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定县微雨蒙蒙。一眼望去,整座城像是在雨雾中……
大街旁本该开张的商铺,因为这雾雨,推迟了营生的时间。路两旁,支摊的小贩皱着眉,努着嘴,像是在抱怨这清明时节阴冷的天气,使得他们的生意这般惨淡。
此时,城门口,两个身穿白衣的年轻人从远处走来。他们一前一后,看上去身形都有些娇小,但身姿挺拔,步态看似轻盈,却分明从容有力,与路上三三两两,低着头,蜷着身子,慢跑着的行人有着明显的不同。
年轻人的出现让原本还没开始热闹的大街有了一丝骚动。
生意人,过路人都将目光汇聚在这两个外城人身上,有些比邻的还窃窃私语着什么,客栈的小二们挥着布条,招呼着问他们要不要住店……只是短暂的热闹都因为这两个人的漠视而奄然停止。
大家看着这两个外城人无视周遭的一切,径直穿过大街,停步在一处大宅院前。
“原来他们是来找沈家的,怪不得了。我说嘛,他们看着不像普通人。”远处一对妇人边说着,边合上了自家的窗户。
至此,刚才那些好奇的目光像是听到了哨声一般,同一时间集体散了去,大家伙儿开始各做各的事。
沈家,定县近年来的传奇人家。对于他们家,县里有一大串不知从哪来的发家之说,有说他们官商勾结,才能成为当地商家之首;也有说他们出海寻了大宝贝,才能在近十年从一般人家变成全县巨富之家;更甚者,说他们有神仙帮衬,家里的银子用完了还能自个儿长出来……总之人们能想到的发财的法子,一个没少在沈家身上安了一遍。
不怪县里人有这些猜想,按理说定县是中原与海上交通要塞,往来客商多得不得了,因此定县虽只是一个小县,却比内陆一些大省还富庶。这里的百姓对于富商也见过不少,可是像沈家兄弟这般出手阔绰的,却实在让他们吃惊。
都知道街边的商铺租金比一般犄角旮旯的贵得不是一星半点,可是这两年,这些高价商铺,几乎都被沈家买了下来,不愿意卖的,他们也不强人所难,竭力租下,尤其是城里沿街的小吃店、小货摊几乎都姓了沈,所以在外人看来,沈家两兄弟一定是一对儿大馋猫,一对兜里有银子的大馋猫。
回说方才两个年轻人,停步在沈宅门口,也不急着进去,只是站在大门外,隔着门,看着里面,活像沈家的立门柱。
这个样子保持了许久,沈家的门童看不下去了,走过来,不喜也不恼的问道,“两位公子,你们是来我们沈家的吗?若是,我给你们禀告一声,若不是,请到一旁站着,别堵了我家的正门。”
听到门童这般说,站在前头的公子这才收回视线,也不正面瞧人,只是用余光瞟了他一眼,随即又看向门内,把一旁的门童当空气。
这下,门童被这个公子的无视惹恼了,要知道,他虽是个门童,可各处来沈家的客人都会礼让三分,所谓宰相门前七品官,所以他自认为自己比一般人家的门童可要高贵不少,不说别的,至少来访者都对其笑脸相迎,没想到,今个儿难得的好意提醒,反而自讨没趣,“你……”
门童刚蹦出一个字,那公子身后的侍童先开了口,“劳烦这位小哥通传一声,有位故人,得知沈老爷大病,特来一探。”
门童听侍童这么一说,也不答应,睥睨的看了那公子一眼,哼了一声,站回原处,并不通传,谁让你家公子盛气凌人的,有本事自个儿进去问啊,这话,门童虽然没有说出口,但是一个字没少,全写在脸上了。
侍童见状,看了看自家公子,摇摇头,好在一路都在船上,并没有与其他人接触,不然自家公子这见人当空气,说话如吐金的脾性,怕是穿个护甲,都能被眼光杀死。
只见公子有些皱眉,侍童无奈,赶紧上前好生和门童道歉,并再三说了来意,门童这才懒散的往门里走。
不多时,门童身后带着一个自称是管家的人出门相迎。管家问了几句,得知是来探望老爷的,便请他们进了屋。
一路上,公子木头人一样的前行,全身上下,除了脚,没有一个地方在动的,身后的侍童,怕管家尴尬,赔了一个又一个笑脸,腹诽着:亲爱的宫主啊,咱能把高冷收一收不?这是要入夏的时节,不是入冬啊。
管家对于公子的态度倒不觉得奇怪。一则,来沈家的人形形色色的都有;二则,沈家大少爷就是出了名的冷傲,所以管家见怪不怪。
管家前头带路,客人们紧随其后,一行三人穿过长廊,走进正厅。沿路,管家不问,客人不答,这宅里的下人也奇特,见人不打招呼,只是自做自的事,从正门到正厅,只有脚步声,干净利落。
这让侍童一度以为这里是另一个月宫。
正厅里,一切的陈设无不凸显着这家人的大气,富有。雕花的桌椅,镂空的瓷器,名贵的室花,难得一见的古画,即便那不起眼的角落,也放着价值千金的古玩。
侍童的眼睛还没看够,沈家的两位少爷听了管家的禀告,一前一后从后院走来。
刚到大厅门口,走在前头的大少爷——沈昀海猝然停下了脚步。正厅里,那白衣人的背影,让他不禁为之一怔。
十年前,那可怕的一天,他至今历历在目。现今又是这身白衣,又是这道背影,不同的是,那时候来他们家的是一位女子,今天,却是一位公子带了一个侍童。
时间是历练一个人最好的利器,沈家两位少爷早已不是当年吓得挪不了步的孩子,如今的他们是定县、东海各岛乃至中原都享有盛名的沈家商行的少东家。
看着屋里的背影,昀海定了定身子,整了一下长衣,正步走进大厅。他身后的沈昕川,沈家二少爷,惊奇于大哥的整装,不过也没多想,跟着进了门。
两人依次坐定后,就仔细打量起眼前这位公子,只见这人一身白衣,素雅的很,虽长得英俊,却带有一股阴柔,高傲的脸上有着难以接近的冷漠,眉宇间散发出沁入人心的寒意。这种感觉让昀海微微皱了皱眉,他不喜欢。
再看那侍童,虽然和他家公子一样的身着素衣,但是眼里透着机灵,少了一股由内而外的冷。
稍顷,沈家二少爷昕川打破了彼此的对视,笑言道:“不知这位公子怎么称呼,来沈家有何事?”
“听说沈老爷病危,能否带我前去一见。”白衣公子听昕川询问,开门见山的说道。
这么一来,昀海和昕川反倒有些奇怪了,官场里有官场的客套,江湖中有江湖的规矩,这人即便不在意官场礼节,江湖世俗,但是自报家门总还是要的,可他似乎一点礼数都没有。要知道昀海已是出了名的冷君子,可没想到,这个人更是自命清高的有些跋扈了。
“不知公子姓甚名谁,我好和家父禀报一下。”昕川依旧笑着问道,这几年,商场上的历练,让昕川面对各色各样的人都是笑脸相迎,和他的大哥截然不同。
“重要吗?我只是想见见,沈……沈老爷。”前半句,那公子还是字字有力,可说道沈老爷三个字的时候,明显有些局促了。
“你也知道我父亲身体不适,所以如果不是必要之事,必见之人,还是不要去打扰他老人家了。”昀海言下之意,已然十分明了,若不报姓名,那就请回吧。
“素闻定县沈家以礼待人,以信经商,大公子这话中之意,我却听不出半个礼字。”没等沈家两位少爷开口,白衣公子又道,“今日前来,我本想探望令尊,若两位公子觉得不便,那我就告辞了。”说完,公子当即转身。
此刻,沈家大少爷和白衣公子两个人都是一副天下老子最大的表情。
一旁昕川自然了解自己大哥的脾气,只是听着这公子的话,却是有些吃惊。
时下,以沈家在官场、江湖的地位,还没有几个人会这样和他们说话,今天这人处处不按牌理出牌,倒也有趣,看了一眼大哥,又看了看眼前的人,这是要冰山撞冰山,撞出一地冰渣子啊,全然不顾自己的身份,昕川坐等看戏。
大哥毕竟是大哥,昀海见人要走,也不强留,待人前脚刚迈出,还没跨过门槛,不紧不慢说了一句:“家父除了自家儿女,早就不见外人了。”
公子听闻,顿了顿,还没落地的脚又收了回来:“沈老爷病得这般重了吗?”这句话全然没了刚才的冷傲,轻柔的,满是关切之意。
听了这话,昕川才正经的看清楚那公子的背景,不看还好,一看忽然一惊,方才门外隔着大哥并没有细瞧,现在近距离的望着,那身白衣,那种冰冷,越发觉得像十年来他噩梦中的身影。
他永远忘不了那天,余晖下,微风中,白衣女子将他的妹妹带走,任凭他怎么呼喊,那女子却像是没听见般,渐渐在他视线中消失,至此多少次,他呼喊着妹妹的名字,从梦中惊醒,多少次因为那一袭白衣,被吓得整夜睡不着。
突然一个念头在昕川的脑海闪过,于是他走近昀海,在他耳边私语些什么,话音落,昀海的脸上却没有昕川原以为的惊讶,因为他的惊讶在刚进门时就已然在心,现在不过是故作镇定而已,其实他也有这样的疑问,会不会是她,也许就应该是她啊。
顾不得大哥,昕川直视着公子的背影,强压着激动说道:“既然公子不便表明身份,我们兄弟也不勉强,只是家父实在病重,公子若诚心探望,劳烦移步内院。”
公子听闻,点头同意,昀海起身说道,“你随我们来吧。”
此时,另一处宏大建筑的一隅,一个红丝束发的男子,绕过千廊,健步走进一座楼阁,里面的装饰可见非常,屋里书桌前,另一个男子左手撑在桌上,右手持书而看。
“阁主,大小姐这两天没有之前那么折腾了,出奇的安静,不像她的作风啊。”红丝束发的男子说到。
被称作阁主的男子听到来人说的话,并没抬头,继续看着书,淡淡的说:“宇翔,你可看鬼怪记谈,事出反常必有妖,不知道她又在打什么鬼主意,你让护卫们留心些。”
“是。”说完,宇翔径直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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