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一过二十号，气温骤降，溪月从短袖换成了针织衫。

林莞今年开始教溪月织毛衣。溪月学的快，自觉又多了一样可以谋生的本领。一下课回来，她就坐在地毯上一边织毛衣一边逗猫。阿宝年纪大了，每日只是混吃等死，偶尔会伸出爪子懒懒地推一推主人刻意丢来的毛线球。

溪月最初是给阿宝织毛衣的，奈何它不爱穿，溪月只能丢到一边，然后开始给爸爸妈妈织毛衣，待得完工，她刚想给李莎莎织一件，脑海里闪过了宋之扬的脸。

溪月微微出神。现在她和沈述的关系已经很好了。她上次帮了沈述表姐的一个忙。表姐的租约到期，房东想趁机大涨价，她负担不起要搬走，溪月从父亲名下的房产找了一处铺子，地段不错，就在琴洲大学附近。学生的生意好做，表姐见租金也合适，就搬了过去。

与沈述走近之后，溪月便顺理成章的和K，小潘都成了朋友。至于宋之扬，对她一直都是淡淡的态度，他骨子里似乎有一种阴沉的疏离感，哪怕是对沈述等人的态度也不见得亲昵到哪去。久而久之，溪月也就习惯了他那副样子。

溪月不紧不慢地继续她的小暗恋，等待着云开雾散的那天。

“你说宋之扬会不会有秘密女友。” 某天在家中，溪月忽然问了一句在旁边吃点心的莎莎。

莎莎凑过去，见溪月正在翻宋之扬的粉丝列表，难以置信地问：“你把他的粉丝列表都翻了一遍？”

溪月脸上一红：“反正我闲嘛。”

“闲你看网飞去啊！该不会是你得罪怀瓒之后他真的把网飞账号的密码改了？话说你要真的闲，就赶紧写一个如何拿下宋之扬的攻略出来啊！”

“你以为我不想！我这不是没办法嘛！又不是所有人都跟你一样身经百战！你看，这是我为了增长见识买回来的言情小说，我也有付出很多努力的。”

溪月将kindle丢过去，里面整整齐齐排着二十本言情小说。

“恶少的甜心，长公主的求生攻略，我拿下了校草，哥哥是我的爱......我的天，林未泉是把你的品味一起带走了吗？等一下，这本看起来还不错，港城烽烟，听起来比较高级。这是现在流行的港风小说吧？怎么样，学到了什么推拉**吗？男女主角do的时候说广东话吗？”

“什么都没学到，这本不好看，作者不懂粤语，骂人只会用痴线。” 溪月心烦意乱的将kindle又夺了回来。

“那你运用一下从前的经验啊！你之前恋爱都白谈了？”

“林未泉不一样好不好？我当时和林未泉是很自然就在一起了。第一次见面，互相要了对方的联系方式，联络出来喝杯咖啡，再下一次就告白牵手了。但宋之扬很明显不是这种类型。我现在都不知道他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钟意的类型，爱玩的活动。他拒绝所有追求的女孩子，类型五花八门，我想旁敲侧击，问题是沈述他们知道的都很少，那家伙跟间谍一样，对自己的事情守口如瓶。你知道吗，我觉得琴洲大学应该研究一下怎么攻略各种类型的男女，说不定还能得诺贝尔。”

莎莎不信：“有没有这么难啊？”

“我问了沈述的表姐，她说宋之扬很可能根本不喜欢女的。”

莎莎大手一挥：“不可能！以我多年鉴gay的经验来看，他绝对是喜欢女的。”

“不一定啊，说不定他真喜欢男的，只是东亚社会没有那么开放，所以他只能继续当深柜。”

莎莎讥讽道：“那你就继续猜猜，在旁边看看，等他有天结婚生孩子了就知道他是不是深柜了。”

溪月怒道：“那你倒是告诉我怎么办？你恋爱那么多白谈的？”

莎莎想了想，拍手道：“我们刚认识的时候，你不也挺害羞的。我们先是互相了解了对方的基本情况，然后我就请你教我说广东话，你还记得吗？”

溪月冷道：“记得。你回去就跟你爸表演了一下我教你的脏话，然后我就被我爸爸揍了一顿。”

“陈年往事还放心上？” 莎莎笑了笑，忽一拍大腿：“我想到一个办法了。”

溪月眼睛一亮：“什么办法？”

“暂时不能告诉你。总之你等我通知，周四你有空吧，到丽晶假日来找我。”

约莫十年前，李莎莎的父亲购了位于琴洲龙鼎山脚下，一个濒临破产的度假山庄。后来政府放开了民宿经营，龙鼎山下精致高端的民宿如雨后春笋，李伯伯的温泉度假山庄成了老掉牙的过去式。

莎莎接手后，先是请风水大师看过一次，改变了山庄的装饰摆设，重新装修，又花了大钱将名字改为丽晶假日，生意在今年有了起色。

琴洲的大学都是课程表出来后，学生可自由根据自己的时间选择课程，一学期只要修满相应的学分，通过及格线即可，所以会出现有些课程人满为患，有些课程只有寥寥几人的情况。

溪月把周一周二排的很满，从早到晚都是课，三四五空出来供她自习，打工和外出玩乐，这次她选在周四去度假山庄。

然而，到了山庄莎莎却不见踪影，只是叫经理给溪月安排房间。她正在登记个人信息，就见到宋之扬一行人走了过来。

溪月跟大家打了招呼，只听宋之扬冷不丁来了一句：“怎么哪里都能见到你？”

溪月有些难过。这是什么意思，他觉得自己烦了吗。

沈述笑说：“说明我们跟小月有缘分。我觉得小月是命里带福星的，自从认识她之后，我们都变得顺风顺水了很多。”

众人立即附和起来。经纪人红姐见溪月脸色不对，打了圆场：“宋之扬就是喜欢乱说话的，你别理他。”

宋之扬冷冷淡淡地说：“说的是实话，真的哪里都能见到你，好巧。”

溪月壮胆问了一句：“我以为你不想遇到我才这么说。”

“如果我不想遇到你，应该在看到你的时候转头就走。” 宋之扬回答。

“可你还是过来了。” 溪月高兴的将手背到后面，笑吟吟地说：“这是不是意味着，其实你遇到我也很开心？”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这么理解，有点极端。”

“你倒是说说哪里极端。”

“在很开心和不高兴之间，还有一个态度叫无所谓。”

前台进去找钥匙了，如今酒店人手不足，要排队等登记，溪月又问：“那你的态度是在什么区间？如果1是不高兴，10是超级开心，你的态度是？”

“是5，在中间。话说，这个很重要吗？” 宋之扬发现他被周溪月给带进了这无聊的话题里，他甚至不明白为什么要回应她。

“很重要啊，因为如果你是1，那我下次见到你掉头就走，你就不会觉得烦心了。”

宋之扬微微一怔：“为什么？”

“我不希望我的朋友觉得我是个讨厌的人。如果他们觉得我讨厌，我就更不希望他们因我而心烦。”

众人好奇地偷看宋之扬的脸部表情。此时经理恰好拿着钥匙出来，一边交给溪月一边说着酒店的注意事项，温泉的使用手册。

“有个事......我不是1。”

“什么？” 溪月左手抓过钥匙，右手拎起行李袋。

沈述忍不住接口：“他的意思是他不是1，更不是0！”

大家都笑了起来，溪月抿嘴偷笑，看了一眼宋之扬。

他的表情有点古怪，薄薄的嘴唇几乎抿成一条直线，眼角流露出似笑非笑的神色。最终，溪月看到他的嘴唇慢慢松懈下来，由直线变成了一个带弧度的浅笑。

“你怎么会在这里？不上课吗？” 红姐问。

“我今天没有课，是朋友叫我来泡温泉的，你们呢？”

“接了个推广。” 宋之扬言简意赅。

“是李老板吗？”

“你认识？”

“啊，不认识不认识！” 溪月将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宋之扬已觉得经常能见她，要是他知道李莎莎跟溪月是闺蜜，这还不得怀疑偶遇是事先早有预谋的。溪月直觉他是那种非常讨厌被安排和利用的类型。

度假山庄是一栋栋独立的别墅，温泉和泳池在别墅的中间，住客可凭借钥匙免费享用。

早先沈述的表姐就提过溪月厨艺极好，她终于有机会在宋之扬面前大显身手。其他人夸赞不停，宋之扬只是默默吃着菜，不知到底是欣赏还是无感，溪月在旁边看得惴惴不安。

到得最重要的温泉环节，溪月早就换好了泳衣来到温泉池等着，她等来沈述一行人，却不见宋之扬。

“宋之扬呢？” 溪月故作漫不经心地问。

沈述笑说：“他游泳去了。”

溪月暗骂：“叫你来泡温泉你游泳，不知道老娘不会游泳啊。”

她正想着要怎么才能找个借口从温泉池离开，好友李莎莎的电话跟及时雨一样，溪月接了起来，那边言简意赅地说：“你来游泳池找我，我有事情跟你说。”

于是，溪月的离开变得顺理成章。不过莎莎的语气有些郑重，想来可能是真有事要说。溪月就先回屋简单冲洗了一下，上身套了件白衬衫，下身配跳蓝色的热裤，趿拉拖鞋往游泳池去。

度假山庄的游泳池是二十年前建的，参照的是当时琴洲一家五星级。如今客人寥寥，深水区有两个身材健硕的男子正在游泳，安全员不见踪影。溪月蹙眉，这得跟李伯伯好好说一说，就算生意不好，这安全不能疏忽。

溪月扫了一圈，没见到宋之扬也没见到李莎莎，正想打电话给李莎莎，她已来了短信：“我跟我爸爸打个电话，你等等。”

溪月低头回复让她快些，那两个男子忽然从水里冒出头，慢慢游到了溪月的脚边，笑说：“美女，不来游泳？”

此时是眺望山景最佳处，却也是泳池的深水区，溪月摇头：“不了。”

“你找李莎莎是吧？”

那男人挺英俊的，倒像是李莎莎喜欢的类型。溪月猜他可能是李莎莎的新男友，便点了点头。

“她没来那么快的。她在房间里哭呢，这个小贱货。”

溪月听他侮辱好友，怒道：“你说什么？你有胆子再说一次？”

“你想听啊，你凑过来哥哥说给你听！我说李莎莎是小贱货！”

此时宋之扬已换好了泳裤来到泳池，他听到了溪月与人的争吵声，不过也只是抬了抬眼皮，并不在意。

溪月没有看到她喜欢的人正以一个非常标准的入水姿.势跃入水中，她气的与眼前的男人吵的不可开交。那男人出口成脏，将莎莎说的一无是处，而且他的同伴还吹着口哨调戏溪月，叫嚣着让她下水来“揍”他们。

溪月小时也去学过游泳，可当时的游泳教练趁她不备将她推到水里，将她吓出心理阴影。好强的梁晨对她颇为失望，先后几次丢她入水逼她学会，可溪月一到了水里脑子直接宕机，什么动作全都忘光了，完全是一只可怜的，上下扑腾的旱鸭子，直到现在还没学会游泳。

她正吵的激烈，忽觉脚下一凉，低头一看，只见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抓住了她的脚踝，整个人不由自主的向前倾，砰的一声重重地砸进了水里。

男人的笑声在她耳边响彻，溪月扑腾出一大片水花。这里是两米深的区域，她完全慌了神，转眼间就呛了两口水。

“救！救命！我，我不会——”

她脑子一片空白，视线里岸摇摇晃晃，转眼间又呛了几口水，想着自己是不是就要死了。

眼看着她就要沉下去，忽觉腰间一紧，有人紧紧搂住了她的腰，只微微用力就将她托出了水面。

美妙清新的空气一下子包裹住了她。溪月用力地呼吸起来，记忆一下子回到了六岁被母亲逼着学游泳的时候，她也是这样呛水，被救之后认真而用力的呼吸鲜美的空气。

在腰间的那双手，不管是谁的，溪月都已将他视作天神。溺水之人有天然的恐惧，她伸出手紧紧搂住了那人的肩膀。

“别，快松开！你会勒死我的！”

然而溺水之人惊慌失措是本性，出于求生本能根本顾不了那么多，溪月恨不得自己四肢都缠绕在这人身上。现在这人在她眼里，也不是“人”，而是求生的希望，一个巨大的救生圈。

那人很无奈，幸好他距离岸边不远，转眼就将溪月抱起放到了岸上。

“都到岸上了，你要抱到什么时候去？”

新鲜的空气送来了理智，这人的声音很熟悉。

慢慢从他肩膀上抬头，近在咫尺的是一张熟悉的俊脸，眼底铺陈着淡淡的愤怒和无奈。

“你在岸上了。” 宋之扬又重复了一次，溪月才意识到，他环在自己腰上的手已移开了。

水下的小年轻们依然在吹口哨，调侃道：“英雄救美呀，好看好看！美女你怕什么呀，这不是有救生员吗？”

溪月转过头去，看到那位匆匆赶来的救生员呆呆地看着他们。他耸了耸肩，慢吞吞地挪到了一边，又继续他的发呆事业去了。

宋之扬也上了岸，从不远处躺椅上抽了条干净的浴巾盖到溪月的头上，沉声道：“遮一遮。”

前几日溪月的乳/房周围的肌肤过敏，她便不再穿那种厚重的内衣，而是改穿夏季的薄款蕾丝的，上身又是白衬衫，这时被水一浸，旁人看她就像X光片一样清楚，宋之扬红透的耳根是个刺眼的信号。。来的时候她也不知道会有人没品到把人给拉进泳池。

宋之扬说道：“走吧，去泡温泉吗？去去寒。”

溪月早就忘了她是来找李莎莎的，说道：“可是你才刚来不久。”

“走吧！我也不想跟这种人一个游泳池。” 宋之扬朝那三个男人投过了厌恶的一瞥。溪月感觉自己有了个同仇敌忾的队友，转过头再次狠狠瞪了那两个男人一眼，跟着宋之扬离开了。

宋之扬也没有特意去寻沈述等人，他爱清净，找了个偏一点的温泉池，那池子温度比较高，大约四十五度左右，来泡的人少。

她的屋子恰好在这附近，换好了泳衣就过来了。夜晚的温泉比白日美，池底有温暖的各色灯光，宋之扬个子高，坐在池子底毫无压力。溪月却不行，她又觉得半蹲着不好看，便坐在了石头上，下半身泡在池子里。

李莎莎发来信息，不是文字，是一段视频。

溪月点开一看，迅速静了音，怕宋之扬听到。

视频从李莎莎的角度完整还原了整个事故。

溪月被人拽到水里，手忙脚乱的扑腾，旁边的男人在笑，就在溪月快沉下去的时候，宋之扬忽然出现在镜头中间，从正面将她一把抱住然后托了起来。

她努力的回想他的手指在水下触碰到自己肌肤的那一刻，可无论怎么都想不起来了。她那时慌乱的很，生死攸关，哪里在意那点旖旎的小事。

李莎莎：

【啧啧啧，我就跟我爸爸打了个电话错过了这么精彩的一幕？】

【啧啧啧，宋之扬身材真好，双开门大冰箱，肩膀宽还有腹肌，可惜被你看上了，不然姑奶奶就要上了。】

溪月回了一个鬼脸：

【扯我下去的那个男人跟你有什么仇，干嘛要把你骂的那么难听？】

李莎莎：

【他刚刚被我甩了直接破防了呗。我都不明白有什么好破防的，我都把你先好好跟宋之扬玩，等有空了姐跟你宣布件大事。】

溪月轻轻叹了一声，将屏幕掐掉，把手机放到了石头上，回过头去看了一眼宋之扬。

这一看，她脸红了。

宋之扬说：“你受不了吗？脸红成这样？”

“没有。” 溪月恨不得将头扎到水里。越看宋之扬越感叹李莎莎那形容真是太标准了，双开门大冰箱身材。

“你身材真好，好像专业的游泳远动员。”

她以为宋之扬会冷笑，没想到他不咸不淡地来了句：“我小时候想过做专业的游泳运动员。”

“真的？” 溪月问。

宋之扬眸光微挑，看着她说：“我舅舅是退役的游泳运动员，退役后做了救生员，在江边救下了好多企图自杀的人，他从小就是我心里的英雄。不过，我没跟他学会救人的技巧，不然也不会让你像八爪鱼一样缠着我了。”

“那后来怎么不想做运动员了呢？”

“因为相比游泳，我更喜欢唱歌，现在觉得演戏也不错。”

“对啊，现在音乐市场在萎缩，你先演戏，积累了名气再出唱片就容易的多了。”

“你呢，你有什么梦想？” 宋之扬忽然发问。

溪月笑：“我哪有什么梦想，我就是混吃等死过日子。我都想好了，等我到了四十岁，我就去洛阳找一大片有竹子的地方，然后扎一个像笑傲江湖里任盈盈的小屋子那样，在那里抚琴吹箫喝酒，赚钱嘛就靠做竹子制品在网上卖，或者开一家煲仔饭，琴洲没有一家正宗地道的煲仔饭。”

宋之扬说：“你一定出身非常好的人家，所以完全没有后顾之忧。”

溪月心里一咯噔，她怎么能忘记宋之扬虽然有些冷淡，但毕竟是混娱乐圈的，看人的本领恐怕比自己强。她想到了莎莎叮嘱的不要透露自己的家世，便说道：“其实我家也就还好，谈不上有钱。不过我爸爸妈妈工作都不错，他们都不需要我给养老，我爸爸是会计，我妈妈是老师。”

她这话倒也没说错，周文统是上市公司的首席财务官，母亲是物理系教授，用会计和老师做掩饰，范围一下就大了。

溪月平素不怎么用带明显logo的奢侈品，衣着也走朴素的一挂，她甚至不爱开车，喜欢挤公交坐地铁。

宋之扬没接话茬，气氛又陷入到了尴尬的沉默了，他闭上了眼睛，溪月欣赏了一会他的身材，忍不住打破了沉默，问出了她心中想问的话：“宋之扬，你是不是讨厌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