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午的高数课,大概是因为暴风-热带气旋又要来了,把云层水汽都卷走了,所以空气闷热而干燥。教室投影布幕缓缓升起,黑板前,年轻的讲师在点名复盘昨天布置的作业。
“有几道线代题很难,但我们班上还是有同学全对。”他扫了一眼名单,嘴角上扬了一下,“咱们安安,做得非常好,几个步骤比参考答案更精炼。大家可以学学。”
前排的安安坐得笔直,一抬眼却从后排斜刺里听到男生那种浮夸又敷衍的“嘘——”
“哇喔——女学霸又上线了!”
“抄的吧,女的怎么可能数学好。”
“她就是运气好,长得好看怎么可能理科好啊,她还是个女的。”
带着挤兑式的笑声,在讲桌后轻轻扩散开来。她背脊僵了僵,眼神落在课桌上,原本那点微微的成就感瞬间冻结。
下课时,讲师把她叫住:“安安,来办公室一下。”
办公室空调凉意扑面,讲师坐在桌后翻着她的卷子,语气缓了:“你知道的,我一直很看好你,尤其是数学能力。其实这学期初,咱们数模竞赛原本是打算让你去的。”
安安一愣,眼神定了下来:“那为什么不是我?”
讲师叹了口气,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暧昧:“唉……带队老师更熟那个……就是李政那个小组。你们比赛成绩差不多,带队老师和李政他们、他们和他关系一直不错。你知道,这种事情吧,不全靠分数。对吧,你也没有力压他一大截。老师们觉得,女孩子不稳定,让男孩子去吧。安安你要理解。”
其实安安听过那个老师的数学课,上课不开口教女德好像会死—— 每天在那里讲女孩子就是学不好数学,每天在那里说女孩子读理科读完本科就去嫁人还有价值。
安安直视着他,声音冷了下来:“可我平日成绩、期末成绩的线代、微积分、数理统计都比李政成绩高。一次比赛差别不大说明不了什么!老师你自己上节课还说,‘竞赛不是靠人情,成绩实力是一切’。”
讲师沉了一下,忽地变得柔软又劝导,像是有备而来的PUA:“这位小同学,有些事情你要看得长远。你不能太意气用事。再说了,女孩子情绪一激动,就容易让别人误会你不稳定、不好沟通还难搞。我们是要培养合作型人才。女孩子家家的说话要淑女一点嘛,你太咄咄逼人了。”
她几乎是脱口而出:“可是……可这不是误会就能说清的。我只是想争一个公平的机会,之前老师也让我去竞赛的。我抗辩就是咄咄逼人?这是不是欺人太甚?”
“你怎么这样跟老师说话———”
就在她话音未落的时候,门口响起几道熟悉的声音。李政和几个男生小团体挤进来,显然是讲师约好下一轮个别讨论。他们刚进来,就听到了安安那句“为什么总是出尔反尔、偏袒别人是什么意思”。
空气霎时沉了几分。男生们先是错愕,随后嘴角上扬,那种带着恶意玩笑的讥讽瞬间挂满脸。
“哟,原来咱们安安大美女今天来兴师问罪的?”
“牝鸡司晨?女生哪能比好数学竞赛?逞强好胜什么啊!”
“她是不是觉得我们都比不过她啊?”
“这不是今天想打了我们脸嘛,啧……”
讲师干咳两声,没有帮她说话,反而换上官僚式平庸的笑意:“好了,都坐吧,别开玩笑了……”
安安心里一片冰凉。她知道,自己不该在他们面前多说一个字,再说下去,反而成了“情绪激烈”“爱争功劳”的证据。她抬起头看了一眼教室里的日光灯,像审判一样冷,咬了咬牙,转身离开办公室。
晚上十点,她从教学楼出来,想去自习室取回落在那的练习册。一推开门,就看见走廊尽头,那群男生靠在窗边低声说笑,还有一两个其他院系的男生一起。
她刚走近,就听见他们压低声音:“喂你看她,今天冲老师发火那样,像疯了一样。”
“听说她原来是小地方市队打球的,难怪这么‘好胜’。可惜啊,脾气太大,难怪被踢出校队。”
“媛呗,以为所有人都要让着她。”
“哎你不知道吗,她高考靠民族分都没上好学校呢。”
“诶!我听到的版本不是这样!她好像没加分!”
“那….诶李蓉蓉你说她是不是整容脸啊鼻子太高了好假!”
“我就知道这种人就是贪慕虚荣!奖学金和奖金是为了整容吧?”
“王浩天学长你说的对,我是女的我也觉得她…..”
安安站在墙角,手指紧攥书包带,一股怒气和羞耻混合的情绪从胸口慢慢漫上来。她没想到,自己只不过想争个机会,就成了整个男生团体的“共同敌人”。
不是因为她错了,而是因为她做得太好,动了他们的蛋糕,刺破了他们的虚荣----数学和理科所有人都以为就该男生学的好,女生学的好那叫打脸,那叫少数人;你学的好了怎么崇拜男的?你这让男人面子往哪搁?
她没有哭,只是转身离开了教学楼,夜风吹来,吹乱了她额前的碎发。走在回宿舍的小路上,她想起白天讲师的话、男生们的笑声,心里一阵一阵发凉。
原来,在这个世界上,天赋是一种威胁。如果你是女孩,那它更像是原罪。
最初只是几句不以为意的窃窃私语。
“她又在装了吧。”
“你说她是不是背后跟老师说了什么?”
“诶我跟你说女人最烦了,个嘴跟八婆一样。”
“她其实也没多厉害,卷得让人烦。脑子学傻的小镇做题家。”
这些话飘散在教室、走廊、自习室角落。语调总是轻飘飘的,像是偶然的议论,却精准地嵌入安安心头最软弱的部位。她知道自己没有做错,但她也清楚,那些微妙的敌意并非来自她的行为,而是来自她的存在本身:一个漂亮、沉静、成绩极好、而又不肯谦卑的女生。
一个不肯当年轻漂亮的性资源的——叛逆的“圈养”预备役。
她太“突出”了。甚至在那些人大男子主义理所当然的领域内拔得头筹的例外——突出到让某些人感到威胁。
尤其是那些成绩本来居于上游的男生。他们曾是默认的“技术骨干”“学霸代言人”,是组队讨论时被自然推举的领袖,是答题时最先被老师点名的模范。而现在,安安不靠任何男生“辅助”,在线代作业中写出最优解法;数学的初选排名压过他们;就连教师办公室的点名表扬,也一次次落在她身上。
这让他们产生了心理上的不协调——一个女人,怎么可以在我们“擅长的领域”胜出?
不止是嫉妒。这是一种深层的结构性焦虑:他们习惯了男生天然拥有的“数学权威”,而当这个象征被一个女孩轻而易举摘走,他们的身份就动摇了。他们不再能沾沾自喜。
他们开始嘲讽她的“好胜”、她的“锋芒太露”、她“不合群”,以此来维系他们对“男性在理科领域的知识主导权”的控制感。他们不敢直说“她不能比我们强”,于是他们说——
“她太爱表现了。”
“她什么都想掺一脚。她就是运气好,考个清北就哑火了。”
“她是不是觉得自己是天才?”
安安感受到的不是一两个男生的敌意,而是一整个小群体的包围。他们在微信学习群冷嘲热讽,在课后讨论中刻意忽视她,在同组任务分配时让她负责无关紧要的杂事。甚至开始传些关于她的无中生有的段子:
“她其实就是投机取巧吧?听说她靠少数民族加分才上的大学。”
“诶我那天看到她报的汉族。”
“以前是打乒乓球的,体育生吧,怪不得野路子多。”
“她不是那谁谁前女友吗?还倒贴过来着。”
这一切,像一张慢慢织就的网,将她的努力与天赋一点点扭曲成“有问题的地方”。她越想证明自己,周围的人越觉得她“过于强势”“不够温顺”,而每一次反击又成了“情绪化”的证据。
她明白,这不是偶然。
这是一场早在她展现能力之初就被悄然启动的“驱逐仪式”。她的存在,撼动了某些男生在群体中长期构筑的“稳定秩序”——
而他们要做的,是把她排除出去。
打压她因为她“影响他们装逼称霸和打碎他们易碎的自尊心了。”
问,就是女人怎么可以学好理科。
当利益不够大的时候,大家都会尊重班里学习好的人。
团体小,蛋糕小,但凡有点认知和格局的人都不会在班里因为成绩搞学习好的人。
一旦到了实际荣誉,实际利益,更大的蛋糕,更大的回报的时候,没有人会再提尊重。谁管你啊?这个时候本性都暴露了出来,都在拼杀资源。
人性使然,当名额只有一个的时候,这种好事怎么可以给自己“瞧不上的人”和“外人”?
所以他们排挤安安,他们希望是自己的“兄弟”也不希望是“女人”。男性在大是大非面前,只要不涉及自身利益,往往喜欢报团,他们更在意男人的共同情谊,同仇敌忾。
于是,安安成了那个牺牲品,马嵬坡被三军逼宫被逼自尽的“杨贵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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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会议室的长桌旁,Brady坐得稳如磐石,懒懒的靠在椅背上。手中的文件夹被他轻轻翻过,似乎每一页纸都在他手下变得微不足道。他的下属们坐在桌子两侧,紧张地等待着指示。是一次加急会议,Brady百忙之中还要料理一下父亲分派给他的部门和分公司。
“你们知道的,市区的那块地已经在我们手里好多年了。”Brady的声音低沉,但每个字都像刀锋般切割着空气,“但问题是,地价一直在上涨,现在政府的土地规划已经正式列入重新开发的计划。我们得加快节奏,把这块地尽快转手,变现最大化。”
一位下属小心翼翼地开口:“可这块地原本是低收入区,我们要是拆迁,难免会引发一些抗议和不满,之前的几次操作就已经引起了不少反感。”
Brady疑惑地问:“那又如何?抗议算什么,抗议就是几个人在街头叫两句罢了。我们能做的,就是让他们没有选择的余地。土地,永远是最重要的资源,拥有土地的人才是这场游戏的主宰。”
他停顿了一下,看向窗外那片逐渐扩展的城市轮廓,似乎在用眼神测量每一寸土地的价值。“这些人本来就没有太多选择,政府早就和我们达成了协议,给的补偿已经算是不错了。再说了,这些人能拿到的那些钱,对于他们而言,已经是最大程度的‘安抚’,但对我们来说,不过是买下土地的成本而已。”
他的语气平淡,但每个字都如同下了最后通牒:“现在,该让他们签约了。给他们提供一个‘好’的方案,快速执行。对于那些还犹豫不决的,利用我们的法律顾问和公安部门给他们施加点压力,确保他们顺利搬迁。”
下属们的目光在会议桌上交换了一下,气氛凝重。Brady并没有给任何人发言的机会,继续道:“你们明白吧,谁控制了这块土地,谁就控制了未来的市场。开发一片高端住宅区,建成后,我们的资产将再翻倍。”
他拿起桌上的水杯,缓缓喝了一口水,语气依旧不紧不慢,却充满了决定性的力量:“这些居民,无论是失去家园的那一刻,还是再也找不到原本属于他们的生活空间,终究都会变成这场资本游戏中的牺牲品。我们要做的,只是让他们的抗议声淹没在城市的喧嚣中,让这片土地的财富最终归我们所有。”
他放下水杯,目光冷峻地扫视每一个下属,眼神没有丝毫的波动:“我希望你们尽快落实,每一个细节都要做好,别给他们任何反抗拖拉的空间。”
会议室里,气氛压抑而沉重,几乎可以听见空气中紧绷的声音。每个人都知道,Brady说的并不是一个简单的商业操作,而是一场关于资源的“抢夺”,是一场谁占据土地,谁就能主导未来的血腥游戏。那些不懂的人,最终注定会被这场巨大的权力斗争所吞噬。
“是的,老板。”下属们低声回应,声音里没有任何疑虑,仿佛一切都早已注定。
Brady最后望向窗外的城市,在他看来,这些微不足道的抗议、这些被剥夺的人们的情感和愤怒,根本算不上什么——在财富面前,所有的一切都只是短暂的波澜。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转动着一只精巧的钢笔,笔尖与木质桌面发出轻微的摩擦声。会议室的灯光温柔而昏黄,时间仿佛在这一刻慢了下来。桌上的文件堆成一座小山,他的眼光却没有在其中停留太久。所有的细节,都不重要。
电话突然响起,打破了这片宁静。他的目光并未离开桌面,仍旧静静地摆弄着钢笔,仿佛这一切都与他无关。他轻描淡写地接起电话:“嗯?”
电话那头,声音急促且带有一丝不安:“小林总,关于那起拆迁的事,今天发生了意外。有几个工人在搬迁过程中受伤,其中一人伤势较重,可能会影响我们的进度……”
Brady没有立即作声,只是听着对方急促的声音,仿佛那些人并不急于进入他的世界。他转动着手表的表盘,眼神集中,却没有一丝愠色。“出事了?”他问得简短,语气如常。
电话那头的下属继续报告:“是的,工地的那部分结构不稳,导致事故发生。我们正在尽力处理,但舆论恐怕会有压力。要不要暂停施工,还是……”
Brady轻轻笑了笑:“舆论,压力?这不过是些人嚷嚷几句。”他用钢笔的尖端戳了戳桌面,似乎在等待某个决定的瞬间。“处理好就是了,赔偿,送点钱,必要时让他们闭嘴。媒体的报道?嗯,没关系。这个你不用管。”
他顿了顿,转身望向窗外那片被灯光点缀的城市。风从窗外吹进,带着淡淡的潮气,他觉得有些烦躁,揉了揉眉心,语气依旧冷静:“如果其中有人死了,怎么处理都一样。你们可以再赔点,或者反正最后他们也会消失。那块地依旧是我们的,拆迁的事继续做,没人记得那些工人叫什么,没人会在乎他们怎么样。重要的是,我们要尽快推进。”
电话那头的沉默似乎越来越重,气氛不知怎么就显得压抑起来。Brady慢慢地放下了手中的钢笔,目光又回到了那只手表的表盘上,轻轻触摸着它的边缘。那块表盘在灯光下闪烁,映出一丝冷冽的光辉。
他并没有去想这些人是不是值得同情,他的思维在别的地方——在那些决策背后的资本和利益上。他总是觉得,所有的问题最终都会归结为一件事:如何将这一切转化为对自己有利的资源。
“你们管好自己的事,不要把这些琐碎的事情带到我面前。你太不专业。”Brady说完,语气依旧不变,仿佛那些受伤的工人,甚至那些即将死亡的工人,只是游戏的一部分,无关紧要。“继续推进,别让这些事情拖延了我们的进度。”
他挂掉电话后,慢慢靠回椅背,望着那盏昏黄的灯。灯光在他身后投下长长的影子,桌上的文件和电子屏幕投射出一片反射光,交织成错乱的轨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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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座繁华的城市偏中心地带里,一片老旧的小区即将成为历史。这里的居民并不富裕,但对于许多人来说,这片土地和老房子是家园的延续,是世代的根基。然而,对于Brady的公司来说,这一片土地仅仅是资源重组的一个环节,是向上游财富集中迈进的必要步骤。
这块土地,坐落在一条城市主干道的旁边,位置优越,四通八达,成为了房地产开发商梦寐以求的“黄金地带”。Brady的公司,与地方政府早早达成了协议。虽然没有公开的谈判,所有的合作都通过公司内部精密的网络和渠道进行。地方政府为了自己的利益,毫不犹豫地为Brady铺平了道路,消除了可能的障碍。
然而,拆迁并不如想象中的顺利。最初,项目团队采取了温和的方式,试图通过“安抚”来获取居民的同意。但进展缓慢,许多居民并不愿意离开他们生活多年的家园,尤其是一些中老年人,他们坚信这里就是他们一生的归属。
于是,下属们开始“动手”了。首先,几名所谓的“协调员”被派去与居民沟通,实际上,他们的任务不仅是“协调”,更是通过不断的压力迫使居民妥协。比如,他们会在居民的门口放置警告信,告诉他们,如果不尽快签约,可能会面临无法想象的法律麻烦。而那些拒不配合的人,则会在深夜被突然召集的拆迁队“拜访”,他们的门会被堵住,家里的财物被迫清空,甚至一些容易处理的家具和物品会被摧毁。这件事后来成真了,开发商不仅把“声音最大的人”的家门堵死,还通过政府的“拆迁暴力”加大压力,派遣拆迁队员把那家叫得最凶的人的家暴力拆除,甚至将他父母的遗物和家具全部摧毁。
随着时间的推移,事情变得愈加复杂。当初那些温和的沟通方法显然已经不再有效,公司决定采取更“高效”的手段。□□势力在某些地方的“工作”开始显现,那些被“指导”来拆迁的“民间力量”会对那些不愿签字的居民进行威胁。他们的电话充斥着恐吓声,甚至会亲自到居民家门口,“提醒”他们签字的重要性。那些硬不愿放手的人,往往会在下一个清晨发现自己的家门被封锁,而房子已经被部分拆除。
这一切的背后,Brady并不在乎,也不知道。
他高坐庙堂,冷静地看着一张张报表和数据,等待着他家族财富版图的拓展。对于这些居民来说,无论是拆迁过程中的暴力,还是赔偿金的压低,都不过是这场游戏中的牺牲品。他不在乎,也不会去关注。每一分钱的节省,都意味着更多的利益进入了他的口袋。而这些居民的生活和未来,几乎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
这一系列精心设计的手段,迅速将原本属于普通居民的土地,转化为高价住宅区的核心地带。而这些居民,最终只能低价卖掉房产,拿着远低于市场价值的赔偿,搬到了市区的边缘地带。对于他们来说,生活质量一落千丈,往后的人生再也无法恢复到曾经的便利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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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安想打把球,今天太点背了,气人。
玫瑰色、紫色、橘色和金色的壮丽晚霞褪去后,夜晚来临。
九点前后,体育馆一如既往地嘈杂。羽毛球区的球拍声密集而尖锐,篮球场上喊杀震天,乒乓球区则显得相对安静。安安换上球鞋,系紧护腕,把球拍从帆布袋中抽出,走向她习惯使用的那张角落球桌。
这是她每天练球最熟悉的位置,光线柔和,风流较小,旁边的饮水台还能倒水,近水楼台先得月,安安心想:妙啊。
然而今天,桌子旁已经站了几个人。几个男生叼着零食,叽叽咕咕地笑着,在台面上胡乱敲球。她认得他们,是那群和她数学班里男生关系密切的“朋友”——也就是这几天在课上课下、群聊和自习室中处处暗嘲她的那一群混日子应声虫。
安安放缓了脚步。她站在乒乓台一米之外,轻声开口:
“这张桌子我约了。”
一个靠着球台的男生抬起眼,眼神懒洋洋的,像是早已预设好这个对话。他回了一句:“谁说的?你贴条了?体育馆你家的?”
“你们能不能不要每次都来找我麻烦?”安安声音低沉,却透出压抑的愤怒。
安安并不是不知道那群男生的敌意从哪里来。
从数学竞赛名单公示那天起,她就明显感觉到了空气中的变化。平时在课堂上对她一笑了之的几个男生,开始变得沉默寡言,有时干脆在她回答问题时低头窃笑。一次她在黑板上写题解,下方有人故意咳嗽两声,夹杂着一句“女状元”。那声音轻,却足够她听得一清二楚。那股敌意不再是冷笑或群聊中的梗图嘲讽,而是系统性的围剿——男生的小团体开始有组织、有默契地“收拾”她。
他们不再在群里@她参加讨论,却故意在课后讨论她做错过的旧题;他们在讨论竞赛备选人时,频频引用“女生情绪化、抗压差”这种油腻话术,仿佛她的努力是偶然,能力是运气,分数是运作;
她知道,他们不是在怀疑她的能力,而是在给她定性为“越位者”。她“抢”了一个男生的位置——一个传统上、隐默中本该留给男生的名额。所有人都默认她的理科好,资源给她就是她在抢男人的骄傲的特权——他们从不承认这个前提,但行动上早已开始排挤。而更可怕的是他们之间的那种同盟本能。
不是每个男生都参与,但没有任何一个男生站出来反对。沉默就是默许,半笑不语就是勾结。他们在饭堂围在一桌说笑开她黄腔,在自习室抢她的固定位置,在体育馆用“我们只是先来”来抢她练球的乒乓台。
最过分的是那个小个子男生——染黄毛的,眼神像个一直寻找刺激的小猴子。他用一种半开玩笑半鄙夷的语气说:“安安,你这么厉害,上去当国乒得了啊,怎么在我们这里跟我们抢桌?”
另一个人在旁边接:“她竞赛名额都能抢,抢个球桌算啥?”
“谁找你麻烦了?”染着头发的男生走上前,拍着球台,笑里带火:“打个球你也能玻璃心?”
安安转身准备走,却在听见那男生轻飘飘的一句“装什么逼啊”时,猛然停住了脚步。
她回头,声音抖着冷静:“你再说一遍?”
男生眼神一寒,抬手猛地推了一下球桌的边缘。球桌瞬间晃动,铁架撞上安安的髋骨——不是很用力,但足够疼。她本能地向后一闪,痛意攀上神经,一瞬间眼圈就红了。
“你有病吧!”她回头厉声喊。
那男生耸肩、冷笑,嘴角露出一种粗鄙的胜利:“你再骂一句试试?我告诉你你就该进不了数学竞赛组——你就不配!”
空气骤然凝固。
安安手里的球拍在发抖,她气得心口发紧,整个人像是被火点燃。她站得笔直,眼神冷得像冰刀。手握得紧紧的,那拳头里不仅攥着愤怒,也攥着十几年里从未真正拥有过的权利。
她知道,她可以打回去。
她的反应速度、体力,都足够打得他趴下。她小时候在市队练过六年乒乓球,肌肉记忆里藏着一股狠劲。但她也知道,打完之后呢?谁来替她付医药费?谁会在教务处、辅导员、派出所的桌前为她作证?谁会站在她这边?
她脑中飞速转过一张张面孔——她爸冷冷的眉头;她妈打来电话里说“你别闹事你要省心”;她一个月两千块钱实习工资还没到账的银行卡余额;辅导员说“女孩子要稳重”的语气。
那男生朝她走近了一步,挥了挥拳头,像猴子似地叫嚣:“你不是要打我吗?来啊?知道医药费多贵吗?赔得起吗你!”
安安那一刻终于明白,他们不是不认同她的能力,而是恨她“不识趣”。
他们希望她聪明一点,自己退出;安静一点,知趣隐退。他们希望她“自己知道自己是多余的”,不必他们动手。
但她偏偏没有退。
也正是因为她不退,他们才需要“集体围剿”来维系自己那点可怜又脆弱的权威感。
这一切,不是意气之争,而是结构性权力失衡的应激反应——当他们意识到一个女孩在原本属于“男生”的领域里脱颖而出,并且不给面子地直冲前列,他们的反应不是承认,而是“围住她,让她知趣”。
这不是一个个体对个体的排挤,这是一整个性别在集体本能上对女性能力的不安与回击。
而安安,此刻站在那张熟悉却被夺走的球台前,握着球拍,明明知道自己该像过去一样继续忍让、继续安静,却再也笑不出来。
她的拳头紧了又松,眼圈红了又干。
旁边,围着看热闹的几个男女没有一个人出声。有人掏出手机拍了一下,又默默收了回去。更多人像是看戏,嘴角挂着那种“事不关己”的漠然。
安安瞪着他,脸色苍白,一动不动。那一刻,她的怒火高涨到几乎要将全身烧穿,却仍旧被现实生生压在原地。她的尊严鼓满成一团拳头,但她知道自己不能打。
她只能死死咬着牙,看着那群男生在笑,在挑衅,在向她宣布:“这里不是你的场子。”
她被驱逐了——从数学院的竞赛组,又到现在的球台。
连她最热爱的运动、她仅存的放松方式,也不能安宁。
安安是个没有靠山的,一路靠自己摸爬滚打,在夹缝中生存的孩子。如果不能正面刚,那就捡漏,有多少保全多少,生存为上。她知道她惹不起。
她站在那里,握得紧紧的拳头没有落下,但整个脑袋像是被掏空。
要不要打那一拳,是一个女孩一生反复思索的隐喻问题——
而安安,一次又一次地,握紧拳头,然后放下。
“如果你成绩比别人好,却因为性别被剥夺竞赛机会,你会选择沉默忍耐,还是当场抗争?”
“在乒乓球台前,如果你是安安,会忍下屈辱,还是直接挥出那一拳?”
“当老师用‘女孩子要淑女才有人喜欢’来PUA时,这算是善意劝导,还是彻头彻尾的偏见与打压?”
“女孩的一生,会有无数次握拳再松开的时刻——你觉得,什么时候该忍?什么时候必须打出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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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男人的妒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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