这顿饭两个人都格外的安静。
黎骁还没从刚才脖颈上的柔软触感中回过神来,一边紧张偷瞄母亲的神色,一边不停地给楚霜月夹菜。
楚霜月本就有些拘谨,只时不时地抬头夸赞黎母的手艺,埋头苦吃,不过无论她吃得多努力,碗里的菜还是像小山一样堆着。
黎骁没察觉有什么不妥,她自顾自地给楚霜月夹菜,就差把整盘西兰花都倒进她碗里。
“骁骁——”杨千语看着面前着急忙活地女儿,又看看吃得辛苦还默不作声的楚霜月,不禁觉得好笑。她女儿和她朋友怎么都有点傻的样子?她忍不住出声提醒,“你让霜月自己夹。”
黎骁随着母亲的目光朝楚霜月的碗看去,才恍然发现自己夹得太多,又冒冒失失地迅速收回筷子。
杨千语无奈,刚才她就觉得奇怪。她作为大学老师,什么样的学生她没见过。不过她还从没见过自己的女儿什么时候如此智商掉线,更别说亲眼看见自己的女儿把别人摁在沙发上。难道说——自己的女儿有情况了?
她挑挑眉,打量着黎骁和楚霜月。
两人坐在餐桌同一侧,但是保持着不近的距离,也没什么交流,只是黎骁时不时给楚霜月夹着菜。不过两人现在都红着脸,埋头扒饭。
杨千语看得出自己女儿对那个女孩有些别样的心思,不然也不会将她的口味喜好记得这么清楚。不过她看不出楚霜月是否有同样的想法。
莫不是骁骁一厢情愿?
“唉。”杨千语为黎骁操碎了心。默默叹口气,准备待会好好问问女儿。
费了好多力气,终于把面前的饭菜吃得一干二净。楚霜月眼疾手快地推回黎骁试图继续投喂的筷子,连连摆手,“我不行了。阿姨做的饭很好吃,但是我真的吃不下了。”
黎骁笑眯眯收回筷子,顺手给她递上纸巾,作势也要起身。“妈,我也吃好了。”
杨千语扶额,黎骁是鼻涕虫变的吗,怎么平时没有这样黏过她这个老母亲呢。她眼不见心不烦,冲二人摆摆手,“去玩会吧,待会我来收拾。”
楚霜月是个礼貌的小孩,正准备帮忙收拾餐桌,被黎骁拉开,“没事,待会我来收。我先送你回家。”
闻言她也不好再继续坚持,在黎骁家里呆着是有些拘谨,她更想和她出去散步聊天。
黎骁看出了她的想法,冲杨千语开口,“妈,我和朋友出去玩会,送她回家。”
杨千语慢条斯理地吃着饭,笑盈盈地嘱咐二人,“注意安全啊。骁骁要把同学好好送回去。”
“知道了。”黎骁自觉拿起楚霜月的包,牵她走到门厅,蹲下摆出预备给她穿鞋的姿势。
楚霜月耳根一热,轻声拒绝,“我自己来。”
今天她总感觉黎骁对她格外照顾,比平时还要体贴许多。让她有一种无所适从的感觉,仿佛就像是…恋爱日常?
楚霜月猛地甩甩头,心里蓦地有些惊慌。她有些害怕黎骁的这种无微不至的照顾,有想要逃的冲动。
黎骁乖巧站起身,看着眼前的人埋头穿鞋,眼底的温柔就快溢出来了。一抬头就对上杨千语揶揄的眼神,瞬间尴尬的红了脸。
“走吧。”黎骁拉着楚霜月逃似的跑出家门,没注意到她的神色有些怪异。
楚霜月不自然地抽出被黎骁牵着的手腕,有些抵触,轻声说,“就这样走吧。”
黎骁卡顿了一下午的思维终于恢复,她看出了她的抗拒,扯扯嘴角,“好。”
气氛有些微妙。
楚霜月微微低着头走路,与她保持着不近的距离。一时间黎骁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就这样默默地陪在身边走着,时不时拉她躲过路上的车辆。
晚上七点,街上正是热闹的时候。来来往往的车辆,路边吆喝的摊贩,金黄的夕阳照在行色匆匆的行人身上,身边跑过几个小孩,打闹着嬉笑着穿过人群。
楚霜月紧绷的神经终于柔软了一些,她察觉到身边的人格外安静,忍不住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有些敏感。
说不定黎骁只是怕我太拘谨,所以一直很照顾我。况且我们都是女生,能有什么奇怪的关系呢。来的路上自己还说要做她一辈子的好朋友呢,怎么转眼就冷落她了呢。
楚霜月说服了自己,瞬间心中就对黎骁充满愧疚。
该哄哄她的。
她转头看着黎骁有些落寞的神情。
“骁骁。”
她柔和出声,黎骁一瞬间顿住,迟疑地缓缓转头确认,“你喊我吗?”
“对啊,骁骁。”
楚霜月看着她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眉眼弯弯地重复。“我听见阿姨这样叫你,觉得很好听,我可以这样叫你吗?”
黎骁的脑子又卡顿了,只觉得脸上不停地冒着热气,结结巴巴地回答,“可…可以。”
楚霜月眼看着面前的人一秒一秒变成煮熟的螃蟹,扑哧笑出声。
真好哄。
她默默想。
时间还早,她并不想就这样回家。楚霜月环顾四周,眼神停留在那个熟悉的公园上。
她拉着还在宕机的黎骁穿过马路,找到那个熟悉的长椅坐下。仿佛长椅上还留有那晚她俩的气息。
那天她和黎骁坐在这里,享受着夜晚的平静,聊了许多。她喜欢这样的时间,有一种脚踏实地的安全感。
黎骁由她拉着在长椅上坐好,才慢半拍地发现似曾相识的环境。
夕阳,长椅,夜空,郁郁葱葱的树木和草地,让人迷恋的桂花香和她的月亮。
两人舒服地窝在长椅里,谁都没有出声打破这种偷来的闲暇时光。
一阵阵微风吹过,黎骁的发丝轻抚上楚霜月的脸颊,楚霜月默默往她身边靠了靠,她也体贴地递去肩膀。
“你家的氛围真好。”
黎骁闻着靠近的桂花香,有些迷醉,懒懒开口,“也还好,我妈和我关系很好。我和我爸不熟。”
“哪有说和自己爸爸不熟的。”
“我爸常常出差,对我向来是不管不顾。偶尔问起我,也只是鞭策我读书而已,让我别丢了他的脸。也不知道我妈喜欢他什么。”说到后半句,黎骁的眼眸暗了暗。
“也是,他们那么优秀,对你的要求应该挺高吧。”楚霜月表示理解。
“他优秀是他的事,和我有什么关系。”黎骁不满吐槽,桂花香若有若无,她往身旁蹭了蹭。“那你呢?为什么这么优秀?”
“我?”楚霜月讶异,“我优秀吗?”
黎骁点点头,“你成绩很好,尹老不都说你可以冲清北吗。”
“不知道。我心里也没有底。”楚霜月玩着黎骁的发丝,有些心不在焉。
“你以后想干什么?”黎骁好奇问道。
“不知道。”
她疑惑低头瞧去,楚霜月正迷茫皱眉思索着。
“那你以后想考去哪里?”
“不知道。”
黎骁坐正,掰过楚霜月的肩膀,有些不解,“学委,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
“我也不知道我以后想干什么,可能…听我妈的安排吧。”
楚霜月是真的不知道自己以后想考去哪里,想从事什么行业,她不知道,她也没有想过。因为这么多年,她从来都只是听从母亲的安排,一步步走着母亲给她既定的路。她曾经也有过自己的想法,很显然,面对母亲的强势,她的想法无异于以卵击石。渐渐的,她也就变成了一个只会执行的机器,尽力满足母亲的要求。
“你怎么什么都听你妈妈的?你自己的想法呢?”
黎骁掰着她的肩膀,强迫她对视上自己的目光。她向来是自我惯了,如今听着楚霜月提线木偶般的人生,有些恼火。
“你没有爱好吗?没有想做的事吗?没有想去的地方吗?你为什么什么都听阿姨的安排,那你自己呢?”
“我…”楚霜月不知道黎骁为什么突然发火,喃喃道,“我可能还没有想好…”
“你是没有想好还是没有想?”
黎骁冰冷打断。“如果阿姨强势,那你就软弱吗?如果阿姨要求你一辈子,你也顺从吗?如果她逼迫你做不想做的事,你也接受吗?”
楚霜月怔住了,她没办法回答黎骁的任何一个问题。
她当了十来年的乖乖女,是邻里街坊嘴里的好学生,是别人家的小孩。她从没有如何忤逆过母亲,一直在母亲的严格管教下战战兢兢地长大。
察觉到楚霜月似乎被自己吓到了,黎骁有些心疼,放缓了语气安慰。
“即使她是你的母亲,她也不能要求你做你不愿意做的事。你没有义务去完成她的心愿。你只是你自己,你只需要关注自己的想法,做自己想做的事,去自己想去的地方,见自己想见的人。”
楚霜月垂下眼眸,默不作声。
黎骁把她揽进怀里,继续温柔地循循善诱:“你要知道,楚霜月就是楚霜月。你会有自己的梦想,自己的生活,自己喜欢的人。你不能就这样被她安排一辈子,你要学会反抗。你不要只在乎你妈妈的感受,你还要问问自己,你开心吗?”
黎骁感觉到怀里的人有些抑制不住地颤抖,低低的抽泣着。她默默叹了口气,一下一下轻拍着楚霜月的背,“无论如何,自己才最重要。”
她也不想这样疾言厉色,只是看着楚霜月这毫不反抗逆来顺受的样子,她就恨铁不成钢。
或许是小时候早早的就经历了叛逆期,又或许是母亲的宠溺父亲的漠视,让她面对一切管教和指责时就格外地抗拒。她就像是一只警戒的刺猬,随时都张牙舞爪地防备着,所以当她面对楚霜月这种习惯于委曲求全的小白兔时,她就恨不得冲上去当她的武器。
可是她不能,她妈妈不能掌握她的人生,她也不能。
她明白这个道理,所以宁愿自己像个唠叨的大人,苦口婆心的希望楚霜月能够明白这些问题。
她在意她,也真心的祝愿她,无论以后她们是否还有联系,是否有什么关系,是否还亲密,她都发自肺腑的希望她能够按照自己真心的想法,做想做的事,成为想成为的人。
只是楚霜月被控制着这么多年,恐怕需要很长的时间才能够理解了。如果她有足够的勇气的话。
黎骁闭眼,轻轻环住怀里抽泣的人,默默在心底叹气。
就这样过了好一会,黎骁都开始怀疑楚霜月是不是睡着了,怀里的人突然闷闷出声。
“其实我一直很想学小提琴。”
“嗯?”
“其实我一直很想学小提琴。”
楚霜月埋在黎骁的臂弯里,重复着。
黎骁轻抚着她的长发,示意她正在听着。
“小学一年级的时候,快期末考试了,我妈承诺,说要是我期末能考满分,她就给我买一把小提琴。”
“然后呢。”
“然后我期末拿了满分,兴奋地拿着卷子跑回家,我想妈妈肯定已经买了一把小提琴回来,估计藏在哪里准备给我惊喜吧。”
楚霜月的声音顿住。黎骁没有接话,她已经能隐约猜到结果了。
“然后,没有找到。我把家里都找了一圈,没有小提琴。”楚霜月压抑着声音里的哽咽,“我以为在之后的两天里妈妈会想起来给我买小提琴,可是也没有。”
“后来我忍不住去问了妈妈,妈妈说她没忘记,她压根就没打算买。”
黎骁猜到了结局,但是听着怀里楚霜月委屈又压抑的声音,心头不免涌上一阵酸楚。
“妈妈说,学小提琴费钱费时间,我的任务就是学习,别把心思花在其他地方。”
楚霜月抬起头,水雾模糊了她的眼眸,鼻尖眼角泛红,脸颊上有分明的泪痕。
“可是她答应我了…如果她一开始就不打算买,为何又要承诺呢?”
她再也控制不住,眼泪夺眶而出。
小时候她也尝试着争取过,可是母亲尖锐的责骂,泣血的质问,每每拿出孝顺和懂事困住了她的脚步。等她回过神来,早已经失去了叛逆的资本。
黎骁不知道该说什么,她看着面前泣不成声的人儿,只能用力地将她揉进自己的怀抱。听着她在自己心口的呜咽,她只能攥紧拳头来缓解心脏传来的钝痛。
“霜霜…没有人能够代替你来决定任何事。虽然很艰难,但是做自己真的很爽。”
黎骁安抚着她,“她是你的母亲,可是她也只是你的母亲而已。随心所欲一点,不要这么辛苦,好不好?”
楚霜月抽泣着,在她心口用力点点头。
“我答应你,我的承诺对你永远真诚。”
黎骁摩挲着她的脸颊,掰过她的下巴正色道。
“永久有效?”
“永久有效。”
楚霜月倚在她的怀抱里,没有阻止她的动作。眼前的水雾已经散去,她盯着黎骁温和的眸子,心中的某个角落莫名一颤。
“你不能骗我。”
“不骗你。永久有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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