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ilian！Lilian !——”深空中，带着回音，缥缈而来。
怡婷猛然张开眼睛，呼吸渐渐又深又急促。
谁在喊我？
周围是陌生又熟悉的景色，画架，一堆画册，昨晚带回来没来得及整理的包……是外婆家自己的卧室。
怡婷呼吸渐渐平缓下来，是做噩梦了吗？谁在喊我？
昨天前天两天在蒋意家忙，在昨晚十点前总算一切完成传了过去，也电话确认了邮件和一切附件都到了。
按时差来算，提前了一小时。这是怡婷一贯的做法，用以应对无法预料的突发状况。昨天最后的转码上传以及网速还有邮件发送等等问题……能赶在最后这个时刻发送成功，也是九死一生。
网络和软件，还是差了一点。
昨晚回家洗洗就准备睡了，这时真是亟需休息。
至于这场仗是不是胜仗，现在就等对方反馈的结果了。
很累，亢奋之后停下来的余韵在昨晚叫嚣了小半宿，本来想再喝点酒，怡婷自己生生叫停。
本子上，密密麻麻写了夜里想起来的“灵感”，东一句西一句没有什么逻辑，怡婷觉得，这是在，拼凑……自己。
对艺术和展览的理解，要去的地方，时间的安排，成长对自身的关注，愿望的张力，复利的力量，我的三个愿望……
零零散散，杂七杂八，大体分了这几块，有的是只有细节点，有的是只有大方向的想法。
“醒了吗？”桂姨轻轻敲敲门，打开看见怡婷圆溜溜瞪着眼睛，脑子似乎还没醒，不禁失笑。“要起床吗，小曾同学打了两次电话来了，说你约了今天看电影。”
酷暑完全被阻隔在室外，蒋意还沉浸在电影当中，陷在对最后结局的思考，浑然不觉地“印随”弟弟走出影院。
到底人类有没有战胜人工智能，AI的力量届时真会这么强大吗？
商场内的客流渐渐多起来，早场电影开始的时候商场还没营业此时却已经有好多小情侣取票候场了。
蒋然也对剧情特别感兴趣，双胞胎在某些事情上想法的确会趋同，尤其是在沉浸式观影两个多小时后。
“哥，你说网络和黑客真的会这么厉害吗？”在网络逐渐发展起来的1999年，很多行为方式都在悄然改变，就比如昨天和前天跟谢怡婷他们一起经历过的“战斗”，蒋然原本的一些想法，也被触动。
说到了谢怡婷，就真的听到了她的声音。而蒋然最开始注意到的，却是蒋意定定的目光。
顺着看过去，他直勾勾的盯着某处，是谢怡婷和曾之烨！
谢怡婷今天戴了一顶帽子，造型有些别致，开始自己还没认出来。她在开心地接受曾之烨的“孝敬”，无外乎奶茶、零食之类的。离得近了些，好像还听到之烨笑嘻嘻地说什么“今天玩乐都我包了”。
“没骨气！”蒋然心中咬牙切齿。以前虽然交集不多，倒也是没见过这个和哥哥齐名的“双子星”这么“倒贴”。昨天在家里一起战斗的时候，这个人看起来也还挺正常。
正在犹豫要不要打个招呼，却见哥哥侧头看了两眼之后径直走了出去。
那种感觉又来了。
双胞胎之间的感觉，很微妙，也很准确。蒋然明显感觉到，此时蒋意不是那么开心，或者很是不开心。而此刻，蒋意回头看了一眼那对好像“小情侣”一样的背影，语气冰冰凉，“阿然你先回去吧，我要去买点东西。”
“怎么？这么多选择还不满意吗？”之烨绞尽脑汁想着给丽丽什么生日礼物，作为那天“音像社少当家”帮忙的回礼。七八个提议被怡婷一一否定。
也难怪。原本就不会再与丽丽有什么交集，哪还会费心琢磨她喜欢什么。这个年纪总归是合则聚不合则散，选项太多规矩太少。何况……这几天的“战斗”过后，之烨的面前打开了一扇又一扇门，自己要做的事情太多了，前路一片繁花。
“你选的，就差直接一个死亡芭比粉唇膏了。“怡婷摇摇头，送人礼物，要用心。”
“有时我会想，如果几十年后还有机会相遇，见对方还用着我送的礼物……”怡婷似乎又有了那种感觉。
看着怡婷晶晶亮的眼睛，之烨瞬间失神。刚要接话，只听怡婷继续道，“当然，如果是送礼给不是那么重要的人或者仅仅是交换善意，那么你送一个人家可以转手送人的礼物，也是个不错的选择。”怡婷笑眯眯看着之烨，怎么样，小样儿，我让你今天零食和奶茶出得心服口服，物超所值。这种人际交往的小技巧往常我都是做成了课程在卖的。
这，还真是该死的有道理啊。之烨心想，不过眼前，确实一点思路都没有——送给丽丽的生日礼物，而且是怡婷口中很重要的18岁成人礼。
而此时，心中却流淌过万千选择，是他想送给怡婷的，独一份的，让怡婷几十年后也会想起他的，18岁成人礼。
“哎，有了！”怡婷猛一抬头，“靠！你干嘛离我这么近，差点撞到脸。”准确来说是差点被吻到。
“我靠！”之烨不自然地别开。刚才自己是怎么了，无意之间靠得越来越近。
“你知不知道那种老式的，打金饰品的地方。”怡婷比划着，“手艺要好，出品要快。我有自己的设计。”
之烨按下还要猛跳的心，表情在尴尬和惊异中还没切过来，突然又被打了一下，“愣什么，你这么有办法，肯定能找到！”
男人啊，真的就吃吹捧这一套。之烨被打的地方不疼不痒，感觉却又那么真实……绵长。心，又有狂跳的迹象，“有，有，应该有。”之烨胡乱答了几声，眼睛却一眨不眨盯着怡婷。倏地站起来，我去打个电话联系一下。
夜晚的风并没能拂去白天残留的燥意，好在怡婷家附近足够清净，高大繁茂的绿植次第掩映，走进其间，略感凉爽。
“你回去吧。“怡婷摆摆手。
家里的灯已经亮起来了。这是一幢三层旧式建筑，在这曾经的十里洋场，可谓一个年代建筑的徽章。外婆房间里的灯，仿若灯塔发出的光，在等着怡婷回家。
“今天谢谢你，之烨”。
“我送你到门口吧。”这段路程可真快，之烨想。送丽丽回家的时候就像完成一个任务，只想抓紧做完。今天，却巴不得这段路再长些。
“不用了，都到门口了。桂姨看见你免不得客气一顿让你来家里吃饭。”怡婷就差把“我累了”三个字写脸上了。刚要说下次见，却见大门旁边晃着个人影，时不时抬头看看楼上。
之烨也注意到，赶忙拉住怡婷往后一带。两人眯起眼，这是，蒋……意。
蒋意的摩托车停在墙边，高大的身影配着动感十足的摩托，怡婷暗自比划着腿长和车子的比例，这个车以现在的自己，没人扶还真的有点上不去。不过……为何感觉以前我是个个高腿长的人，视线不应该落在这么个平行高度……
“怡婷！之烨！”蒋意发现了两人，招了招手。
“来啦，怎么也不上楼坐坐，我爸应该在家。”之烨听着怡婷客套话，心里不是滋味儿，刚才对我可不是这个态度。
“我说几句话就走，不麻烦外婆他们。”蒋意说完，冲之烨点点头，“之烨今天是要来尝尝桂姨的手艺吗？”
秒懂。虽然好奇蒋意到底要说什么，之烨还是接下，“不了，刚好我也要回去了，下次见。”
微风拂过，俩人踱步到附近的小花园。花园不大，幽香阵阵。再迟一点，晚饭后的人们来这边乘凉休憩，将热闹很多。
蒋意为何还不开口，怡婷暗忖，我饿了！
提交“考试”答卷才一天，如果是谈结果那是不可能的，有消息也纯属诈骗。
以蒋意的性格，直说就是了。两家关系这么近也没什么值得三缄其口。
“怎么，你钱包也丢啦？”怡婷开了个玩笑。
蒋意笑了，紧绷的感觉散了。知道怡婷是故意说前一晚的事情，表示真的不介意了。可这种心情上的起起伏伏，最拿捏人。
“还好你大人大量。”蒋意笑着回。
其实两兄弟既像又不像。怡婷盯着。接触多了就会发现，一个是阳光下简单恣意的开心果，一个是胸中千壑读万卷书行万里路的人间大儒。真堪一张一弛。
蒋意房间里的书，不都是摆设，大部分都有翻阅过的痕迹。怡婷这次借回去几本，有的还夹着纸条、批注和简要图画。之烨在这场“战斗”之后，也猛买了好几本，趁着假期余额要好好冲击一下。原本已经拿到入学“门票”的他，激动轻松之后，只经过这么一次战斗的洗礼就见证了小镇做题家和六边形准留子的差距。语气酸酸却也对蒋意的博学和画功赞叹不已。对怡婷也是略表指路之恩，孝敬了不少好吃好喝。
“我……其实要好好感谢你。”蒋意踟蹰开口，挠了挠后脑头发，把一直掐在手中的袋子递了过去。
“这是什么？”怡婷扒开袋子，“蒋老师还要给我补习呢，我这个做学生的是不是也要孝敬孝敬老师啊？手机？”
“你的手机前几天也掉了，手上没了用的总归不方便。”蒋意略显羞赧，话也多了起来，“今天下午，我去办了你以前的号码，刚好同学的爸爸可以帮忙。”
手机的盒子打开过，手机卡想必也已经安装好了。看盒子，这是当下最时兴的样式——今天之烨选礼物的时候被科普过。
看着低头查看的怡婷，蒋意心中七上八下，东西……她还喜欢的吧？心中的话似乎已经荡在胸腔许久，两家认识很久，可我们一直不是很熟。这几天你不仅帮了我很多，而且，我发现你和我想象中很不一样。你的才华，你的激情，你认真时候的眼神，你对待事物的态度……每分每秒的你，都让我着迷。你的个性，你的快乐，你的害怕……你的一切我都想分担和守护。
这个手机现在可不便宜，怡婷心想，蒋意这个感谢下了血本了。头脑风暴还真挺值钱。不知道可不可复制，能不能赚钱。
“我知道短短几天的相处，我要说的会显得很突然。”蒋意鼓起勇气，“其实，这几天我心里……”
“这个，我不想要。”怡婷合了袋子，递了回去。
“全是你。”三个字还卡在蒋意的喉咙里，比自己矮大半个头的小女孩伸手递过的袋子这么的……碍眼。
蒋意木然接过。胸中汹涌澎湃的烈火陡然熄灭，心中又酸又苦，又不知如何回应。
“你的这份感谢我心领了。”怡婷转身，示意蒋意跟上边走边说，“不过互相帮点忙，我就要收这么大的礼，心中委实过意不去。”
谢怡婷说得嬉皮笑脸，蒋意却挤不出一个比哭好看的笑容。这算是拒绝吗？
犹豫、踟蹰。蒋意摇摆不定。我要不要一鼓作气再进一步？
如果是蒋然，蒋意想起了恣意挥洒青春的双胞胎弟弟，一定会勇敢去做一切事情吧？
“怡婷，”蒋意停下脚步，距离怡婷家没多远了，“真正认识你的时间不长，但你真的，是我遇到的很特别、很出挑、很耀眼的存在……”
咬了一下唇，蒋意继续道，“我很想做那个你遇到问题可以商量的人，遇到困难可以保护你的人。”
“你当然是。”怡婷笃定地说。别的她不愿细想，还是最直接解决。
蒋意刚要说些什么，另一边小巷传来路人手机铃声，打断二人谈话。
“谢谢你，蒋意，我到了。”楼上暖黄的光，在向怡婷招手。
“是因为之烨吗？”蒋意说了句原本以为不会问出口的话。
“因为之烨什么？”怡婷转身，略感奇怪。
蒋意却无从解释。怡婷之前的情书是写给蒋然的，现在却和之烨走得很近。脱口而出之后，难道要大男人当街翻旧账？
“我不想要手机只是不想被通讯绑架。”怡婷还是说出了心里话，“你不觉得时时刻刻拿着手机能被别人找到很不自由吗？”
“？”蒋意错愕，这么离谱的理由……
“而且它很贵，”怡婷顺嘴说道，随意找了个理由，“花家里的钱给人买这么贵的礼物，总归……。害，如果将来是你自己赚钱给我买的礼物，我会很开心接受的。”
躲在墙后，蒋然抠着墙皮的指尖都泛白了。
好啊你谢怡婷好本事，居然能让我哥看上了你！
哥你究竟看上她什么！
什么！我哥给你的礼物是烫手还是怎么的？
我哥堂堂高岭之花要风得雨，居然被你小丫头片子这么拒绝。早知如此当初我就应该和你交往，好过你来祸害我哥！
你凭什么拒绝我哥，凭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