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窒息

冬夜的风解剖着每个无家可归的人。

杨明月坐在床上,将窗户开得大大的。手脚冰凉,但是她并不在乎。她享受着这种在寒风里窒息的感觉。不过,不多时杨明月就起身把窗户关了,她可不想生病。

孤独、无助是世界上最可怕的事情。杨明月想。过了春节的热闹劲儿,杨明月的手机里一片寂静。身边也没什么可以讲话的人。一天一天,在疲惫和焦虑里反复拉扯。杨明月隐隐发觉,心上的皮筋就快要崩断了——可是她无能为力。

在寒冬的“持久战”里战斗了两周,杨明月终于等来了返校的时刻。不过,她也没有多么高兴,毕竟旷日持久的焦虑仍在继续。

开门考最后一科结束,夜幕低垂。杨明月逃也似地离开教学楼,却不知道往哪里走。她微微喘息,看起来有些虚弱——一场场小考从昨天晚上持续到现在,压得她喘不过气。

杨明月站在一棵常青树下面,倚着树干。她的眼睛里泪光闪闪,右手的大拇指不断摩擦着食指。她看见江清风从教学楼里走出来。杨明月眉头紧锁地纠结了好一会儿,在江清风的身影即将消失的时候,杨明月追了上去。

杨明月拉住江清风,喘了几口气才开口道:“我……我感觉我现在的状态很不正常,今天晚上从考试开始就喘不上气。”江清风看着虚弱的杨明月,有些慌乱:“怎么了?我带你去医务室看看?”

杨明月摇摇头,说:“不是……我感觉不是身体的问题。感觉可能是……心理上的。”

江清风怔了一下,随即回握杨明月的手:“走吧,我陪你去找心理老师。”

可是杨明月却显得很犹豫:“都这个点了,心理老师肯定不在啊。况且,我连心理老师是谁都不知道。”

“哎我知道呀,柳芹老师。”“啊?”

“走吧,先过去看看,实在不行找个老师借电话联系。”说着,江清风就拉着杨明月往心理辅导室走去。

冬夜的天空很黑很黑,校园里的路灯照不亮杨明月脚下的路。江清风牵着她走,来到没有灯光的心理辅导室门前。

杨明月看着无人的房间,攀升的焦虑感好像要把她吞没。二人沉默了一会儿,江清风转头对杨明月说:“没关系,我去找找附近有没有老师。”

“我……哎呀大冬天的哪儿找得到人嘛。”杨明月的声音有点发颤:“怎么办啊……我真的……我怎么会变成这样,不应该,不应该的啊……到底怎么办!”杨明月的言语逐渐支离破碎。

江清风轻轻搂住杨明月。“给你一个拥抱,会不会好一点?”江清风问。

杨明月没有回答,只是流着眼泪,喃喃着重复的、琐碎的话。江清风感觉到杨明月的肌肉越来越紧绷,她也有些束手无措,也只好紧紧抱着她,拍着她的背。

一个模糊的人影出现在不远处。她问:“那两个小同学,怎么啦,这么冷的天站在这里。”

江清风定睛一看:是出来巡夜的宿管阿姨。

阿姨走近了。江清风松开杨明月,回答道:“她感觉有点不太好,想找心理老师聊聊天。”

“啊,好啊好啊。我给柳芹老师打电话,她应该在学校。没关系的哦,有什么事跟老师聊聊就好了哈。”阿姨友善地说。

宿管阿姨拨通了电话。“哎,柳芹老师啊,这里有一个孩子想跟你聊聊天。”宿管阿姨开口道。

“好,好我马上下去。可以把电话给孩子吗?”电话对面应答。杨明月从阿姨手中接过电话:“喂?老师,我是杨明月。”

“嗯,明月。我办公室没有锁门,你就在里面等我好吗?我马上就过来。”柳芹老师说。

电话挂断,宿管阿姨和两人道别。江清风陪杨明月走进办公室,一块儿等着柳芹老师。两人都沉默着,只听得今夜的风好大好大。

不一会儿,柳芹老师就来了,江清风便离开了心理辅导室。

关上了门,柳芹老师略带担忧地坐到杨明月身边,轻声问:“怎么了,你看起来很不好。”

“我……我就是……”杨明月一时半会儿组织不好语言。柳芹老师揽过她的肩膀,轻轻拍着:“没关系不着急,慢慢说。”

良久,杨明月才重新开口道:“我今天考试的时候喘不过气,感觉自己……快死了,就,大脑一片空白,心脏跳得特别快,心里不断重复着‘谁来救救我’。”

“嗯……看来是最近压力有点大呀,”柳芹老师缓缓地说:“之前有过这样的情况吗?”

“之前……有的时候,特别是考前复习,每次都会特别焦虑,根本坐不住。”杨明月回答。

“一直都是这样吗?”“嗯,从初中开始就这样。而且……总感觉上了高中之后更焦虑了,有的时候连字都读不进去。”

柳芹老师顿了一下,然后说:“呀,有点严重呀。”杨明月抬头,看着柳芹老师的笑颜。

二人沉默了一会儿。杨明月仍然没办法放松下来,不断摩挲着手指,眉头紧锁。

“明月,”柳老师开口打断杨明月的思绪:“跟我来,我们去里间休息一会儿。”

走进里间,杨明月稍稍打量了一下:这是咨询室吧。柳芹老师让杨明月坐在软软的沙发上,说:“你随意,想坐着、躺着,把脚放上去都没关系。我就坐在这里,有什么事随时打扰我,没关系。”说着,她自己坐到了对面的沙发椅上。杨明月到底是没能随意,她只是把脚放在地上,身体向一侧倒去——以一种会腰疼的方式闭上了眼睛。

卷帘被风带动着拍打窗户,墨色的夜像雨水一样溅进来。杨明月休息了好一会儿,才感觉自己回到了身体里。

她纠结地开口:“老师?”

“嗯,你说。”柳芹应答道。

“我感觉我的焦虑都是因为我的完美主义太严重了……做什么事情都下意识用最高的标准要求自己,做计划的时候总是希望自己能全部完成。很多时候,计划都在脑子里过得滚瓜烂熟了,但是还没怎么开始行动。”杨明月说完,自嘲地笑笑。

“你是说,你会一直在脑子里想待办事项,会有些阻碍行动是吗?”柳芹老师问。

“嗯……是这样的。”杨明月回答道。

柳老师严肃地思考了一会儿,然后笑着对杨明月说:“明月呀,你是一个很优秀的孩子。对自己变得更好的期待,这没有错,你很棒。只是,没有人可以做到完美的,没有人可以又快又好的。”

“嗯,这我一直知道的呀。”杨明月苦笑着应答。杨明月沉默了一会儿,又问:“那我该怎么办啊,我真的感觉我控制不了。”

“有一种说法是,‘完美主义者的摆烂’。多对自己说说,‘哎呀随便啦’,‘差不多就好啦’,你可以试试。”柳芹老师说。

“可是,”杨明月又说:“我要是对自己这么说,我就会觉得自己在偷懒,自己本来就技不如人还不多努力一点,我会非常自责的。”

“嗯,不是这样的,”柳老师回答:“你表现出来的强迫,其实是达不到你想要的目标的,说不好听一点,大部分是无用功。它背后反映的可能是你的自卑,以及对于落后的恐惧,我说的符合你的情况吗?”

柳老师认真地看着杨明月说:“你是一个很努力的孩子,老师知道你不仅仅认真排练,在学业上也从来不松懈,我们都看在眼里。对于你这样的孩子,我们不仅仅是欣赏,还有心疼。”

杨明月被柳老师的话触动了,抬眸正视她。柳老师又继续说:“当完美主义又一次出现的时候,你可以试试说‘我很棒,我一直想做得更好,这也是我对自己能力的肯定’。然后安抚自己‘先开始做做,我先试试看。做得好不好并不重要,那和我是不是一个优秀的人没有关系’。”

杨明月的唇角不知不觉得含了笑。她想,原来我的成绩、我的表现,都和我是不是一个好的人没有关系。

“所以,你的意思是说,我做得好不好并不会对我的价值造成影响,对吗?因为,我可以拥有更多的价值评价体系,我可以……是自由的。”

柳芹老师笑着应答:“嗯,是的。你可以是自由的,明月。”

开门考之后,新的学期就开始了。老师的督促,紧张的课业,多彩的校园生活,一样不落地书写着他们的青春。

自从那天和柳芹老师聊天之后,杨明月舒服了很多。她试着用柳芹老师说的办法安抚自己,寻找着自己的节奏。柳芹老师还让她两周去找她一次。

主科的第一单元考试陆续结束。作为英语科代表的薛灵雪,在帮老师整理完班级情况后,就被几个着急的同学围住了。“班长,记得我的成绩不?”“有看到我的吗?”薛灵雪尽量一一回应着。等几人散去,周围的同学顺势和薛灵雪聊起来。

“班长,咱们班这次英语成绩怎么样呀?”前桌的刘晓鱼转过去问。

“还是年级中等。不过这次和上一名的平均分差了三分!倒是不知道哪个同学拖了后腿。”薛灵雪回答。

刘晓鱼憨笑着回应了几句,然后转了回来。杨明月没有转身,觉得薛灵雪的话很奇怪。没等她细想,英语老师就踩着上课铃,抱着卷子走进了班级。

“怎么着了,寒假一点儿英语都不学是不是啊?不进反退!150分都打算扔水里是吧?”英语老师开口就语气不善,整个班都被镇得鸦雀无声。英语老师有一个特别可怕的习惯——报成绩。从最后一名报到第一名,还要上台领卷子。杨明月每次都紧张得不行。

一片寂静里,不高的英语成绩在教室里回荡,上台领卷子的同学都抬不起头。报了大约十个之后,杨明月惊讶地听到了巩明妍的名字。

“巩明妍,要注意一点了啊。”英语老师皱着眉头说。巩明妍轻轻点了点头,就飞快地拿了卷子走下去。

有了这样的插曲,杨明月在接下来的过程中都忘了紧张,满脑子都是巩明妍的事。直到老师报到自己的名字,她才回过神。“杨明月,135.5分。不错啊。”杨明月松了一口气,站起来拿了卷子。“我们班第一名和第二名差了7分啊。阮圆秋,142.5分。”阮圆秋在掌声里领回了卷子。缝隙里,杨明月听见薛灵雪的声音从后面传来:“恭喜啊,我们的班一!”

真是……薛灵雪说话怎么总是那么奇怪?杨明月暗道。

英语课下课,杨明月才敢转头看看巩明妍。只见她低着头,左手用力捏着卷子。杨明月看着不忍心,于是走过去,蹲在巩明妍桌子前面,抬头看着她。

“明妍?”杨明月轻声呼唤她。“嗯?”巩明妍抬头,然后挤出一个笑容说:“我没事啦……谢谢你。”杨明月不知道说什么,只好对着巩明妍笑,说着些俏皮话;附近几个同学也加入了聊天,场面很快轻松了起来。薛灵雪经过,也参与了进来。

“那个老壁灯,天天说自己一口英伦腔,无语死了,明明有口音。”

“哎,老一辈嘛,肯定有点地方腔啦。我听周老师说,他们那里十年才出一个大学生,从落后的地方考出来,很不容易的。谅解谅解哈哈哈。”薛灵雪接话。

场面凝固了几秒,然后被同学揭过去了。

杨明月听得实在不舒服,在巩明妍的原卷上画了一只发射爱心的小恐龙,然后就离开了。

晚上回到宿舍,杨明月看见巩明妍早早回来洗漱好,然后窝在床上,不由得为她担心。

薛灵雪在宿舍提起模拟联合国夏令营的事情:“圆秋!你当年是不是M国的代表?哇,你们当年打得真好。社交晚宴也是你们那组最出彩!”

阮圆秋有点尴尬,随便应付了几句。不料,薛灵雪的话锋突转:“哎,我们初中就能用英语打真不容易。而且那首都的老师可真不是我们这小地方能比得上的,教育资源真影响人,我们只好跟着人家追。”阮圆秋说着“是啊”,然后就躲去阳台了。

杨明月一直觉得薛灵雪是一个矛盾的人,可是她说不上来到底哪里有问题。今天薛灵雪的异样,让杨明月听出来她貌似瞧不起小地方的人。话里话外,都在暗暗挤兑巩明妍。想到薛灵雪总是还不错的成绩,杨明月头一回觉得来气。

她凭什么觉得自己高人一等?

杨明月心里愤愤不平,但是又不知道往哪儿表达。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杨明月这么安慰着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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