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违心

夏初的时候蒙赤牙果然朝着游呼小镇进攻了,只是鸿蒙早有布防,蒙赤牙在镇外就吃了狼嗥的埋伏。不过蒙赤牙向来老谋深算,他这一战不过试探,很快就撤后了几十里。

狼嗥打了胜仗,回了军营就迫不及待地写信给鸿蒙,卡布则是跟在狼嗥后头也给鸿蒙来了封信,说是狼嗥恋战,追了蒙赤牙十几里地。

鸿蒙将两人的信看罢,没给狼嗥回信,只给卡布去信叮嘱,要卡布找个可控的战局,叫狼嗥吃一次亏,长个记性。

彼时距鸿蒙中箭已一月有余,他的伤竟还是没有好。良宵日日看着桂树底下的鸿蒙眉头越皱越深,鸿蒙倒是很无所谓。

一日清晨鸿蒙醒来,枕边竟是有许多的兔子草。

这兔子草是努尔哈察族狼坑独有的一种药草,凝血生肉颇有奇效,当初鸿蒙在狼坑每每受伤,都是靠着这兔子草挺过来的。

只是起先在狼坑的时候,鸿蒙并不知道这长在狼坑峭壁上的青草是药草,直到机缘巧合下,鸿蒙救了一只掉入狼坑的兔子。

当时鸿蒙才到狼坑不久,同群狼搏杀尚没什么经验,几乎每次受伤都是命悬一线。

一次鸿蒙同狼群厮杀,在杀死狼王的同时,被那只狼王一爪掏到了肚子,鸿蒙虽及时躲避,但也差一点就肚烂肠流。

那次鸿蒙的伤口久不愈合,高烧不退之时是那只兔子把这药草衔给了鸿蒙。

其实至今这药草叫什么名字鸿蒙根本不知道,只是因为这药草是那只兔子衔来的,鸿蒙便一直把这药草叫做兔子草。而鸿蒙经常随身所带的秘药,就是用这兔子草制成的。

鸿蒙抓起枕边的兔子草看了一眼,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良宵怀里的那只兔子。然而鸿蒙思索了一番,并未向良宵提及此事。

在这之后的几日,鸿蒙每次醒来,枕边都有一把兔子草。

一次鸿蒙刻意留了心,在深夜来临以后佯装睡去,直到天快亮的时候,鸿蒙终于在枕边闻到了淡淡的月桂香。鸿蒙瞬间出手,果然就摁住了一只毛茸茸的兔子。

自从良宵在千神庙的外头得了兔子,经常把那只兔抱在怀里,故良宵身上独有的月桂香也常出现在他怀里的那只兔子身上。

“你主人让你来的?”鸿蒙把那只兔子揪着耳朵提进手里。

那兔子听了,腿胡乱地蹬。

鸿蒙便把它举到面前来,又问:“狼坑?”

这一下,那只兔子挣脱鸿蒙的手,立即跳去鸿蒙的肚子上蹦了蹦。

“原来如此。”鸿蒙得到了答案,揪着它的耳朵把它提进了臂弯,在良宵独有的月桂香里补了个觉。

这一日鸿蒙难得好眠,等到日上三竿,才拎着兔子去了良宵的院子。

彼时的良宵正站在鸿蒙常坐的桂树底下出神,听见鸿蒙的脚步声很快就回过了身。

鸿蒙给良宵把兔子递过去什么都没说,良宵接过兔子也什么都没问。等到鸿蒙如往常一般在案牍前坐定,开始翻看游呼小镇那边送来的战报时,良宵忽然问他:“这么多天了,陛下的伤为何还不见好?”

鸿蒙翻着战报的手微微顿了下,淡淡道:“许是伤口深的缘故。”

良宵便盯着鸿蒙的脸点了点头。

鸿蒙像是对良宵的目光毫无察觉,神色无改地继续翻看着手中的战报。

那战报上说蒙赤牙在游呼镇外屡战屡败,已退到了百里开外。战报里头还夹了一封信,信是卡布写的。

鸿蒙拆信的时候余光见良宵还在静静看着自己,遂又面色不变地看信去了。

卡布在信上说,自己在前段时间照着鸿蒙的吩咐在狼嗥冒进之时故意拖了点支援的时间,让狼嗥在蒙赤牙提前埋伏好的战奴跟前很是狼狈地吃了次亏。卡布说,自那次以后,狼嗥的打法沉稳了许多。

鸿蒙观信以后,给卡布回了一个“妥”字,又单书一道诏令,命卡布率军主动出击,快攻快打,势必在三日之内将蒙赤牙的人马打回老巢。

等将这些处理完,鸿蒙抬头的时候,良宵正抱着兔子往屋子里头去。

“我有个问题。”鸿蒙将手中笔往案牍上一扔,靠在了椅背上。

良宵闻言回过身,疑惑地看着鸿蒙。

鸿蒙的目光便在良宵的脖子上扫了下,问道:“你的脖子怎么了?”

从鸿蒙初见良宵,良宵颀长的脖颈从来都外露着,可自打鸿蒙中箭那日遇上良宵,良宵的衣领总是高高地立着,将脖子整个都遮了起来。

良宵闻言怔了一瞬,很快就摇头,“没怎么。”

这一次换鸿蒙看着良宵的眼睛了。可是良宵在鸿蒙的目光里很是自然地笑笑,转身回屋子去了。

于是鸿蒙搓着自己的衣带望着良宵关起的房门,又把那夜模糊的片段回想了一遍,却还是不能确定。

鸿蒙的伤总不见好,良宵心中一直存疑,直到次日清晨他趁着鸿蒙还没过来院子,直接去找了鸿蒙。

良宵当时很没有客气,没跟鸿蒙提前打招呼,也没让鸿蒙殿外的侍从通报,自己直接推门而入。

彼时的鸿蒙晨起不久,正坐在床边用刀尖把心口刚结痂的地方给重新剜开。

良宵见他面无表情动作娴熟,一副习以为常的模样,心中又痛又气,冲过去一把攥住鸿蒙的手腕,直接把鸿蒙手里的刀给拍飞了。

“你……”良宵这会离近了将鸿蒙的伤口仔细一看,气得差点没吐出一口血来——

鸿蒙几乎自己将心口的那个血洞给挖穿了。

这些日子,良宵几乎夜夜都得挑了情丝才能平复心潮,这会胸中一口血气一时压不下去,只吐出一字看着鸿蒙,话就再也说不出来了。

鸿蒙实在是没想到良宵会来,而且良宵刚才脚步太轻,动作又快,鸿蒙连一点遮掩的时间都没有,此刻见良宵目露痛意,便语气淡淡道:“无妨。”说着就要抽手,良宵却是紧紧攥着鸿蒙的手腕不松开。

方才良宵所有的注意力都在鸿蒙自剜的心口上,这会儿心绪平复了一些,便在鸿蒙的身上看到了许多除此以外的旧伤痕。

那些已经愈合的爪痕和狼牙撕咬的痕迹层层叠叠布满了鸿蒙的前胸后背,而在鸿蒙的肩头,还有着一个曾用烙铁烫出来的“奴”字——

努尔哈察的奴。

之前鸿蒙中箭昏迷的时候,衣服都是卡布亲自换,每次卡布都会请良宵回避,每一次也都会强行揪着狼嗥的后领把狼嗥从门里扔出去。

良宵当时从没想过原因。

曾在游呼小镇的时候,良宵也不是没有借着月光窥探过鸿蒙。

他见过鸿蒙无眠时的模样;知道鸿蒙夜里警醒,睡去以后几乎整夜都是浅眠;他在鸿蒙沐浴的那夜见过鸿蒙在水雾中皱眉的模样,但都是点到为止,没有过界。

所以他从来不知道鸿蒙身上有这么多的伤。

然而鸿蒙对这些简直太习以为常了,他见良宵的目光在自己身上的那些伤痕上流转,抽出手来将半褪在腰间的衣袍重新套回身上,起身朝着门口走去。

良宵站在床边看着鸿蒙的背影很是克制了一番,这才说:“我以为陛下不是一个胡闹的人。”

鸿蒙心口的伤是鸿蒙的一根稻草,一根留住良宵的绳索,可是如今良宵发现了,鸿蒙有着说不出的失落,他心烦意乱想出去走走,暂时不想同良宵多说些什么,因为一旦说开了,良宵就会真的离开。可是他这般贪心的挽留,到了良宵口中就成了胡闹。

鸿蒙都快走到门口了,闻言轻笑了一声,“你觉得我哪里胡闹了?”

当时那一箭,离鸿蒙的心脉只差半寸,如果那支箭再偏一点,鸿蒙很可能当场就命丧黄泉。

良宵心潮翻涌,一口血差点又要压不住,他情丝抽了太多,心底一阵绞痛,等把痛意压下,鸿蒙已经朝他走了过来,口中道:“若我的伤好了,你会走吗?”

良宵不想对鸿蒙有任何的欺瞒,回道:“自然。”

“那就是了。”鸿蒙在良宵的面前停下,他的眼眸微垂着,眼底闪过一丝脆弱,声音很轻地说:“所以我才不让它愈合。”

那一瞬,良宵心口痛意顿涨,疼得他差点站不稳,可是很快,他就退开了一步说:“可如今看来,还是我走了,陛下的伤才会好得更快。”说完,真的抬脚要往外头去。

这么多年,鸿蒙已经很少失控了,可在良宵抬脚的瞬间,鸿蒙却直接把良宵摁倒在了床上——

事到如今,他必须要一个答案。

良宵高高立起的衣领里头藏着鸿蒙想要得到的真相,所以鸿蒙抬手就去翻良宵的衣领。

良宵猝不及防,在一瞬的慌乱中想要推开鸿蒙,可鸿蒙却是直接掐住了他的脖子。鸿蒙那双冰冷的手其实没怎么用力,甚至连面色都很平静,可在鸿蒙的那双眼睛里,良宵看见了鸿蒙的歇斯底里,无声,却重创了良宵的心。

“好吧。”良宵忽然笑了。

鸿蒙在良宵的笑声中动作一顿,连忙松开了掐在良宵脖子上的手。哪知下一刻,良宵就忽然吻了过来。

在鸿蒙模糊的记忆里,那个夜晚他把良宵当成私有,侵吞、霸占,所以他的吻激烈又狂乱,然而今日的良宵却是比那夜的鸿蒙更为强势。

在鸿蒙脑海一片空白的时候,良宵抓着鸿蒙的衣襟把鸿蒙扯向自己又把鸿蒙紧紧抱住,他吻着鸿蒙的同时又看着鸿蒙的眼睛。

良宵那双银色的瞳仁里饱含了太多情绪,其中有着深深的迷恋,也有隐隐的痛意。叫鸿蒙迎着良宵的目光,竟会觉得良宵像一个猎手。只是他不明白,良宵要如何将他捕捉。可如果是成为良宵的猎物,鸿蒙倒也心甘情愿。

于是鸿蒙沉沦,回应了良宵的吻,可是下一瞬良宵就一把推开了鸿蒙。

鸿蒙还有些一头雾水,良宵却已经起身。他站在床边,自己把衣领翻了下来,冲鸿蒙道:“那夜便是如此,可那又怎么样?”

在良宵的脖颈上,有着鸿蒙那夜失控时留下的牙印。鸿蒙只依稀记得自己咬伤了良宵,却不知竟是伤得这么深。鸿蒙看着,一时有些意外。

良宵半点不回避鸿蒙的目光,甚至还朝鸿蒙走近了一些,冲鸿蒙说:“作为朋友,陛下那夜中了迷药,我自然不会置之不理地走掉。我和陛下同为男子,即便亲了抱了又有什么所谓?陛下无须太在意。”

良宵说话的时候,颈间凸起的喉结就像一颗温润的玉珠在鸿蒙留下的牙印间上下滚动,让鸿蒙忍不住又想真正地含在唇齿间。可当良宵把一连串的话无比随意地说完了,鸿蒙倒一时哑言了。

朋友……

无需太在意……

鸿蒙从床上坐起身,自嘲一笑,“这么多天了,我以为我的心意你早已明白。”

“那陛下应该是误会了。”良宵客气笑笑,不看鸿蒙的眼睛,转过身说:“我翻起衣领,是因为陛下不记得,而我也不想提起,毕竟朋友之间,这种事情,免不了还是有些尴尬。而且作为朋友,我亲眼见陛下受了伤,自然是看着陛下痊愈才能放心离开。”说完回过身,冲鸿蒙笑道:“如果是白龙受了伤,我也会这么做。并不是只对陛下如此。”

其实良宵的话跟晴天霹雳也没什么区别,鸿蒙此刻头昏脑涨,竟是已经有些耳鸣。哪知良宵还又补上了一句,“陛下,朋友之间,也许情谊比心意更合适。”

“好、好……”鸿蒙心口剜出的血洞随着鸿蒙突突跳快的心脏涌出血来,鸿蒙却不怎么在乎。他在良宵一口一个陛下,一句一个朋友中血液直冲头顶,心中的痛意和怒气都化成了冰冷的言语——

“看来是我强人所难了,那么你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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