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王殿下驾到!”
秦衍登上高阶时没有看到唐颂,入殿落座后也没有在秦哲身边找到她。
天子在正殿,起居郎在左边,职掌记录天子的举动法度。唐颂不受恭王信任,不能正常履行职责,即便如此,她仍需立于殿外侍奉,但是她却没有出现在大宴上。
“昌睦公主驾到!”
太监声落后,秦衍身后的一帮世家子弟开始躁动,无数双视线从他肩侧经过穿过望向门边。能让他们目光灼灼,倒抽冷气的也就是昌睦公主了。
“殿下今日穿得是宫装!还上了妆!”一人激动的低声道。
“果然还是宫装更能彰显殿下的姿色,”另一人评价说,“穿官服时,那种拒人千里之外的威仪看了就让人发怵。”
又一人冷声嘲讽,“说得好像你能亲近似的,殿下的裙边你摸得着么?”
话落,周围人低声嗤笑,又有人问:“诶!殿下身边那位是哪家的姑娘?瞧着面生。”
“应该不是京门姑娘,从来没见过,倒也是位美人。”一人伸着脖子观望道。
旁边有人笑道,“殿下的裙边摸不着,这位美人的宝窗诸位不妨扒上一扒,说不定能被选中做贵婿,有资格伴驾昌睦公主的姑娘府上一定是个高门第,也许是外州节度使或者都督家的千金。”
“说了半天,”最先开口的那人道:“诸位谁也没瞧出她的身份,就这,还想扒人窗?”
“昌睦公主不是要扩建四门馆么?”一人道:“听说四门馆要借贷公廨,也许她是富家千金,殿下要同她府上做买卖。”
“有道理。”马上有人赞同道:“要这么说的话,她借助殿下这条人脉入宫的目的可想而知,攀高枝儿来了。谁最近手头短?傍上个富贵岳丈,抱得美人归,算得上是美事一桩。”
一众年轻公子听了纷纷摇头叹息,能出席一国帝君的大宴,他们是什么身份?在座各位都是府上门爵的继承人,商贾的地位历来轻贱,虽说当下大秦世家爵位大不如从前显赫,但与商贾联姻这种自降身份的事情他们是不屑于做的。
有钱难买品爵,没落世家也要维持尊严,处于阶层最顶端的他们身负袭爵的重任,美人再美,正堂夫人一说终是无缘了。
“各位别垂头丧气呐!”那人讥笑道:“纳做妾室够给面儿了。”
紧跟着又是一阵笑,待他们各自的笑声和遗憾平息后,兵部侍郎萧羽开口道:“那位是花鸟司司长兼太极宫起居郎唐颂。”
“……”
“……”
“……”
只一句话,含义足够深,无需任何人再做额外的解释。一张张自傲鄙夷的嘴脸顿时张口结舌,望着昌睦公主和花鸟司司长联袂向这边走来。
是唐颂,但她今日穿了宫装,腰上挂了香囊,恍如换了个人。她的发大多时候受官帽约束,塌上散落时散进了暗夜里。今夜大殿中辉煌如昼,灯火做了笔,将她的发丝细描出高雅精致。
一双翘头如意履在郁金黄纱裙摆下若隐若现,经过秦衍身侧时,他伸手够到来人的一只腕。唐颂顺势蹲身见礼,“殿下。”
花鸟司司长卸了刀,腔调都温婉。
秦衍把一缕幽香牵至面前,看她额前的鹅黄花钿,再看她唇上两抹樱红,“唐司长。”他平视她,皱眉问,“何处落座?”
昌睦公主从他掌中抽出唐颂的手腕,拉她在一旁落座,莞然一笑,“对不住了四哥,今晚唐司长是我的座上宾。”
秦衍手中空空如也,顺手端起面前一杯烈酒,泼到了肩后。
“要么闭嘴,要么滚。”
那帮世家子弟被酒水呛得噤若寒蝉,默默擦着脸,无人敢再发言。
洛城王世子携正妃和侧妃一同入殿后在昌睦公主身旁落座。待大殿中上演歌舞时,独孤上野举杯朝向他侧身后方的唐颂,“唐司长,敬你一杯。”
唐颂举杯回礼,笑问:“殿下因何而敬?”
独孤上野的笑声被舞乐声掩盖,“司长耳聪心慧,有些话不必挑明了吧?”
唐颂认可似的笑:“殿下这头欠我个人情。”
“唐司长是想一本吃两利?”独孤上野大方承诺,“可以,算我欠你一个人情,需要还的时候直说。”
大秦除夕之夜有守岁的风俗,因为卯时六刻要举办元正大典,不便彻夜欢庆,所以过了子时,待殿中所有的表演结束后,秦哲下了令,守岁于丑时六刻结束,在此之前可自行享乐。
于是殿中人与人之间谈笑的界限越来越模糊,燕王妃萧浣池指派侍膳的宫女太监们在殿中走了一趟,代她邀请恭宫中女眷以及几位世家姑娘到偏殿里玩骰盘令。
骰盘令的规则很简单,是以十只骰子齐掷,自掷骰的人起,依采数饮酒。游戏只是形式,交际才是目的。昌睦公主自然也在被邀之列,她带唐颂入了这场游戏。
这也是唐颂脱下官服换上宫装的目的,前朝百官她几乎都打过照面,宫中女眷和长安女郎交际的核心圈子,她需要适当涉足其中与姑娘们混个脸熟,拥有一些点头之交便可助她闻听一些事情。
燕王妃萧浣池掷了第一轮骰子,十枚骰子总数为三十,众人笑着从她开始计数,从她左边的席位数起。
“一、二、三……”
最后“三十”落在了秋燕解的身上,姑娘们的目光一瞬变得复杂起来,个别拿指头数数的姑娘面色讪讪的收回了手。若按常理,她们是绝不会与妓馆内的妓子同席的,秋燕解出身下贱而且之前从业的属性肮脏,这是她一辈子洗不净的污点,凭她是妓馆的头牌,才技有多超群出众,她也活该被看不起。
“妹妹深契圣心,”萧浣池笑道:“等过了元正大典,不知殿下要封你哪个位分呢?”
“深契圣心”可谓是秋燕解的护身皮,恭王即将成为天下人口中的“陛下”,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妓子也能飞上枝头变凤凰,被封做帝妃了。就是再被人瞧不起,帝妃也比“某某国公”、“某某侯”、“某某伯”家的千金名头高人一等。
不过仔细听来,燕王妃的话甚是虚伪,燕王野心向帝位,萧浣池嘴上敬称恭王为帝,心里的想法恐怕截然相反。
一时间众多视线纷杂,在两人之间来回不定。秋燕解就擅长应对这种觥筹交错的局面,熟练提了酒杯笑道:“妾身不敢揣测圣心,回答不上王妃的问题,当饮酒自罚了。”
在场众人微怔,秋燕解的大方直接的应答实在漂亮,萧浣池笑道:“加上本该喝的那杯,该是两杯。”
秋燕解便真的喝了两杯,她伺候男人喝酒的神韵在姑娘们眼里看来同样赏心悦目,她们看她的眼光不觉抬高了些。秋燕解透过杯沿向外看,心中暗笑,在认识恭王以前,她陪多少官场男人喝过酒。有样学样,她从酒桌上习到的那些话锋招式足以对付一些涉世未深的千金小姐。
第二轮的骰子总数为“二十七”,指向了恭王妃徐砚庭,萧浣池开玩笑似的道:“到皇后娘娘了。”
虽然宗正寺卿徐彬硕偷梁换柱扶持恭王的手段不光彩,但姑娘们大都同情徐砚庭的遭遇,后宫的隐秘之事经过宫女太监们咬耳捂嘴式的议论早已不是秘密,她们听说恭王妃至今仍是处子之身。
徐砚庭清眸丰颊,仪态端庄,十足是个美人,只是她的精神似乎不堪头上钗环的重负,恹恹饮着酒,甚至一度被酒水呛到,饮酒对她来说好似折磨。
一旁洛城王世子妃梅寒迟接过她手中的酒盅说,“这杯我替王妃喝了吧。”
徐砚庭拿手帕揩着唇角,低声道谢,梅寒迟摇头,“不必。”
这时在场众人才想起世子妃在洛城世子府的境遇和徐砚庭无出左右,因为她们同为权权联姻的牺牲品,被自己的家族出卖,早有传闻说洛城王世子独孤上野根本不碰梅寒迟,甚至在大婚当夜也是如此。
萧浣池笑着打圆场,“那待会儿轮到姑母时,免你一杯酒。”
第三轮骰子刚落下时,齐王妃段年忆便举杯笑道:“轮到我了。”
总数是“五十三”,她竟然一眼就能算出是自己,姑娘们一起数了近三轮才敢确信。萧浣池笑道:“早知道就该让你来计数,我们还费什么功夫呢。”
段年忆笑着饮下手中一杯酒,“这种事情人多一玩才有意思,我才不做抢夺大伙儿兴致的恶人。”
拥有一技之长的人不管在哪都会被人刮目相看,齐王妃精通算学,今日可见一斑。
萧浣池嗔怨道:“知道你忙,人总呆在泾阳,以后要多回长安才是,宫里姐妹之间要多聚一聚的。”
段年忆笑道:“我尽量。”
燕、齐两王明争暗斗,且有越来越激烈的趋势,只能说两位王妃深谙交际之道,演也要演出亲密和睦的样子。再看正殿那面,燕王的外祖幽州节度使梅向荣和齐王的外祖泾阳伯齐瑞也能共趁一张桌案把酒言欢。
撕下面具,勾心斗角争个你死我活。戴上面具,人人笑面,举止得体,都是礼仪的拥趸。
段年忆放下酒盅时,萧浣池向她杯中瞥了一眼,满杯酒水丝毫未少。她笑着责怪道:“这可不成,糊弄谁呢?”
段年忆撒娇敷衍,“姐姐放过我吧,你知道我酒量不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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