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完元旦的假期后返校，日子就搭上了期末考的快车，一路向寒假飞驰。就连晚自习都少了窃窃私语，仔细听还能听见笔尖摩擦纸面的声音。

杨明月觉得自己在这种环境里要绷断了。

这天第一节晚自习，后桌的阮圆秋掉了一支笔，把杨明月吓得从椅子上跳起来。阮圆秋不好意思得一连说了三个对不起。第二节晚自习上到一半，杨明月开始默默掉眼泪，同桌刘晓鱼看了杨明月好几眼。

这节晚自习一下课，杨明月立刻就离开了座位。她不知道该怎么办，依着直觉去找了江清风，把她拉到了教室外。

江清风被一言不发的杨明月吓了一跳，可是杨明月又在纠结怎么开口，一时半会儿说不出话。江清风也不知道如何是好，只得紧紧握住杨明月的手。杨明月正嗫嚅着准备开口，上课铃就响了。她焦急无助地望着江清风，纠结了一下，还是决定不说了。

杨明月转身回教室，却被江清风一把拉住。江清风不可置否地对她说：“走，咱们不上了。”说着就要牵杨明月下楼梯。杨明月被江清风严肃的神情镇住了，任江清风拉着她跑。

江清风拉着杨明月一路跑到了花廊下，很幸运的是，路上没有遇到一个老师。

江清风拉着杨明月的手坐下，静静地看着她。杨明月看着风吹过草木，听着月光流过小池塘，渐渐放松下来。

杨明月缓缓开口道：“我觉得我做得特别不好，我觉得我特别特别差我根本就不配和……和这么好的……你们做同学。”说完这句话，杨明月沉默了好一会儿，眼泪扑朔着掉下来。江清风只是握着她的手，陪她坐着。杨明月感觉像是听见江清风在说，“没关系”。

“我上完课之后记不住老师说过什么，我回忆不起来老师上课的思路，我写作业的时候根本就用不上……我就记不得那些知识，我真的特别特别笨，我真的……”杨明月说着，眼泪大颗大颗地掉，在微弱的光里像碎掉的宝石；右手握拳，大拇指不断地摩挲食指。江清风拉过杨明月，把左手的大拇指塞进杨明月的拳头里。杨明月愣了一下，从崩溃的状态里回神。她低头看着自己的右手：江清风的手指传来温度。

她听见江清风说：“明月，你哭起来好像月光下的小溪啊。”

杨明月看不见江清风的表情，她也不敢抬头。江清风突然倾身紧紧抱住杨明月，手掌一遍遍顺着杨明月的背。杨明月听见江清风哽咽着说：“你很好，杨明月，你真的很好。”一遍又一遍。

两人在月光下的花廊拥抱。很久很久，杨明月连月光流动的声音也听不见，连草木的气味也闻不到——只有江清风的呼吸和她身上的温度。冬夜的风直往人骨头里钻。杨明月平时总是手脚冰凉，可是这会儿却觉得，五脏六腑都是暖的。

待两人情绪平静下来，江清风先松开了手。

江清风坐回去，开口道：“明月，我听完你说的话……我觉得你对自己的要求太高了，就像在要求一个机器人一样。”江清风的神色一如往常，但是杨明月却觉得她比平时更温柔。

“没有人可以做到一上完课就把老师说过的每一句话都记住，也没有人可以听完课就能熟练运用知识点。我敢保证连余瑾都做不到。”江清风很认真地说：“你不要那么想，不要觉得自己很差很笨。我听到你那么说，我也感觉很难过。”杨明月抬眼，掉进江清风的眼睛里。花廊下的光很微弱，杨明月却觉得江清风的眼睛在闪光。

江清风笑着，拉起杨明月的手晃了晃，说：“不要难过了，好不好。有什么难题，我们一直都在，好吗？”

杨明月也笑了起来，点点头。

下课铃已经响过了，不远处传来交谈的声音。“走吧，我们回去。”江清风拉起杨明月，回教室收拾书包。

收拾东西的时候，杨明月不由自主地开始思考。江清风的话和林清兰老师的话一齐浮现在她的脑海中。

“我觉得你对自己的要求太高了，就像在要求一个机器人一样。”

“在每一次觉得自己在顽固地追求完美的时候，问问自己，‘最好的标准到底是什么呢’、‘这件事真的需要做到那样吗’。觉知，已经是很大的进步了，对吗？”

啊真的是，完美主义害人不浅啊。杨明月心想。

杨明月其实想过很多对策，但是总是以焦虑告终。她觉得自己根本停不下来，像一只疯了的蜂鸟。

周末回家，杨明月试着和自己的焦虑和平相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学着学着就会失控，潜意识里的话搅作一团；她还来不及听清，就已经烦得坐立不安。每当这时，杨明月就会拿起手机，无意识地翻看。等到反应过来，又变本加厉地责备自己。

更糟糕的是，看手机的时候被进房间的妈妈看见。妈妈总是会唠叨一句：“学习要加油咯，自己安排好哈。”杨明月平时左耳进右耳出的话，最近听来格外烦人。

这次，杨明月试着跟妈妈说：“妈，我一考试就特别焦虑，哎呦根本不想学，好累。”只是，杨明月想象中的问询和倾听并没有到来。妈妈只是稍稍提高了音量回答：“那也没办法啊，上学就是这么辛苦。那怎么办，要是我是首富，我就让你不参加考试，想怎么学就怎么学。”杨明月烦闷地应了几句“知道了”，就催促妈妈出去。

果然，杨明月心想：每次都这么说，什么都让我自己解决。

杨明月扑到床上。在床单上闷了一会儿，又爬起来，抱着玩偶靠在墙上发呆。她不禁回想起从小时候到现在，自己和妈妈的相处模式。

妈妈总是夸自己聪明懂事，什么事情都会自己干，她都没怎么管过自己。

妈妈总是说，她曾经多么辉煌，为了照顾女儿才辞去工作。

“我的希望都在你身上啊，你可要好好学习，妈砸锅卖铁都给你读！”杨明月每次听到这句话都感觉很不舒服：凭什么我要对妈妈的选择负责？可是她是我的母亲，无法逃避。杨明月心想。

杨明月的思绪回笼——因为再多的……她也记不清楚了。

她这才发现，自己的记忆里悚然摊着一片空白。她慌张地想从过去抓出点什么，可是摸来摸去，只看到几缕渺如青丝的线在飘。

夜深了。南方的冬天总是使骨头千疮百孔，仿佛能让人一夜间青丝化雪。

杨明月关了灯，把自己被墙透得冰凉的背裹在被子里。

她的怀里紧紧抱着玩偶，被子紧紧抱着杨明月，好似作茧自缚。

杨明月觉得自己像子宫里的婴儿，手中空无一物。

第二天，杨明月在妈妈的催促声中醒来。

“起来咯起来咯，九点了。”妈妈拿着拖把，时不时撞到墙，吵得杨明月不得不起床。

“今天吃什么？”妈妈问。

“哎呀我不知道，随便吧。”杨明月揉了揉头发。“每次都这么说，真难伺候。”妈妈嗔怪道。不过杨明月听了不太舒服，就离开自己的房间去洗漱了。

又迷迷糊糊过了一个上午。吃午饭的时候，杨明月问妈妈，总感觉自己学不好怎么办。

妈妈说：“那能怎么办，尽力学咯。读到哪里算哪里啦——记住没有？”

“那你怎么总说什么‘全部的希望都在我身上’？”杨明月反问。

“那不然呢，当然都在你身上啊。妈就是怕你没读书，跟我一样苦知道吗？咱们就尽力去读，好好读，考个大学，将来考个公务员，女孩子稳稳当当……”杨明月出言打断了妈妈的话：“好好好知道了知道了……我不会去考公务员的！”每次杨明月听到妈妈说“女孩子最好考个公务员”就觉得很反感——她也说不上来是为什么。

“哎呀，你这样的性格最好去当公务员啦。怎么，你还想去公司闯啊？哎呦，我看你……”杨明月眼看妈妈又要开始重复那些话，就又打断了妈妈一次：“好了好了知道了。”

妈妈被杨明月打断了两次也不恼，撂下一句“妈也是为你着想”就继续吃饭了。

杨明月偷偷翻了个白眼，暗道：无语，就知道指望不上她给我提什么建议。

到了返校的时间，杨明月的烦躁更甚了。她烦得甚至感觉到有点绝望：这些鬼日子到底什么时候结束！我到底为什么上这个学啊！杨明月胡乱问着一些没有明确意义的话。

这次杨明月甚至问妈妈，可不可以请了晚自习，晚上再过去。不料妈妈听了这句话，反应特别大。

“怎么了呀，去上学嘛，有什么事情吗？”妈妈看起来很意外，杨明月甚至感觉到了她的焦虑。

杨明月也不再说什么，压着自己心里翻腾的情绪搭校车返校了。

一路上，杨明月听着同学们热热闹闹地聊天；她看看身边空位置上自己的书包，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滋味。

失魂落魄地放好行李，吃过晚饭，杨明月全凭肌肉记忆坐到了教室里。杨明月向来安静，倒也没有人注意到她的状态不对。

听到晚自习的铃声响起，杨明月头一回觉得有点恶心。

直到在宿舍洗完澡坐到床上，杨明月才稍稍回过神来。她只是在心里无奈地想，又迷迷糊糊过了一天。

这章写得作者有点应激了……字数少了点，对我们都好（比心）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3章 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