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苏木上马之后,达娃就用藏语对罗布他们说了一句:“回家吧。”
苏木看着那见不到尽头的草原,在思考我们是否真的能回家嘛?他似乎有点找不到方向。
达娃似乎看出他的疑问:“放心,牧民不会找不到自己的家的,因为我们有很强烈的归属感。”
回家不用着急,他们驱赶着马儿慢悠悠回家,苏木这时也可以好好欣赏欣赏回去的风景,绿晃晃的草原,风一吹里头就露出鲜艳的花儿,红的、黄的、紫的都有。
现在是六月底,草是嫩绿的,到了七月份,草就要开始变深,马儿就不爱吃了,所以他们让马儿一步步慢慢的吃回家。
慢悠悠的,凉风一吹,带着花香,总会让人想起以前的事情,苏木看着远处的雪山,想起了自己的往事。
别人总说他性子孤傲,是交不到朋友的,所以他从小到大都没有朋友,直到大学认识了次仁。
其实并不是他性格的原因,而是他家庭的原因,父母从小管他就管的很严,朋友不能乱交,会耽误学习。
好像从记事起父母好像就没离开过他视线半分。
从幼儿园开始,被父母逼迫着上各种补习班,人家的孩子都在上兴趣班,只有他开始学小学才学的知识,这也导致刚进小学就被人称为神童,父母不愿说是给他报了补习班,而是他天赋异禀,小小年纪就会。
父母为了这个神童父母的虚名,继续要求他每天放学都要去补习班,从补习班回来之后,写着老师布置的作业,作业写完,就是父母每日的抽检,直到晚上八点,所以他们得到了十二年神童父母称号,也是这一称号害苦了苏木学生时期。
也不知道他们是从哪听说的,孩子要每天八点睡觉,早上六点起床,记性才会好,所以母亲总会站在他的床边,直到他睡觉才离开。
父母好像到了后面越来越变本加厉,从小学三年级开始,母亲就辞去工作,向学校申请陪读,每时每刻每秒都在盯着他,导致他下课除了去趟厕所之外,就一直在课桌上读书。
刚认识的朋友也不该离他太近,慢慢的就远离了他,有时候苏木真的很羡慕在操场尽情玩耍的人,他们放肆的大笑,尽情的挥洒汗水,但他也只能默默的看着。
苏木站在荣誉榜前,他又是第一名,身旁站着第二名的同学和他的家长,即使是第二名,家长也很高兴,嘴里说着等会带他去吃好吃的,想要什么就给他买什么,第二名高兴的在原地蹦蹦跳跳,他的父母和蔼的摸着他的头,最后牵着他走出了校园。
可他是第一名啊,为什么他的父母不会这样呢?只会得来一句,下次一定要再考好一点,争取满分。
到了高中,他的叛逆期到了,他开始反抗父母的严厉管教,想让他们放过自己,让自己得到一点喘息的机会,可他的成绩始终不敢掉下第一名,最终他的叛逆期在父母眼里只是偶尔发作的一点小脾气,他们好像越来越不满足第一名。
开始带他参加各种比赛,不再是晚上八点睡觉,六点起床,而是凌晨睡觉,五点起床,有时候苏木趁母亲去外头拿东西的时候,就会趴在桌边,透过铁栏杆看向外头的玉兰树,上面总会站着几只小麻雀,叽叽喳喳的并不讨人厌,小麻雀好像不怕人,苏木大着胆子挥手去驱赶它们飞向天空,可它们只会歪着脑袋傻乎乎看着苏木,直到苏木的母亲进来,才挥动翅膀飞走,飞向远方。
有一次数学竞赛,他在初赛就犯了错误,落后了几分,不过好在还是能进晋级赛的,可父母的表现就像是天快塌下来一样,在他耳边唠叨,要好好读书,一定要好好读书,读好书才会有好出路,就不用像父母一样一辈子为别人打工,看别人脸色。
他走不出父母的压迫,因为他一直都在父母的管控之下。
直到上了大学就好了一些,不过他已经习惯自己一个人在校园了,所以同班同学的问好,他也只是礼貌回个招呼,不打算深交。
但次仁不一样,刚大学开学,开完班会,苏木就收拾笔记本准备回外头父母给他租的房子。
次仁从人群中跑过来,从背后一把揽住他的肩,苏木疑惑的看着他,他记得他,从西藏来的,身上带着他说不清的味道,是一种自由洒性的味道,应该是他想成为的那种人。
次仁很热情,热情到他上课来晚了抢不到座位,次仁就会很热情的邀请他坐到自己身旁,热情到吃饭都要跟着他。
这应该是朋友吧,倒也弥补了他学生时期没有交到朋友的遗憾,所以次仁成为了苏木唯一的朋友,从前在身旁的是父母,现在是次仁。
不过父母的管教还在继续,还没享受好大一的美好时光,就要抓紧一切保研的机会,比赛,活动到处奔波,次仁也跟着他一起忙碌,奔走在比赛活动之前,但有次仁陪着,好像也没那么无趣,但是苏木一直觉得都是自己让次仁这么劳累。
好在他们两个成功保研,虽然被不同导师收入,但好在也是在同一个实验室里,能经常见到面。
父母看见他成功保研,才放下一颗心来,不过他们的嘴里依旧没有好话,只有贬低。
“就应该大一保研,非要等到大二。”
“当上了研究生,再去试试博士。”
两个几乎病态的人一直强迫孩子往上爬,却始终忘记自己也是平凡的人。
次仁是知道他家庭的状况,所以他在次仁这里能得到片刻的喘息。
那是一个秋天,苏木正在做着实验,他的手机响了,次仁见他没空,就主动帮他接听放在苏木耳朵旁。
苏木大脑一片空白,只听见自己说了一声:“知道了,马上回去。”
电话挂断之后,苏木弯着腰一直保持刚才的动作,过了很久才将实验服脱了下来放在次仁手里,还跟他说:“记得帮我转达导师,说我家里出了点事,要回去一趟。”
说完就急冲冲的走了,也没关身后的次仁一直问什么事。
苏木的家就在北京,坐个出租车就到了,他走在狭窄的小巷子,走过自己小时候一遍遍走过的路,躲避着小巷里窜出来的自行车,走了很久才到自己家门口。
门口挂着两个大白花,大厅里放着两口棺材,父母黑白照挂在上头,照片上头的笑容是他从未见过的。
大伯正操持着家中一切事物,根本不需要他插手,他只需要站在灵堂前就行,苏木呆呆的望着遗照,大伯说他们两个原本出门去采买东西,刚采买完过马路就被一个刹车失灵的货车撞死了,当场死亡来不及就医。
苏木只是呆呆的眨巴着眼睛听着大伯说这些事,大伯见他不说话,还以为是伤心到不想说话,就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便走了,去照顾宾客去了。
苏木不说话,只是他觉得自己心里对自己父母的去世好像并不难过,这是为什么?
难道他也如同父母那般冷漠吗?父母的去世他应该是要难过的,为什么自己心里会很开心呢?
难道是他们的去世,终于可以将他们锁住自己脚步的锁链解开了,还是因为以后好像就没人管着自己,自己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苏木心里是对他们有恨的,还不知道从何恨起,他们是对自己很好,但是不给任何喘息的机会,哪怕他们关心一句,苏木也不会那么恨他们。
玉兰树上的麻雀叽叽喳喳叫个不听,他偏头去看,用嘴轻轻吹了一口气,它们就跑了,以前用手驱赶都不跑,现在他只是在很远的地方吹了一口气,它们就感应到了全跑了。
亲戚们全都上来安慰着他,苏木觉得自己不红点眼眶,好像就对不起他们,但苏木不知道自己心里还是想念着他们,所以才红了眼眶。
回到学校,次仁听说了他家中的事情,跑来安慰他,可看到苏木那一刻,他也只是叹了一口气,拍了拍他的背就没说什么。
父母去世那一年的冬天,北京下起了大雪,次仁不知道从哪买的冰棍,躲在角落斯哈斯哈吃着冰棍,次仁看着空荡荡的实验室,就他和苏木两个人。
苏木一直埋着头做着实验,其他人早就回自己家中去了,次仁是因为回一趟家太麻烦就选择留校,而苏木就不知道了。
次仁叹了一口气,苏木说父母去世之后,就再也没人管着他了,他想哪天不学习就哪天不学习,可次仁从未看见过他休息,苏木好像比他父母在世的时候更加勤奋,这下成了是他自己不放过自己。
“今天除夕夜,要吃饺子吗?”
苏木点着头。
“那我去你家给你煮好,八点之前记得回来吃饺子。”
苏木继续点着头。
次仁坐在餐桌前,墙壁上的时钟已经快到十二点了,窗外过年倒数的钟声也响起了。
“三、二、一。”
整个北京都响起了烟花爆竹声。
次仁撇了撇嘴,将热了五遍的饺子重新端到厨房再热了一遍,然后沾着醋吃完了,五十个饺子还是挺噎人的。
苏木站在实验室的窗前,来不及修剪的头发,遮住了他的双眼,头发下是他红了的眼眶,双手撑在窗台望着满是烟花的天空。
他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他好像已经习惯了父母的管控,一但失去,自己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所以他想找回从前的感觉,一遍一遍的逼自己,甚至更加苛刻自己,他不敢回家,以前总要在家门口磨蹭半天才回家,现在却连家都不敢回了。
回忆就到此刻结束了,因为他的回忆被人打断了,苏木坐在马上低头看着已经下马牵着月亮往他这边走来的达娃。
达娃好像看出他的悲伤,于是询问着:“要自己试着骑骑马吗?”
“不了吧,还是回家要紧。”
“快到了。”
苏木朝前方看去,草原上出现了几个蒙古包,这么快?他想事情想了这么久吗?
达娃继续问:“要试试吗?”
“试试吧。”
达娃让罗布下马,苏木往前移了一点靠近马头,没有人可以给他抓了,他还是有点害怕。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