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夏之章

初二那年春天来得特别早,窗外的香樟树迎着微风抽出了嫩绿的新芽。

我站在家门口,手指死死抠着书包带,盯着母亲身旁那个皮肤黝黑的男人。

他穿着不合身的西装,手里拎着一袋水果,笑容里带着讨好的意味。

“月月,这是周叔叔...”

我转身冲进房间,把门摔得震天响。

床头的全家福里,父亲的笑容永远定格在了那个冬天。

我把相框扣在桌面上,泪水砸在玻璃上,发出轻微的“啪嗒”声。

才三个月,为什么这么快?我咬着被角无声地哭泣,直到月光爬满整个窗台。

那学期的我开始变得不像自己。

课本空白处画满乱七八糟的涂鸦,数学试卷上鲜红的不及格的分数刺得眼睛生疼。

某个晚自习,我和班里几个同学躲在实验楼后,冰凉的啤酒罐冒着气泡,喝下去从喉咙烧到胃里。

小晗吃惊地看着我:“借月妹妹,你...”

“别那么叫我。”我打断她,又灌了一口。苦涩的液体在舌尖蔓延,却压不住心里翻涌的酸楚。

老陈把我叫到办公室那天,窗外的雨下得很大。他摘下眼镜揉了揉眉心,办公桌上摆着我连续三次不及格的英语试卷。

“徐借月同学!……”他的声音突然严厉起来。

老实说,老陈那天对我说了些什么我记不太清了。

只记得那天我死死攥着校服下摆,眼泪大颗大颗砸在地板上。

也只记得办公室的吊灯在泪水中折射出模糊的光晕,像极了父亲葬礼那天的烛火。

自那之后我又变回了以前的那个徐借月,认真乖巧,安静听话的徐借月。

再次见到林摘星是在一个阴沉的周日。

公交车摇摇晃晃经过翠澜广场时,我漫不经心地望向窗外——两拨穿着相同校服的学生正在对峙。

我的目光突然定格在那个熟悉的身影上:林摘星站在最前面,风吹乱了他的头发,他单手插兜的样子依然懒散,可眼神却是我从未见过的锐利。

我的心突然揪紧了。手指无意识地在车窗上留下潮湿的指印,直到广场消失在视野里。

他会受伤吗?这个念头整下午都在我脑海里盘旋。

我早早到了教室,坐在位置上发呆。

当林摘星踩着铃声进来时,我的目光立刻黏在了他身上——走路姿势正常,校服整洁,连头发都乖乖地贴在额前,完全看不出打架的痕迹。

下课铃响后,我看着他和几个男生说笑着往教室门口走。

我不知哪来的勇气,突然站起来喊道:“林摘星!”

林摘星转过身,“怎么?”他歪着头,嘴角挂着那抹熟悉的痞笑。

“你...受伤了没?”

林摘星一脸疑惑的看着我“什么?”

“我说你今天打架受伤了没?”

他挑眉:“谁告诉你我打架了?”

“我亲眼看见的,在广场那边。”我攥紧了手中的圆珠笔,塑料外壳发出轻微的“咔嗒”声。

林摘星突然伸手弹了下我的额头,指尖的温度转瞬即逝。

“没打架,只是去解决一些事情。”他的声音带着笑意。

“哦...这样啊…”我耳根发烫,慌忙坐下假装整理课本。

他却没有立即离开,而是俯身凑近了些:“关心我?”

我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洗衣粉味道,混着一丝阳光的温暖。

“没有!”我梗着脖子反驳,却不敢抬头看他。

耳边传来他低低的笑声,随后脚步声渐渐远去。

我悄悄抬头,只看到他消失在走廊转角的身影,和地上被阳光拉得老长的影子。

那天晚上写日记时,笔尖在纸上停留太久,晕开一片墨迹。

我盯着那个蓝色的污点,突然想起他弹我额头时,小指上有一道细小的伤口。那么浅的伤痕,大概明天就会消失吧。

就像我这份说不出口的在意,终究会被时光抹去所有痕迹。

那个周五的夕阳特别红,一团团堆在天空,像彩色的棉花糖。

电话铃声响起时,我正在厨房倒水喝。

“月月,要不要来县里吃饭?”母亲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背景音嘈杂,隐约能听见酒杯碰撞的声音。

“不要,你们自己吃。”

“你表姐也在...”

“我说了不来!”我猛地挂断电话,水杯在桌面上震出一圈水渍。

后来我才知道,那天是母亲和那个黑皮肤男人的婚宴。

我是在找户口本时发现的——红色结婚证藏在衣柜最底层的毛线盒里,照片上母亲穿着我没见过的红裙子,结婚日期赫然就是那个周五。

我坐在地板上,结婚证在手中微微发抖。

窗外的蝉鸣突然变得刺耳,仿佛在嘲笑我的后知后觉。

我没有哭,只是把结婚证原样放回去,然后走进厨房,把吃完晚饭的碗洗得锃亮。

水流冲过手指,带走了一滴来不及辨认的温热液体。

“月月,妈妈很辛苦...…”某个深夜,母亲站在我房门口,眼圈通红。

“你能不能懂事一点?”

我盯着作业本上晕开的字迹,声音哽咽。

“嗯。”

“以后叫周叔叔爸爸。”

“...爸爸。”

于是爸爸给我换了一个新手机,他叫我好好学习。

新手机是粉色的,外壳在阳光下会折射出细碎的闪光。

周日下午,林摘星一眼就注意到了我的新手机。

“新手机?”他倚在我课桌边,手指轻轻敲着桌面。

我点点头,把手机递给他。

他的手指修长,在屏幕上划动时像在弹钢琴。

我看着他点开□□,在好友申请栏输入一串数字,又存下自己的电话号码。

阳光透过窗户照在他的睫毛上,在脸颊投下细小的阴影。

“好了。”

我歪着头看他,他也笑着看我,我没说话,只是默默地接过了手机。

那个时候尤其流行在好友的□□空间留言。

写到这里才发现有好多事情都记不清了,想去空间□□空间翻林摘星给我的留言,结果留言看到一半刷新不出来了。

印象中最深的是林摘星给我留的一条“貌似都没有来过”,我盯着这行字看了很久,回复框里的文字打了又删,最后只发出“那以后常来嘛”。

他回复得很快:“嗯嗯”。

骗子。

后来他只来过两次,一次留下“要好好的啊”,最后一次只有简单的“好好的”三个字。

我蜷缩在被窝里,手指反复摩挲着手机屏幕,仿佛这样就能触摸到字里行间未说出口的温度。

林摘星的每一条说说都配图——篮球场的背影、课桌上的可乐罐、雨后积水的倒影。

我习惯性地点赞,偶尔评论一句“你好无聊”,他就会秒回“你不懂”。

确实不懂,不懂自己为什么会不厌其烦地翻看他发的每一张图片和说说。

作为回报,他也给我的酸诗点赞。

“文化人就是不一样呀!”这样的评论后面,我总回以“呵呵”或者一连串的句号。

有时候我会发些晦涩的心情说说,他通常会在评论区回复问号或者句号。

而我总是回以逗号,仿佛这样就能把对话无限延续下去。

现在想来,那些标点符号就像散落在青春里的密码,记录着我们欲言又止的默契。

深夜写日记时,窗外的香樟树沙沙作响。

我翻开新的一页,笔尖悬在纸上良久,最后只画了一个逗号。

墨迹慢慢晕开,像极了那个夏天无处安放的心事。

初三的分班名单贴在公告栏上,被夏末的风吹得哗哗作响。

初三年级要重新分班,我和林摘星被分在了不同的重点班。

我的指甲在“初三(1)班”和“初三(2)班”之间划出一道浅浅的痕迹——他在2班,就在我隔壁。

阳光透过树叶间隙,在名单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像极了我们之间忽明忽暗的距离。

开学第一天,我就看见他倚在2班门口,校服领口敞着,露出锁骨处一小片阴影。

他朝我扬了扬下巴,嘴角挂着熟悉的痞笑:“借月妹妹,以后就是邻居了啊。”

我低头快步走过,却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大得吓人。

窗玻璃反射出我泛红的耳尖,和那个始终没变过的短发造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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