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山崩

吕文华将那些孩童在山脚下的背风处安置好以后,独自去了不远处的雪松林捡来了许多枯枝,然后燃起了一堆篝火。

孩子们跑了一夜,冻了一夜,本就疲倦的身体在火边一烤更是困乏,围坐在一起不一会儿就都睡着了。

吕文华挨个给她们拢了拢衣襟又给她们整了下帽子,竟是苦笑——冯万里在将孩子们送去军营前为她们换了厚厚的棉衣,配的却都是虎头帽。

吕文华轻声叹气,摸出怀里的喜袋站在雪地中发了好一会儿的呆,又牵着马重新往那松林里头去了。青君和兔女已随他来了好一会儿,见他这会儿又离开,自他屁股后头连忙跟上。

雪原安静异常,那匹老马走了一夜已经疲累,嚼着积雪打了个响鼻,那叫明珠的孩童便立马醒了。她在夜里十分警醒,见吕文华牵着马儿离开,连忙追了上去,小声喊道:“先生!”

吕文华闻声意外,走过去直接把她抱进了怀里,问道:“怎么不睡了?”

“怕你走丢了呀!”明珠揉着尚有些惺忪的睡眼,问道:“先生去做甚么?”

吕文华便抱着她走到了那匹老马跟前,对她说:“去带马儿找吃的,也顺带摘些松果来,看能不能敲出一些松子给你们垫肚子。”

明珠一听,肚子跟着就咕咕叫了,却是指着那匹老马说:“这马儿可真厉害呀!明明那么瘦,却在这么冷的地方跟着我们走了这么久!”

“当然厉害。”吕文华捉着她的小手摸了摸马背,“它可是千里马。”

“千里马?”明珠意外,戳了戳老马的肚子,“有这么瘦巴巴的千里马吗?”

吕文华把她睡得有些歪的虎头帽给她理了理,有些感慨地说:“这马儿是我在冰都的河边遇到的,它背上的马鞍是南国驿使的专用马鞍,上头还有它主人的名字。明珠,边都今年大旱,饿死了很多人,它如今还活着都已经很不错了,说明它的主人十分珍爱它,把它养得很好。”

明珠点点头,在吕文华的怀里伸长胳膊搂住了马儿的脖子,把脸亲昵地在它脖子上蹭了蹭,问道:“那它的主人去哪里了?”

金时昌夜里将吕文华从都府送出来的时候,冰都城外尸横遍野。驿使送信只有在传送十万火急的军情时才会骑上千里马,一个在饥荒时期都能把马养活的人,怎么也不会丢了马……吕文华把那马鞍上的人名摸了摸,轻轻地说:“想来已经离世了吧。”

寂静的原野上,积雪被那马儿踩得咯吱作响。青君听到这里,垂着头站在原地不动了。兔女偷偷瞥了他一眼,甚么也没说,只是化成了一只兔子守在了他身旁。

等到桑晖和良宵随后而来的时候,吕文华已同明珠喂饱了马儿回到了篝火边。彼时的吕文华正拿着根木棍,一颗一颗地敲着松果,明珠则安安静静地蹲在雪地上,一粒接一粒地捡着他敲出来的松子。

天上月明星稀,月光把银色的雪地照得发亮,乍一看去,像泛着粼粼波光的湖水。雪原的风虽不止,却吹不到这山脚来。桑晖先一步走过去靠着一块冰石坐下,却是抬头看向山巅。良宵无事发生一般自他身旁站定,则是望着天上的星月若有所思。

兔女同青君跟着吕文华已经回来好一会儿了,此刻良宵刚一站定,兔女化身兔子立即就钻到了良宵怀里头。这时候桑晖动了,胳膊一伸,一言不发地揪着兔女的耳朵把它直接提到了自己的腿上。

兔女不满意极了,挣扎着要从桑晖腿上蹦下去,桑晖却是把它的脖子给摁住,然后将下巴朝青君一抬,问:“他怎么了?”

青君此刻蹲在那马儿旁垂着头,跟霜打的茄子一样蔫巴,兔女看他一眼说:“谁知道呀!回来的路上那小孩问起了甚么平川将军,他就变这样儿了,我在他旁边追问了一路,他跟聋了一样!就他眼下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你这会儿就是让那吕文华敲他一棍子,也肯定打不出一个屁来!”

桑晖这么一听心里便了然了,于是没再多问,只是硬把兔女摁在怀里捂住她的眼睛,然后不顾兔女的挣动,自个儿倚着冰石睡了。

良宵根本没有把兔女再抱过来的打算,见桑晖闭上眼,无声无息又靠近了一些,然后垂眸看着桑晖,不知道在想着甚么。

松木燃烧时会透出浓烈的松香,吕文华敲了一会儿松果,见篝火渐熄,又给火堆里头填了几把松枝。焰火一时旺起来,把那干枯的松枝烧得噼啪作响。明珠把捡了满把的松子放进自己的虎头帽里,把手放在火边烤着,突然问:“先生,你说平川将军能打赢吗?”

吕文华敲着松果的手一顿,朝着西北的方向愣神许久,才说:“孤掌难鸣,独木难支……也许吧。”

青君蹲在马旁,听罢头垂得更低,一遍又一遍拿着自己快冻成一根棍子的舌头在地上瞎画。明珠闻言则是又在地上捡起了松子。那松枝在火中一烧滋滋冒着油,闻起来格外的香,明珠眯着眼睛吸了一大口,才又问:“可是先生,理想国究竟在哪里呀?我们能找到吗?”

吕文华一听也不敲松果了,而是用手里的棍子突然指着夜空中最亮的一颗星星说:“能不能找到我不确定,但是我看的那本野史里头记载说,鸿蒙最早也是在冬日来的林莽雪原,那时候他是一直顺着这颗天狼星朝着东南走,最后在一个雪山环绕、居中有一池热湖的地方发现了第一朵盛开的雪莲。想来如果真要有理想国那样的地方,应该就在那附近吧。”

“那要是我们找不到怎么办?”明珠把又捡好的一把松子放进帽子里。吕文华笑了笑,又重新敲起了松果,他没有半分的犹豫,对明珠说:“那就一直找,找到为止。”

漫长的夜像是等不来天亮,兔女已在桑晖的怀里睡着。良宵还以为桑晖也睡了,谁知桑晖眼也不睁,却是忽然问:“为什么你的兔子很怕冷?”

“也许……”良宵顿了顿,“也许月宫太冷了。”

桑晖忽然就睁开了眼。

他一双漆黑的眸子直勾勾地盯着良宵,叫良宵一时说不上来一句话,末了良宵只好弯腰将兔女抱进了自己的怀里头。

良宵绸缎一样柔软的长发披在背上,一弯腰许多的银发就顺着肩头流泻下来,像蓄起的潭水一般全落进了桑晖怀里。

桑晖仰起头,良宵垂落的发就碰到了桑晖的面颊,发丝扫在唇边,桑晖也不拨开,只是忽然问:“那你怕冷吗?”

良宵愣了一瞬摇了摇头,抱着兔女直接就在桑晖身旁坐下了,岂料桑晖倒是起了身。

“怎么了?”良宵抱着兔女有些不解。

桑晖却忽然把良宵的双脚捉进了手里。

良宵赤足在这雪原上头行了这么久,脚上却是一点霜雪也没沾。明明无知无觉的是他度魂使,更不知冷热的倒像是良宵。桑晖毫无知觉的身体也摸不出良宵脚上的冷热,只是沉着面色,一声不吭地脱下外袍就把良宵的双脚严严实实包了起来。

“……”良宵见自己的双脚都快被裹成了粽子,一时有些好笑,却又不知该说甚么好,最后只是笑瞧着桑晖,很轻地叫了一声“度魂使。”

这一声似是饱含了太多的情绪,听得桑晖心里像被一根羽毛轻轻扫了下。桑晖很是克制了一番,才隔着衣袍将良宵的双脚重重一握,而后说:“等我回来。”说完也不等良宵再问,转身就走了。

这座雪山的周边其实还有许多雪山,可独它最是险峻。桑晖徒步攀上山巅,却是除了皑皑白雪,甚么也没寻见。于是他又徒步下了山。

诚心诚意的事儿自然不能借助魂鸦,桑晖下山以后几乎把近处的山都爬了个遍,却是在山巅甚么也没找到。

不远处的山脚下,一点火光仍旧亮着,天上的明月仍然不见任何落下的迹象,桑晖思索了一番,朝着更远的山峰去了。接连攀了几座后,桑晖终于在一座雪山顶上找见了一朵雪莲,只是那朵雪莲不过才半个拳头大小,正含着苞,离盛放还差得远。桑晖于是转身走了——他要去下一座山上找。

这陡峭的险峰爬起来其实挺费力气,但桑晖的身体本来就没甚么知觉,倒也不觉得累。他来到山边正要离开的时候,厚厚的积雪忽然涌动起来,化成了一个雪人自后抱住了他。

桑晖一脚就将那雪人踢开了。

一瞬间,那雪人散成了无数的雪花,萌野跟着就从那些雪花里头露了面——

短短半夜功夫,萌野经过冰都城外的那些尸身滋养,不但化了人形,还恢复了实体。

桑晖见着萌野就冷脸,看见萌野怀里的东西更是觉得万分晦气。萌野自己倒是美滋滋的,他像是意犹未尽,腆着一张脸说:“再给我抱一下~”

“滚。”桑晖目光如刀,几乎是从牙缝里蹦字。

萌野根本不在意桑晖说了甚么,笑着把手里的一大捧雪莲举起来晃了晃,冲桑晖说:“度魂使很想要吧?我先你一步都摘了,现下若我全都送给你,你能不能也在我的嘴巴上咬一口?”

桑晖原本因为鸿蒙,只是看那一朵雪莲不怎么顺眼,现下看着萌野手里的雪莲,则是十分的嫌弃。

对于萌野的话,桑晖已经懒得接,只是冷冷道:“你避着月神来找我,应该不只是怕他。想说甚么,尽快放吧。”

“想说……”萌野把手里的雪莲一朵接一朵地往桑晖怀里抛去,桑晖嫌恶地皱起眉,一朵都没接,到最后等不到萌野开口,干脆转身走了。

呼啸的寒风在山巅更是强劲,桑晖把外袍脱给了良宵,此刻一身单薄的衣衫被风一吹,衣摆就飘了起来。

萌野见桑晖修长的脖颈全露在外头,又窥探到桑晖后腰上的一点风光,贪婪的目光一点也不遮掩,连忙追上去堵在了桑晖面前,万般委屈地说:“度魂使,你穿这么凉快,怎么就只肯给我看这么一会儿?你肯为良宵脱衣裳,怎么为我就不能?”

桑晖的耐心已经告罄,直接无视了萌野,抬脚就往山下去。

萌野终于不卖关子了,看着桑晖的背影急道:“你真的不想知道了吗?”

桑晖冷哼一声,头也不回地说:“我已经无需你来告诉我了。”

萌野说:“那你的过往呢?度魂使你就真不好奇?”

桑晖脚步立即一顿。

萌野得逞一笑,慢悠悠地走到了桑晖面前,他的目光落在桑晖脸上半点也不移开,口中道:“度魂使,事到如今,颠鸾倒凤我也不求了,只要你肯给我摸一下,我就告诉你。”语罢,一只手直接往桑晖后腰上摸去。

桑晖沉着面色厌恶极了,哪里肯给萌野碰上半分。他胳膊一抬就要挥开,一道月光却是忽然飞来,利剑一般,直接就将萌野的整条手臂都给斩断了。

这般厉害的月光桑晖也不是头一次见,自然知道它的主人是谁,立即便回过了身。

彼时的良宵乘着月光而来,他周身泛着淡淡金光,一头银发随风舞动,衬得他一副面容格外出尘,简直胜过了天上所有明亮的星辰。

桑晖见良宵落至雪地,把两只空空如也的手颇有些失落地收进了袖中。良宵则是三步并两步,行到桑晖跟前先把外袍给桑晖披上,又把桑晖挡在身后,这才冲萌野冷冷道:“这么多年了,大地之主怎么总是不长记性?”

“良宵!”萌野捂着伤口简直恨死了,瞪着良宵咬牙道:“你可真是扫兴,来的总也不是时候!”

良宵常日里神色总是平静,此时却是真的恼了,沉声道:“看来大地之主的打还是挨得太轻,所以才记不住我的话。萌野,你若是不想尝尝身心俱散的滋味,最好现在就离开。”

“身心俱散?”萌野冷笑,看了眼良宵身后的桑晖,把这几个字格外强调了一遍,忽然就把自己地上的那条断臂化散成了一堆雪。随后他的伤口在一瞬之间好似发了芽,生出了许多藤蔓,不一会儿就拧成了一条手臂。

萌野把他那条新长的胳膊甩了甩,轻笑一声,“良宵,这几百年来,你但凡能喘过几口气的时候,总是要来找我的茬。我是吃了你不少的打,可你也别忘了我是谁。要我离开?你以为我这大地之主真是白当?”语罢,整座雪山忽然震颤,山体之内跟着传来轰隆声。

桑晖自良宵身后一直沉默,见这异状就把良宵往自己跟前拉,良宵却是一把握住了桑晖的手臂,立在桑晖身前站定不动。

“你想做甚么?”良宵看着萌野目光一冷。

萌野见良宵轻易就触碰到了桑晖,恨得牙痒痒,“自然是你怕什么,我做什么。”说着手往地上一拍,整座雪山忽然分崩,生出了一个万丈深渊。

那深渊里头阴风阵阵,带着一股强大的吸力,似乎要将一切吞没。

良宵带着桑晖就要飞离,桑晖却是紧紧抱住良宵,直接从那万丈深渊里头跳了下去。

萌野:亲一口就怎么了?这种要求哪里过分了?

桑晖:有时候真的挺想报警的。

良宵:不用报,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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