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复了消息,她一身黏腻,打起精神冲了个澡。
从卫生间出来,手机屏幕突然亮了。穆云栖的新消息赫然出现在屏幕上:我不是叛逆小孩。
唐偌看了眼时间,已经一点过一分了。
她立刻回:吵到你了,还是你在打游戏?
穆云栖回:在医院。
看到医院两个字,唐偌心里生出了一丝不安,问:没什么事儿吧?
穆云栖回:没有,我妈一直在医院。她这段时间精神还不错,我下了课就会到医院陪她。
唐偌松了口气,立刻回:不要熬夜。我睡了,拜。
她眼皮都快睁不开了,也顾不得穆云栖有没有回消息,连头发也没有吹,倒头就睡。
这之后,两人再无交集。
直到离中秋赏月节开幕还有两天时,苏梅半夜给唐偌打了一个电话,语气沉重:“穆云栖妈妈走了。”
唐偌混沌的大脑瞬间清醒,猛地从床上一跃而起,问:“走了?什么时候的事儿?”
“昨天晚上。”
唐偌急忙问:“你现在要过去吗?”
苏梅的脚步声在深夜的路上异常明显:“要啊,机票都已经买好了,接我的车快要到了。”
“你一个人?”唐偌怕她挂电话,立刻喊住她。
苏梅道:“老板应该知道我跟张维彬的关系了。说这个点儿太晚了,让他陪我一起去。”
“那……那老板呢?”
“他不去,他陪他家老三去美国参加街舞比赛了,昨天一早就走了,现在是赶不回来的。”苏梅道,“再说了,他以什么身份去?”
“他们离婚了?”
“离了,上个月离了。”苏梅叹气道。
“夫妻一场,好歹看在穆云栖的份上去见上最后一面吧?”
苏梅冷笑着讥讽:“他这样的人,要念旧情的话,去宁均那么多次会一次都没去看过她?”
“那现在穆云栖怎么办?”
“不知道,老板让我先过去看看,如果那边有亲人帮忙处理后事,我们就不管了,如果没有的话,就再跟他联系。”
苏梅没有多说什么,匆匆挂了电话。
后半夜,唐偌怎么都睡不着,她在想自己父亲去世时,自己在干什么。
想了很久,想起的画面竟虚幻无比,不知是真实发生过,还是自己幻想出来的。
她翻到穆云栖的微信,上面还停留着之前她生日时发的祝福。
苏梅曾说过穆云栖的母亲已经放弃化疗了,那至少她应该对死亡有所准备了吧。
可是,失去亲人的痛苦并不会因为有所准备而减轻,只会像凌迟的一刀又一刀,缓慢而绝望。
等到天亮,唐偌顶着彻夜未眠的疲惫去上班时,在停车场遇到了行色匆匆的龙鸥。
见到唐偌,龙鸥径直问道:“穆云栖妈妈去世了,你知道吗?”
唐偌点点头。
龙鸥脸上也是藏匿不住的难过,几乎是哽咽着道:“我去办公室一趟,待会儿就去安南。如果待会儿有人问,你就说我请病假了。这件事还是不要其他人知道的好,要是传到那两位耳朵里,又要闹了。”
唐偌问:“要去通知那边的亲人吗?”
龙鸥摇摇头,叹气道:“老板让我带刘半仙一起去看块好点儿的墓地,千叮万嘱让我不要透露出去。”
唐偌点点头,沉声道:“我知道,路上注意安全。”
到了下午,唐偌给苏梅打了个电话。
没有想象中的混乱和吵闹,电话那头格外安静。苏梅只叹息道:“他妈妈的娘家在安南,但家里人很早就去日本定居了,跟安南的亲戚不怎么来往。有个小姨在日本,去年中风之后半瘫了,也回不来。”
“没人来处理他妈妈的后事吗?”
“目前没有看到,只有一些可能是朋友的人来,小姨那有一个表妹,比他还小一些,现在还在日本办手续,不知道能不能赶过来。”
苏梅语气有些哽咽:“他一个人坐在殡仪馆的凳子上,孤零零的我看着挺难受的。”
唐偌鼻子微酸,赶在苏梅挂电话之前道:“你让张维彬替我抱抱他吧。”
“好。”苏梅打起精神,“明天一早就火化了,我和张维彬买了中午的机票,最迟下午就回来了。”
苏梅回来时已经是第二天的晚上,暴雨导致飞机延误了三个多小时。
唐偌在公司等到七点过才接到她的电话:“穆云栖直接从殡仪馆带着骨灰回安南了,老板还算有点儿人性,托安南的远房亲戚给他妈妈买了一块墓地。”
“这点儿人性拿来安慰自己吗?”唐偌忍不住抱怨。
挂了苏梅的电话,唐偌纠结了许久,还是给穆云栖打了电话过去。
她本以为穆云栖的航班应该也一样延误,打过去可能是关机状态,没想到电话很快就打通了。
她正纠结着要不要挂了,穆云栖沙哑的声音就传了过来。
“偌偌姐。”
唐偌的眼眶瞬间就红了,发觉自己喉咙发紧,说不出话来。
她赶紧润了润喉咙道:“你到安南了?”
“刚下飞机。”穆云栖道。
“哦。”唐偌在脑袋里飞速地思考着要说什么,可大脑却混乱得理不出一句话来。
半晌,穆云栖先开口:“我没事儿。”
唐偌的心口像被铁锤狠狠砸过一样钝钝地疼。
她无声地张大嘴巴,像窒息的鱼一样拼命控制住翻滚着的情绪,故作镇定道:“好,好好照顾自己。”
“嗯。”
挂了电话,唐偌无声地将自己的脸埋入双手之中。
她想起自己父亲去世时,自己呆呆地坐在嘈杂的灵堂之中,一旁的亲戚红着眼让她哭,可她无论怎么都哭不出来。
直到亲眼目睹父亲的身体被送入焚烧炉,跪在地上的她突然发疯一样爬起来想要阻止他被推进去。
四五个人将她死死压住,一直到焚烧炉再次打开,那副微胖的身体烧成了灰烬,只剩下零星的碎骨。
那么大的一个身体,最终被装进了一个小小的盒子。
穆云栖母亲去世的第十三天,他所在的大学教务处主任给穆安平打了一个电话。
从安南回来之后,穆云栖不知什么原因砸坏了家里的家电,跟房东起了冲突。房东报了警,派出所的警察到学校找穆云栖了解情况,学校领导便给穆安平打了电话。
赏月节已经开幕,只剩下常规的工作。穆安平还在美国,便让唐偌和高彦林去一趟宁均,帮忙处理穆云栖的事情。
中秋节期间,买不到去宁均的机票,高彦林拉着唐偌开车朝宁均奔去。
一千三百多公里的路,沿途都是淅淅沥沥的雨。
可到了宁均,天却晴了起来,天空接近万里无云的蓝。
高彦林和唐偌轮着开了十多个小时,直接先去了学校教务处。
指导员李老师给高彦林和唐偌看了照片。
照片上,整个房间里一片狼藉。摔坏的液晶电视躺在地上,茶几上到处都是飞溅的玻璃,窗帘掉落了下来,像是被暴力洗劫了一样。
李老师道:“房东说他妈妈死在家里,会影响他房子出租,让他赶紧把他妈妈的东西都收拾了,然后搬出去。穆云栖要他们退没有到期的租金,加上押金一共一万多,他们不退,还叫了人来收拾东西,穆云栖就把屋里的东西给砸了。”
高彦林忍不住道:“这房东是不是太过分了些?他妈妈才走几天,就忙着赶人家走。”
“合同没到期,凭什么要搬?”唐偌问。
学校教务处主任道:“那房东说她妈妈之前没告诉房东自己的病,住了两年被房东知道后就不愿意租给她,怕惹上麻烦。但是她说她一直在医院住,这个房子就只是自己儿子偶尔回来住,存一些自己的东西而已。两人还签了什么协议,结果不知道为什么,前几天非要回来,没住上两天人就走了。”
说完,又将协议的照片给两人看。
唐偌道:“这协议根本就不合法。”
教务处主任道:“警察也是这么说的,但是现在那个房东老太太一直闹着让穆云栖把东西搬走,不然就要当垃圾一起扔掉。穆云栖这孩子也没遇到过这些事情,逼急了就把屋子里的东西给砸了,房东一报警,警察就来学校了。所以我们就跟他爸打了电话,想让他爸爸过来处理这个事儿。”
“那他现在住哪儿呢?”高彦林问。
“住宿舍。他是交了住宿费的,所以宿舍有他的铺,只是之前他都没有住过,前天才住过去。”
唐偌和高彦林在男生宿舍楼下等了一会儿,天开始渐渐变黑。
穆云栖从宿舍走下来,周身包裹在浓郁到无法消散的暮气之中。
高彦林上去抱了抱他,轻轻拍了拍他的背。
唐偌看着他下巴上的青色胡楂问:“吃饭了吗?”
“吃了。”声音略显沙哑颓唐,承载了难以言喻的悲伤。
“吃的什么?”
他大概是懒得去编造自己吃了什么,便随口道:“随便吃了点儿。”
唐偌心里像刚咽下一服中药一般苦涩,也不想再去深究他到底吃没有吃饭,只开口道:“我还没吃饭,陪我和高彦林去吃点儿吧。”
穆云栖垂着眼眸,没有拒绝,带着唐偌和高彦林去了食堂。
已经过了吃饭的时间,食堂就只有一个窗口开着,卖面条。
唐偌点了三份面,穆云栖没有反对,三个人坐着静静地吃面,几乎没有声响。
快要吃完的时候,穆云栖突然停下了筷子,目光阴戾地看着唐偌道:“他们不让我搬走我妈买的东西,我就把那些东西都砸了。他们的东西,我没有碰,我也没有出手伤人。”
“没事儿的,你好好吃饭,待会儿我和高彦林去派出所见房东。”
唐偌抬起头,轻声宽慰道:“不会让他们欺负你。”
穆云栖紧抿着唇,眼眶泛红,疲惫不堪的眼眸里多了一丝的雾气。
吃了饭之后,唐偌和高彦林去了派出所。
穆云栖要跟着去,唐偌担心他情绪不对,和高彦林一起拦住了。
派出所本着这件事可调解的原则,将房东老太太约了过来。
老太太和她儿子到达之前,唐偌从民警那里了解到了更多的情况,心中的怒意渐甚。
见到本人之后,更觉看起来是慈眉善目的老人家,在利益面前像一只狰狞丑陋的野兽,眼神里尽是贪婪和自私。
跟这样的人待在一起,多一分钟都是自虐。
她不想在这样的人身上浪费时间,等民警坐下,立刻道:“穆云栖说那些砸的电器是她妈妈买的……”
老太婆立刻尖着嗓子道:“他说是就是啊?”
唐偌抬眼盯着她,提高了音量道:“你能不能等我把话说完?”
老太婆一旁的儿子猛地拍向桌子,也大声道:“你声音别那么大!”
高彦林立刻坐直了身子,嘲讽道:“要比谁声音大是不是?”
立刻有民警出面道:“大家都好好说!这里是派出所,不是菜市场!”
唐偌无视老太婆的儿子,继续道:“我们可以马上就搬走,但是房屋租金和押金你们得退。”
这句话一出,老太婆儿子继续咆哮着:“协议上写得清清楚楚,我一分钱都不可能退给你们的。”
唐偌看着老太婆道:“我算过了,电视和饮水机加起来最多六千。就算我们拿不出这些东西的购买凭证,没有办法证明这些东西是我们买的,但房租和押金,退下来有一万多,你们怎么都得退我们一部分。”
老太婆拦住还要开口的儿子,指着租房协议上的字道:“上面写得清清楚楚,我不但可以不退押金,还可以找你们要违约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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