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十点的阳光透过车窗洒在皮革座椅上,迈巴赫稳稳驶离港岛南的浅水湾山道。沿途的棕榈树和郁郁葱葱的灌木迅速在窗外后退,车内一片静默。Brady坐在后座,穿着今早才熨烫好的深灰色Brunello Cucinelli西装,车内冷气开的极低。他双肘支在膝盖上,手指交叠,盯着车窗外海天一色的景色出神。
他并不觉得困,却疲惫得说不出话来。
车内没有开音乐。他不喜欢在这种时候听任何旋律,哪怕是白噪音。他的大脑在过度运转之后,需要的是死寂,是一段像深井一样干净而封闭的静默。
秘书稍早发来的日程安排像催命一样密集的轰炸他的脑子。
本来中午去另一家高尔夫会馆,下午再提前去宴会厅。现在十点半要提前和北京那边开个会——Brady正面临着自己一生中最紧张的阶段——他背后的互联网科技公司正在准备IPO上市。这个项目,既是他自高中起就策划的梦想,也是父母和家庭压力的集中体现。他不仅要为公司的未来铺路,还要证明自己不止是“富二代”,而是一个具备商业头脑和远见的投资者与企业家。IPO上市不仅是一次企业的战略升级,也是一场彻底的财务和管理体制的检验。每一项决策都将对未来几年产生重大影响。Brady知道,上市是企业进化的必经之路,但他不能让这个过程变得拖沓或出错。他的公司,虽然成立不久,但已经积累了相当的客户资源和市场份额,尽管如此,资本市场对创业公司依旧充满了不信任,特别是在互联网和科技行业中,生死线上,投资者的信心与否,直接决定了公司是否能够顺利上市。
随着上市的临近,Brady每天都在接触来自各方的压力。他的团队、顾问、法律部门、审计师,都在争分夺秒地为最后的文件报告和上市细节做调整。尽管公司成立至今已有一定的客户基础,但每一项数据都必须与预期目标吻合才能赢得资本市场的青睐。数据造假、过度承诺、监管漏洞,任何一个小小的疏忽都可能让整个计划彻底失败。而他的父亲,作为资本运作的一部分,也时不时会打电话进来,不仅要问“公司的增长前景如何”,还要了解是否按时按照他们的要求推进上市计划。
Brady并不喜欢这种外部施压的感觉,但他也明白,如果上市成功,不仅可以给自己带来前所未有的资本支持,还能让父亲看到他真正的能力和独立性——他不再只是依赖家族背景的傀儡。然而,这也意味着巨大的压力,即使他已经具备足够的能力,依旧不能保证一路平坦。
每一天的工作,几乎都围绕着各种文件和数据展开。他与公司的首席财务官(CFO)和首席运营官(COO)频繁开会,调整业务报告中的细节。他们需要确保每一条收入、每一笔支出、每一个客户信息都精确无误——这不仅是企业透明度的体现,也关乎上市后能否顺利吸引投资者的资金注入。
此外,法律团队和审计师的工作也相当繁重。他们要对公司的运营状况进行尽职调查,确保没有任何法律和合规问题存在。这些繁琐的工作,常常会让Brady失去方向感,每当夜深人静,资料堆积如山时,他会发现,自己原本对未来充满希望的梦想,现在已经被无休止的核对与修正所包围。
所有的方向所有的资料都要跟。
除了内部的筹备,Brady的内心还承受着外部市场对IPO的极大关注。在这种情况下,他必须更加谨慎地评估市场风险。在全球经济不确定性的背景下,IPO的成功往往难以预测。资本市场的风向,变化无常,一场突如其来的疫情、某个竞争对手的崛起,甚至是一则小小的行业新闻,都会使投资者产生恐慌情绪,进而影响公司上市的估值。
在一次次的模拟上市后,Brady越来越感受到这种压力,尤其是在公司的财报和预期目标之间存在一些微妙的差距时。每一次他与投资者见面,讨论即将发生的上市细节时,他会感觉自己站在一根细线之上,任何不慎就可能掉下去,成为下一个资本市场的失败案例。
每一次和股东、董事会成员的会谈,Brady都感受到从未有过的压迫感。股东们看着他,眼神里充满了不确定和期望:能否顺利完成上市、是否能按时实现盈利,都是他们心中最大的疑问。有些股东希望他采取更激进的增长策略,以换取更高的估值;而有些则想要保守的策略,确保公司在未来几年能稳定增长,避免破坏现有的市场地位。
Brady在这场权力的博弈中,几乎没有喘息的机会。每次遇到不同的意见冲突时,他都必须表现出足够的理性和冷静,否则不仅会失去股东们的信任,甚至可能影响到整个团队的士气。
尽管Brady表现得很自信,但每晚躺在床上,他依然难以入睡。公司的财务数据、股东的需求、上市的进展……这一切像影子一样缠绕在他的脑海中。他不断思考未来,担忧着自己的决定是否会改变家族的未来,是否能在亲戚和父亲面前真正站稳脚跟。
最让他焦虑的,是他的父亲。父亲从不直接要求他做到什么,但他的每个举动、每次电话背后的暗示,实际上都给Brady带来了巨大的心理压力。他知道,父亲的目光时刻都在盯着他,等着他出错,等着他表现不佳。父亲的“宽容”是建立在他的成功之上的,而Brady已经有太多的证据证明——一旦失败,父亲就不会再给他第二次机会。
Brady想证明的,不仅仅是给家族看的,他想证明自己不必依赖任何人——特别是父母。但在这个过程中,他也越来越觉得孤独。外面的人把他当作成功的典范,内心却只有一次又一次的焦虑与无奈。他从未如此渴望放慢脚步,去追求自己真正想要的生活,但每次一想到这个目标,眼前的资本和责任又让他感到束缚。
他的生活,就像是无休止的跑步,跑到哪里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不能停下,不然就会掉队。
他从来都不是普通人。也不能像普通人一样休息、出错或被原谅。
那是他很小就明白的事。
他闭了闭眼,脑海浮现的是十年前、在父亲的办公室地板上席地而坐、对着电脑分析K线图的自己。那年他才十三岁,正值中一,父亲留下一笔资金给他,说:“你想学投资?这就是练习。看你能不能盘活。”
没有讲解,没有指导,没有任何温情的引导。他只能靠自己查资料、看图形、做模拟盘。父亲不问过程,只问结果:“涨了吗?盈利了吗?你做对决策了吗?”
那是他第一次意识到,这个家族看重的,不是你哭了多少次、学了多少理论,而是你能不能“做出结果”。
那笔股票当时亏得厉害,眼看临近月底交账时限,他硬着头皮,把自己攒的压岁钱、甚至偷偷卖掉的那几块表——包括那块外婆亲手送的宝格丽胸针,全砸进去了。他什么都不敢告诉任何人,只能硬生生地看盘、咬着牙盯着电脑屏幕,直到某天,数字终于爬上盈亏线。
他知道他“赢”了,可心里却一点都不高兴。
那一刻他学会了一件事:如果没有结果,你连撒谎都没有用。
此后每一步,都是高压下的突围。上学时他白天上课,晚上研究数据;假期不是旅行就是去熟人开的基金公司“实习”;最早的一笔创业资金,也不是父母“给”的,而是从几轮饭局、一圈朋友、两个表兄之间斡旋出来的试水钱。
他讨厌求人。但更讨厌失败时父亲看他的眼神——不是指责,而是冷冷一句“你自己决定的,就要自己承担。”哪怕亲戚聚会,别人家的孩子成绩不好,父母还能替他们辩护几句。但他如果哪一次被人挑刺,父亲只会摆手:“你听听别人说的,别自作聪明。”
这种被当众击打却私下无人替他说话的感受,像是在血泊里独自打拳。
想到这,他捏紧手心,眼角扫了一眼副座上的公文包,里面装着越南新项目的材料。那是他团队最近几周评估的东南亚投资机会之一,涉及一个处于转型期的物流平台收购案,准备在香港设控股公司。他上周才派了人飞胡志明市实地调研,初步报告刚到,还需他今日亲自签字确认。
同时,下周四,他还要和J.P. Morgan北亚财富管理部的负责人碰面谈进一步的一体化一站式高净值家族信托解决方案。
他必须全部掌握,不能出错。
因为只要他一失手,就会被“别人家的孩子”反超。
他的父亲,就是用这种方式教育他的。
他的朋友圈里,有人每年定时飞智利钓鱼,有人夏天在法国骑马、有人在阿根廷和巴西度假,有人冬天在瑞士滑雪。而他,在秘书的安排下刚刚延后一场“必去”的飞钓活动邮件——他知道,再不腾出这些空档处理眼下几个项目,六月底前的进度就要拖延。
他说不上这是牺牲,因为他不知道“放松”是什么感觉。
他只知道,父亲曾冷漠地对他说:“你既然生在这家,不努力也不聪明,那你要靠什么活下去?靠人同情?”
靠什么活下去——Brady从那天起就给了自己答案。
靠压倒一切的业绩、能力、掌控力。
车子拐上中环干道,他望向窗外那一排写字楼林立的天际线,眸色微深。
他知道,今晚Kevin的生日宴还要继续应酬,台面上喝酒寒暄,台面下谈的可能是未来某笔大额并购的投石问路。他必须演好一个完美的角色。
哪怕身心俱疲。哪怕大脑透支,哪怕在黎明时分他的心脏闷闷的痛。
他要赢,他每一步都要赢得漂亮。他的肩膀上背负着很多同龄人没有的压力。他不但要赢,他还要赢得不可复制,赢得叹为观止,赢得出类拔萃。
司机转头问他:“Sir,要不要放点音乐?”
他摆摆手,轻声:“不用。”
他的大脑已经够吵了——脑子里那些从十三岁开始种下的声音,如影随形,从未安静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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