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扶山和奚志勇对视一眼。二人心意相通,足尖一点,跃上桥面,疾速向对岸跑去。耳听背后嗖嗖数声,史文思箭矢连发。
奚志勇一个翻腾,转了个身,落在宋扶山身后,挥舞钢刀击落羽箭。宋扶山也停了步。两人配合无间,一刀一枪舞起耀目如雪的光芒罩着二人,且战且退向吊桥另一头。
吊桥晃动得愈发厉害,史文思和兵士已登上了桥,另有二十多人留在桥头维持密如雨点的箭矢逼压。双方的距离越来越近。
“大哥,还记得当日宋州之战吗?”
宋扶山微讶,强敌当前,志勇怎的话起了当年。
义军攻宋州城失利,奚志勇身负重伤,摔下战马,被唐兵包围。唐兵一枪扎向他的心窝,堪堪刺入肌肤之时,被宋扶山长枪挑了开去,随即反手一扫,击倒围着他的几名士兵,俯身抓住他的腰带,将他一把拎上坐骑,冲出重围。志勇感激他的救命之恩,拜他作了大哥。
“若非大哥你,当年我已埋骨荒野。”奚志勇靠近宋扶山说道。
宋扶山心念一动,奚志勇的动作却更快,电光石火间,他已抽出了宋扶山别在腰间的匕首,插入靴筒。
“大哥!你领他们过桥!我来断后!”
宋扶山双拳紧攥,牙一咬,奔向了兵士。他武功本就超过众人,又身不负物,他自士兵头顶跃过,背起最前的一人,落到对岸。再奔出,又带回一人。
起落之间,不时望向奚志勇。
此时奚志勇和史文思已短刃相接。对面的敌兵恐伤及将帅,已停了箭雨,纷纷登上吊桥。
史文思手中持两根墨色的似棍非棍,似剑非剑的物事,长约一尺许。
他的身形极快,只见乌光上下飞舞,奚志勇招架得吃力,渐渐他的赭色衣衫上现出了几处深色。
突闻 “噗”的一声,奚志勇跌坐在地,史文思右手的兵器扎入他小腿,透骨而过死死钉牢在身下的木板上!
“四弟!” 宋扶山心头大痛,他心知二弟洛正阳与三弟王同庆已遭不幸,四弟他一定要救!他将背上的士兵一掷,腾身而起如雪豹一般猛扑而来。
“别过来!” 奚志勇大吼一声,拔出靴筒中的匕首猛然砍向两侧用作抓手的铁链。
匕首貌不起眼,乌黑的三寸长的一把,却可削金断玉!
轻巧的“叮,叮”两声,两根扶链已断。
史文思不料他此举,怔了一怔,身形却仍坚稳。
他身后的士兵们骤然失了借以维持平衡之物,踩冰球般双腿一歪跌入深谷,被谷底奔涌的波涛毫不客气地卷走,连惨呼也被訇然的水声盖住,消失的无息。急流吼叫着,叫嚣着索要更多祭品。
“哈哈!”
笑声未落,奚志勇又斩断了一根吊桥底部承托木板的铁链,顺势切向另一根!
史文思恼怒异常,挥起兵刃向着志勇的右腕猛地切去,乌光一闪,腕断血溅。
奚志勇决意赴死,此刻神思竟异常清明,迸发出平生绝无的反应,左手闪电般接住紧握着利刃的右手断腕,一挥之下链断桥坠。
这几下提刃、断链,不过发生在二息之间,宋扶山跃起的身子尚未落下,只见二十来丈长的吊桥分做两段,带着桥上众人猛得砸向谷底。史文思此时正在吊桥的中部,距两岸均有十丈的距离。纵使他轻功过人,也无法于一提气间跃至崖边。
宋扶山双足在崖壁上一根斜斜伸出的老枝上一点,落回了崖边。他双目红赤,圆睁着望向谷底嘶声呼道:“志勇!”
“哈哈,大哥!来世再做兄弟!”空闻志勇的壮言在谷中回响。
吊桥突断的瞬间,史文思心念急转伸手抓住连接对面山崖的一根铁链,双目如电扫向即将撞上的谷壁。
只见一片青灰中隐现几点绿意。他看准一点,在铁链即将撞上谷壁时手一松,跳上那条粗壮的松枝。
他略略调息,抬头向崖顶望去。
只见岩壁虽直,却非刀削般平滑,如孩童持树枝于沙地乱点乱画般呈现多处突起。他在松枝上立了片刻,仔细计算了每一步的落脚点,将身上累赘的盔甲脱下,把兵器别于腰后。深吸一口气,腹部如壁虎般贴于岩壁,伸手勾住了上方那块岩石上拇指大小的突起。
半个时辰后,双臂酸痛难忍的史文思终于伸手摸着了崖顶的土地,突听得不远处传来山崩般的巨响。他眯了眯眼,深提了口气,纵身跃上崖顶,向声响处奔去。
不多时,见到一人枯坐于山路上。
此人宽额方面,神情萎顿,仿佛浑身的力气已被抽走。往日那双沉稳予人安定之感的双目此刻无神无焦的落在远处,对史文思的靠近似乎浑然不觉。
史文思左右一看并无他人,证实了心中的猜测。斜着头轻笑道:“宋扶山,控鹤军副军使,素有仁义之名,顾惜手下,不掠百姓财物。怎么———如今替那黄贼藏匿抢夺来的钱财,还炸石封洞将那些跟随你多年,忠心耿耿的下属活埋于内?”
此言正戳中了宋扶山的痛苦。
黄巢下了封口令,如此巨重资财怎可令人知晓藏匿之处。自领命以来,宋扶山心中无时无刻不挣扎痛苦。
纵使几位义弟可以诈死隐姓埋名脱身,这些士兵势必是不能存活。
因自己在军中待下宽厚,下属忠心跟随,不疑有他而赴这必死之程。
宋扶山原打算舍了己命陪士兵们同葬山洞交由义弟们去复命。但现在几位义弟先他而去,他有责任找到并安顿好他们的家人。
这八年的经历如电闪过宋扶山的脑海,绝处求生,起义结义,战场浴血,胜利豪饮、溃败死伤...... 只觉生命如朝露,富贵名利如过眼云烟,人之一生,短暂且微小如尘。
月如银盘悬于群山间,朦胧黯淡冷眼旁观人世悲苦。
史文思立在三丈之外,细细观察宋扶山。他嘲讽的话语如细针落入深湖激不起一丝反应,宋扶山仍呆坐道旁,不动、无声。一柄长枪靠在他身旁,枪杆黝黑暗沉,枪头银亮,发出冰冷寒光。
史文思内心忐忑不定,宋扶山以一身功夫扬名军中,其家传的“若虚枪法”招式多变,出枪之位常出人意料,虚实相间变化莫测,颇有威名。
他随身而携的这杆枪便是陪伴他厮杀战场,挑了数不清多少人头的“影天枪”。创立“若虚枪法”的宋扶山先祖以玄铁为杆,再以某次机缘巧合得到的昆仑山冰铁钢,造了极利极锋的枪头。
史文思忖道:“当真与他恶斗起来,不知能否讨得了好去。若能说服宋扶山随我降了唐军,即不用豁出性命,更可记作我的功劳一件。”
当下放低姿态语气恳切道:“宋军使,你我过往同在黄巢军中,史某虽未曾有机会与你并肩携手而战,但素闻军使英勇过人,史某甚为佩服敬重。但如今黄巢大厦已倾,将军何必立于危墙之下?而今军中大将纷纷改投唐军,此乃人心所向,大势所趋。将军当早日脱离这必沉之舟啊。将军若愿为唐军效力,必被委以重用,成就一番宏图大业。”
宋扶山终于有了一丝反应。
他缓缓立起身,手向身旁熟练无比地一探。
暮色四起,宋扶山一身乌衣,手持钢枪,□□而立,依稀可见衣内贲张的肌肉。他视线沉沉地射过来,迫人感铺头压下。
史文思呼吸一紧,抽出兵器执于手中。
宋扶山并不与他多费一言,钢枪斜挑,直刺史文思的腋下极泉穴,正是一招“春江潮起”。
“叮”的一声,银星一闪,钢枪撞上了一块扇形的硬物。原来史文思的两件兵器各由十二片形如棕叶,尾端略细边沿锋利的薄片组成。收起如剑,展开为扇,扇沿为一截截尖锐的利刃。此兵器即可为攻击时的利器,又是防守时之强盾。
见此兵器真容,宋扶山醒起史文思平日的兵器为剑,今日换成这剑扇,竟是预先备好,以对付自己的长枪。心下疑惑更甚,终于发了声,厉声道:“说出是谁报的密,我或可饶你一命。”
史文思知劝说无效,冷哼了一声道:“黄贼已是众叛亲离,谁告的密有何要紧!”
宋扶山再不与他多言,将长枪舞得灵动如蛇,接连刺出了数枪。
史文思挥起双扇,将全身罩的密不透风。远望去如一条银头长蛇频频冲刺墨色盾罩,却每每被阻。
史文思初时畏于宋扶山和“若虚枪法”的威名,心下存了十二万分的小心。十几招过后,心中暗喜:“这乌金制成的剑扇对付长枪恁的好用。如今我初投效唐军,若能擒得宋扶山,获得藏宝之处,岂非大功一件!”
当下争胜心起,转守为攻。觑得一个间隙,身子一拧,欺身而上,剑扇划向宋扶山咽喉!欺的便是长枪在近距离搏斗时的不便!
山径狭窄,二人打斗处一侧为岩壁,另一侧为陡峭落崖。宋扶山若撤枪护身,后退不免分神脚下,枪法必露出破绽。若不后退,如此距离长枪反不及他的剑扇灵活,看他如何躲避双扇二十四刃的合击。
宋扶山却不进不退,蓦地拔身而起,在空中击出一枪,向史文思头顶罩下。
史文思撤回双扇护顶,但这一招,却非寻常一枪,如百枪同发,如银白月光流泻而下,如寒霜密密而生,乌金剑扇的扇片被劈开,流光“哗”的扑下。
“这便是传说中的那一枪‘空里流霜’?” 这是史文思倒下前最后的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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