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度魂

朗国年轻的君主把自己吊死在了帝都的城门楼上。

图鲁瓦自城门楼下敬他一壶酒,洒入黄土中,最后带兵攻入城池,屠尽满朝文武,侵占了王宫。

自此,朗朝国灭,江山易主。

夜深,月圆,三千鸦乌泱一片飞出阴阳谷,向东南而去。

群鸦掠空处,犹如乌云弊月。

鸦上乘一人,闭目盘膝而坐。风烈烈,如鸦羽一般墨黑的衣袍上下翻飞,然此人好似沉睡一般,动也未动过。

朗国帝都城外,尸横遍野。

三千鸦顷刻而至,在这人微微抬指间犹如离弦之箭,飞扑向地面。

好似风卷云残,遍地腐尸被群鸦尽食,转瞬便只余累累白骨。

这群鸦不是一般的乌鸦,个个大如鹰隼,喙如弯钩,尤其一双血红的眼睛,在深夜之中犹如一盏盏血红的灯笼,看起来十分阴邪。

那乘鸦之人本于半空之中闭目盘坐不动,却在此时落地,立在了遍地白骨中。

一瞬之间,阴寒四漫,月光也似霜染。

群鸦食了血肉,本兴奋啼嘶,竟也跟着噤了声。

这人像是早惯了,一双眼这才睁开,便见他双瞳猩红,竟是比群鸦更甚。等他抬腿迈步,大地忽然震动,群鸦霎时惊飞。

等他行过这一步,地——裂了。

犹如蛛网,四下蔓延,满地白骨落入地缝,无数游魂也自掉落的白骨中浮现而出。

那人只抬了下手,群鸦便飞向那些魂魄,叼在了口中。

等他再行一步,地面又恢复如初,那些魂魄便在群鸦口中化成了一颗颗明亮的珠子。

转瞬夜寂。

这人又把眼闭上,可他脚步却未停。

群鸦叼着珠子看他前去,停在半空,不敢动。

一直走到城门楼下,这人才站定睁眼,可这一次,他的瞳仁却又是如墨一样的漆黑了。

城门楼上吊着一具尸体,在夜风里微微摇晃。

也不知道挂了多久,经过风吹日晒,这尸体肉身干瘪,毛糙的长发遮着脸,衣衫已破烂不堪。

恹恹地,这人扫了那尸体一眼,淡淡地说:“滚出来。”

那尸体便像是被一股莫名的力量牵扯着,突然剧烈地晃了两晃,浮出一个鬼魂来。

“你……”那鬼魂在半空中一开口,长长的舌头先掉了出来。

鬼魂愣了下,又把吊在胸前的舌头塞进了嘴里,这才从空中落了下来——这是个吊死鬼。

墨一样漆黑的瞳仁似能将黑夜望穿,吊死鬼看着眼前一身黑袍的人,不由微微颤抖,再也不敢迎这人的目光,只是套近乎似的,看着他身后的那群鸦说:“那是……魂鸦?”

开口,舌头还是往外掉。

魂鸦的主人瞥了他一眼,没答。

吊死鬼已经不再把反复往出掉的舌头往嘴里塞了,手虚托着舌头,把头微微垂下,朝后退开一步,偷偷打量起了魂鸦的主人。

这养鸦的一身黑袍遮着皮肉,只脖子以上露在外头,奇怪的是,他修长的脖颈上,竟还缠着根两指宽的黑布条,也不知是为了遮着甚么。

可吊死鬼不敢细看,只是见这养鸦的露在外头的一点皮肤白的瘆人,还泛着点青灰。

吊死鬼后知后觉想了想,这才反应过来方才靠近这养鸦人时,对方好似没有呼吸,也没有心跳……

“你肯定就是度魂人!”吊死鬼托着舌头讲话,偷偷打量了半天也只敢看到度魂人的下巴,目光再也不敢往上了。

度魂人还是不开口,转身往回走。

吊死鬼屁颠屁颠凑上去,跟在度魂人身后托着自己的舌头说:“我听宫里的祭师说过,有不生又不死,介于阴阳之间的人是地府放在人间的度魂使,专门引度亡魂入轮回往生。你方才引度那些亡魂,将他们凝成魂珠,我都看见了。”

“所以……”度魂人突然停步,“你因何不愿意被引度?”

吊死鬼本埋头跟着,一下子撞在了度魂人的后背上。可他是鬼魂,这一撞直接从度魂人的身体穿了过去,停在了度魂人身前。

吊死鬼看着自己虚影一般的身体愣了一瞬,又骤然看向度魂人,待对上那双漆黑的瞳仁,吓得还是一颤,忙又把头垂下。最后憋了老半天,才蚊子一般嗡嗡地说:“国仇家恨……”

“嗬~”度魂人似是能看穿吊死鬼的心思,轻蔑的冷哼了一声,跳上了那群魂鸦的背。

那吊死鬼立马急了,忙说:“我肯定是要入轮回的,只是我现在真的不能走。亡魂死后只能困于原地,你能不能想想办法带我离开,先收留我一段时日?”

度魂人不开口,盘腿一坐,魂鸦便往西北去。

吊死鬼见状,急得飘到空中都快哭出声来,说:“求求您了!我叫青君,尚有心愿未了,真的不能走,请您带上我吧!”

度魂人充耳不闻似的,他身下的几只魂鸦却是被吵得不耐烦了,睁着赤红的眼忽地一拐,直接就向青君吊在城墙上的尸身飞扑而去。

若尸身在度魂前就彻底消散,定然要魂飞魄散。青君惊慌失色,吓得连滚带爬,忙去拦那几只魂鸦。

度魂人见他狼狈模样,朝那几只魂鸦看去一眼,那些魂鸦却不归返,度魂人面色瞬间冷了下来:“贪吃。”

轻飘飘说着,那几只凶禽立即在夜空中碎成齑粉,尸骨无存。

青君意外愣住。

度魂人却不看他,继续乘鸦往西北去,只是这一次,他朝身后淡淡丢了一句:“滚过来。”

青君一喜,提着舌头立马就滚了过去。

只是他往魂鸦背上飘的时候,度魂人又冷冷地瞥了他一眼。

青君吓得魂儿都差点抖散,立即乖顺地挑了一只看起来不太凶的魂鸦,把自己叼上了。

度魂人这才把眼睛闭上。

明月皎皎,青君被魂鸦叼着后脖颈飞在半空中,他头一次有这样新奇的体验,看着脚下壮丽的山河本喜笑颜开,可看着看着不知为何,突然又掉起了眼泪。

度魂人烦他一般,眉头微微皱了下,那叼着青君的魂鸦便把嘴故意一松,差点给青君扔下去。

青君便再也不敢哭了。

他吸了吸鼻子强忍住悲伤,吊着长长的舌头,又开始没话找话。

“我还听宫里的祭师说过,一般做度魂使的无非是因两种缘由。一种是为积阴德,成为神明,好与天地同寿。还有一种,只是为了求死。你为哪一种?”

度魂人因他这话睁眼,却只是抬头望月,并不回答他。

青君便又自顾自地说:“据说度魂人没有记忆,从不知自己自何而来,因何存世,这事是不是真的?你知道自己是谁吗?”

青君喋喋不休,度魂人终于嫌他聒噪了,眼一闭,身下几只魂鸦飞到青君跟前,照着他的脸就啄了起来,有一只魂鸦更凶,专扯他长长的舌头。

青君疼得捂住脸,又慌忙把吊在外头的舌头捞塞进嘴里,悻悻然再也不敢开口。

岂料过了好一会儿,度魂人忽然自语似的,喃喃道:“我是桑晖。”

桑晖乘鸦回了阴阳谷,手只一抬,三千魂鸦便将叼回来的魂珠挂回了魂树上。

魂树枝繁叶茂长在山坳中,枝干上的魂珠犹如硕果,累挂满枝。其上魂珠有些皎洁如月;有些赤红似血;更有甚者,竟似浸过浓墨一般。

青君端详片刻,见其中有些还泛着金黄。

他好奇地立在树下,有心求解,却是看着那一只只栖息回树上的魂鸦,一句也不敢多问——

他脸现在还疼着。

桑晖已经懒得理青君,魂树树干足有两人身宽,他自顾自要往树中行去,青君却是看着他的背影揉着脸,不得不小声开了口:“我住哪里?”

桑辉回头看了他一眼,瞥了眼头顶的树枝。

青君立马明白了,飘飘荡荡浮上空,把脖子往枝头一挂,将自己吊在了魂树上。

阴阳谷没有风,夹在群山之间,似把世间的月光都拢了进来,明亮异常。

桑晖本都要打魂树里头钻进去了,青君却忽然冷不丁地问:“那是谁?”

桑晖闻言警觉,眼含杀意,立马回过了头。

他竟丝毫也没有察觉。

这阴阳谷生人勿近,死人若非他亲自带着,是个谁也进不来的地方。即便有妖魔鬼怪贸然闯入,他也绝不会无知无觉。

包括阴阳谷附近的其它几个山头,历来都是度魂使的地盘,桑晖守了这魂树八百多年,至今还没有谁能随意踏足过这里。

他一双漆黑的眼在回头前还毫无变化,可在回头之后,瞳孔却又是猩红无比。

月挂西山,方才桑晖回谷之时还一无所有的西山头,此时却悄无声息地多了一道身影。

那立在山头的身影着一袭鹅黄色的长袍,一头银发几乎垂地,月光洒上去,竟也黯然失色。

可隔得太远,独独面容不清。

桑晖难辨善恶,见他无声无息似是看向自己,手一挥,三千魂鸦便如得召唤,利箭一般向山头冲去。

“丁零”一声轻响自山头传来,桑晖八百年都没跳过的心却突然痛了一下,一股莫名的悲伤跟着自心底袭来。

那身影立即像裹了轻纱,变得朦胧起来。

桑晖意外不已,跟着魂鸦往山头追去。

只是刚一到地方,那身影却散成几缕月光,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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