罢了，就让他靠一会儿吧。

这个姿势，李月柯看不清他的脸，也怕惊醒他，没敢动作，眼角余光只能落在他高挑的鼻梁与光洁的额头。

二人时隔半年再相见，他脸上却满是疲惫，也不知是因这次赶路，还是因为北边的风霜与战争，亦或……二者皆有。

她从未见过江北如此狼狈的样子。

这些年她似乎都没仔细瞧过他的模样，但他幼时的样貌却不知为何记得很清楚。当年那个清秀的小公子，如今摇身一变，竟成了上阵杀敌的将士。

她第一次见到江北时，才三岁。

当时成国正盛，与北国的关系一直不大好，虽没有大肆进攻，一些小打小闹的骚扰却没停过。

先帝命齐王带领苍州军镇守，这一守就是七年。

她幼时不爱说话，王府又没别的孩子，刚到苍州，新的府邸，新的下人，全都说着不熟悉的话，看什么都不一样，越发安静胆小了。

齐王妃焦急，却没什么法子，便去问齐王，能不能给她寻几个玩伴。

江北父亲刚升为苍州军的副将之一，他家中三个孩子，都与李月柯年龄相仿，便因此被叫到齐王面前。

第二日，江夫人带着孩子们去往王府时还有些紧张，没见过皇亲，总觉得十分威严，也怕自家小儿年纪小，不懂规矩，若是惹了王妃不快，或是伤到小郡主就不好了。

三个稚子虽然不懂，却都乖乖按照母亲教的，像模像样地给王妃和小郡主请安。

江夫人与齐王妃寒暄几句，便放孩子们去院里玩。

江夫人如何提心吊胆看他们玩闹，几个小的自然是一概不知。娘告诉了他们，今日是来陪小郡主玩儿的。

三人本还好奇“郡主”是个什么模样，没想到看起来和他们也差不多，不过更乖巧些，穿的衣裳也比他们好看。

已经五岁的江舟那会儿已经颇显聪慧，在家中带着弟弟妹妹也很有经验，再加一个听话的李月柯根本不在话下。

虽然她刚开始不爱说话，却也不耽误玩儿，几个小孩很快就打成一片。

就这样过了些日子，也没出过什么事，偶尔孩子们小打小闹的，也还算有分寸，叫下人们多注意些就是了。

同为女子，李月柯天然便更亲近江萱，“萱姐姐”喊个不停，徒留听不到一声哥哥的江北一个人在角落里生闷气。

江萱运气好当了他姐姐也就罢了，怎么连小郡主也不愿叫他哥哥。

后来到了开蒙的年纪，也是齐王府请了夫子，几个孩子一块学。两家也越走越近。

……

走了半个时辰，马车终于驶进了云州城。没一会儿，便停在了偌大的刘宅前。

李月柯唤了江北几声，他却毫无反应，将人扶起来，她才注意到他发红的脸，抬手在他额间试了试，烫得惊人。

“郡主，”秋翠掀开帘子唤她下车，看见江北的样子，问道，“江公子怎么了？”

李月柯皱着眉，“发热了。”

见这个车迟迟未有人下来，刘家人也过来了，刘元嘉听见这话，连忙吩咐人去请大夫，又喊来两个家丁将他带进宅中。

这一番动静下来，江北也醒了，摆了摆手，“不必，我自己能走。”

刘元嘉自然也注意到他的腿有伤，劝道：“江兄就不要再逞强了，这个时候还是养伤重要。”

说完，他又看了一眼李月柯，李月柯也点头，直接对家丁道：“扶他进去吧。”

家丁一左一右架住他进了刘宅，真走起来江北才发现自己全身都使不上劲，被家丁安置在榻上后，半睁的眼似乎看见李月柯模糊的身影，下一刻却又沉沉睡去。

等他再醒来，已是第二日。

日光透过窗照亮了半个屋子，江北睁开眼，躺了好一会儿，发沉的脑子才想明白这是在哪。

抬了抬僵硬的手，他的衣服已经换了一身，身上的大小伤口也都上过药包扎好了。

忽听“吱呀”一声，有人推门进了外间，听脚步声似有三四人。

两个小厮将端来的粥和药放下，李月柯走到床边，与他四目相对，愣了愣才道：“醒了？”

江北本想应一声，却喉咙发干，没能发出声音，只盯着她眨了下眼。

“有力气起来吃些东西吗？”

江北仍觉全身发软，脑子好似也不太清醒，不然怎么会觉得此刻的李月柯温柔极了。是梦也罢，他有些费力地摇摇头。

李月柯微微叹气，坐到床边，朝小厮招手，“粥端过来。”

小厮端了粥给她，又将江北扶起来，李月柯摸着碗的温度，吹了一会儿，就着这个姿势喂到江北嘴边，“烫不烫？”

清淡的粥进了嘴里没什么味道，江北直直望着她，再次摇头。

江北的眼神看得她有些不自在，李月柯垂下眼不去看他，一勺一勺地，专心喂完了这碗粥。

一旁的秋翠时不时偷瞄，却看得眼睛疼，她觉得自家主子这次见着江三公子后就仿佛换了个人。

她从前什么时候对三公子这样好过？

剩下的一碗药李月柯却不想喂了，交给了另一个小厮。

她立在床边看他喝药，一边交代起来：“昨日大夫来瞧过了，直说你这是不要命地瞎胡闹。这些日子你就安心在这养伤，这两个小厮是派来照顾你的，换药也是他们来，你需要什么只管吩咐他们。”

江北安静听着她说话，药很快喂完，小厮收拾了碗出了屋子。

李月柯看了床上的人一眼，似是在这待不住了，转身便要离开，“那你休息，我先走了。”

喝了两碗热乎乎的东西，润了喉咙，腹中填饱了，人好似也有了些力气。江北终于意识到这不是梦，他咳了两声，哑着嗓子开口：“你之前来江家……”他没提江萱说她哭了的事，只问，“是有事找我？”

李月柯脚步一顿，转过身。

她总不能说自己以为他死了，所以伤心地跑去江家吧？

犹豫了一下，她才道：“……我本来有话要和你说，结果没等到你。”

这也是实话。

第一次没等到他，他随玄武营北上御敌。

第二次没等到他，她自己便先来了江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