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了楼,倪喃把那份新合同放进抽屉里。冲了个澡,身体越发瘫软下来,好像和人打了一架,全身的骨头都拆分了般。倪喃躺在床上,明明感到疲惫,却还是无法入睡。
辗转反侧,彻夜难眠。
这黑眼圈看来是真好不了了。
一晚上睡睡醒醒,天刚蒙蒙亮的时候,倪喃就再也睡不着了。她拉开窗帘,窗户一开,呼呼的冷风吹进来,倪喃的颈后起了层细细的鸡皮疙瘩。
今天是周末,倪喃昨晚睡前给密室老板发了微信辞职。临近双旦,店里的场次几乎爆满,老板再三挽留,却还是没能把倪喃留下。
问起原因,倪喃只开玩笑般答了句,没办法,人有主了,跑不了。
到底还是签了“卖.身契”。
倪喃好像也没什么理由拒绝,毕竟给的实在多。包吃包住,事儿少钱多,也不知道该说她运气好,还是时卿就是个彻头彻尾的败家子儿。
时间还早,倪喃不着急做早餐,便想着去花园里溜达一圈儿。
谁知绕到一花圃旁边,撞见了人说悄悄话。
“现在这活儿挺好,守在这别墅,先生又不出门,每个月白白拿钱。”
“你他妈懂个锤子,也就你这傻大个觉得这活儿好。”
“江哥,这话啥意思?”
“先生喜怒无常,万一哪天惹了先生不高兴,有你好受的!”
“最近先生身边不是多了个助理,那不更没咱们什么事儿了。”
“啧啧,你以为以前没有啊。不超过一个月,都被先生赶出去了。”
“那这位?”
“谁知道呢,搞不好也是个迟早被赶出去的命。”
……
听到了别人说小话编排人也就罢了,编排的对象还是自己,在他们身后光明正大偷听的倪喃突然来了兴致。
探出个脑袋看过去,倪喃才发现那两人是蹲着的。
她踮着脚尖走到两人身后,长吸了口气,弯着腰脱口就是一声,“哈!”
“卧槽!”
那两人齐齐回头,又跌坐在地。其中一人手里的煎饼果子只剩下了包装袋,一半在嘴里叼着,一半掉在地上。另一人则是一口吞了一整颗鸡蛋,正用一种很惊恐的表情看着倪喃。
地上的两位都身高体壮,穿着黑色的西装制服,耳朵上戴着耳麦。
倪喃直起身子,低头看过去。
没想到,这两张脸还挺眼熟。
第一次踏进这栋别墅时,就是这两位大哥把她推进了那间设置着单面镜的屋子。正在啃煎饼果子的那个傻大个,不就是给她领路的那个吗。
被称江哥的人迅速回过神来,猛吞了几口鸡蛋,嘴里含糊不清,“你你你不是那天——”
“噢。”倪喃双手抱胸,开始自报家门,“倪喃啊。”
“倪喃?”对方念叨了一下倪喃的名字,突然瞪大了眼睛,和隔壁叼煎饼果子的兄弟对视一眼,两个人几乎是从地上弹了起来,裤子上的灰土都来不及拍掉。
两个人整理好衣服,几口吞下早餐。脊背挺得笔直,下巴收起,左手握着右手手腕,双腿分开与肩同宽,“倪喃小姐。”
“……?”
倪喃没搞清楚状况,“你们这是?”
接下来,开始轮到这两人自报家门。煎饼哥叫杜原,鸡蛋哥叫江兆,两个人一直跟着柏易做事,最近几天才被安排来别墅。
听他们说,柏易还特别叮嘱过,在这里,一切听从倪喃。
盯着面前五大三粗的二人,倪喃瞬间就明白了柏易的用意。有了他们,万一哪天时圃或者时圃二号时圃三号再抽风找上门,倒也不必每次都靠自己又装可怜又动手了。
这么一想,还挺省事儿。
倪喃背起手,上上下下打量了好几眼才开口,“行吧,勉强收下你们这两个小弟。”
“……”
早晨的空气好,心情也舒畅了不少。倪喃看着面前的人,开始思考起来。
半晌,她转了个身往四周看了看,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先去买几盏灯回来。”
“啊?”
江兆和杜原异口同声,没明白倪喃突然让他们买灯做什么。
“让你们买就买啊。”倪喃掏出手机,打开了微信二维码,“加我个微信,告诉你们买什么款式的。”
闻言,两人又是面面相觑。还是江兆先有了反应,“好的好的!”
添加好友成功,倪喃道:“账都记下,钱的事儿找柏易。”边说着,她的手指开始在键盘上飞速敲动,“还有些别的东西,我会列一个完整的名单给你们,你们按着顺序买就行,后天之前我得见到东西。”
两人都一一应下,临走前,还不忘捡起掉在花园里的半个煎饼果子。
下午的时候柏易来了一趟,一直在时卿房间待着,快晚上的时候才走。
来了别墅这么久,倪喃很少见时卿出门,那间主卧听不到一丝动静,也不知道他在做什么。只有柏易会时不时地进出别墅,活动地点也不过就从卧室转移到书房。
每到这个时候,倪喃便会溜进自己的房间偷个闲,等柏易走了再出来。然而今天,却意外地有人敲响了她的房门。
“咚咚咚”三声,缓慢且有力。
一开门,柏易就站在那里,鼻梁上一副眼镜,斯斯文文的。
“找我?”倪喃狐疑道,眸光下掠,她注意到柏易手上还提着个木箱。
“打扰了,来送个东西。”
柏易把箱子递给倪喃,箱体棕褐色,有两排金属扣,箱子上还有个烫金的logo。
“给我的?”
“嗯。”柏易点点头,“年终福利,或是圣诞礼物。”
倪喃看着那套贵到离谱的颜料套盒愣了愣,“你们的礼物,这么专业对口吗?”
想起自己那些过期长毛的颜料,倪喃突然觉得那箱子她拿不住,又重又烫手。这箱子里随便拿出来一支,都比倪喃把自己所有的颜料都搜罗起来还贵。
柏易见倪喃不接,干脆就把颜料放在她门侧,“这是你的了,拿着吧。”
沉重的木箱放在地上,发出沉沉的一声闷响。倪喃低头看着那个烫金logo,问道:“是谁给我的。”
倪喃抬起眼,说得委婉,“不是你吧。”
这段时间她和时卿的关系尴尬,话都没说上一句。可是看着这套颜料,倪喃脑子里却总浮现出时卿那张冷硬的脸。
想不在意,可是没办法不在意。
柏易并没有正面回答倪喃的话,只淡淡道了句,“先生他,本不是多管闲事的大善人。”
言毕,话止于此。
-
晚点的时候,倪喃煮了碗酒酿圆子端上楼。有段日子没上来,沿着主卧而去的那条走廊都变得陌生了不少。
门关着,倪喃腾出一只手,细瘦的指骨轻轻叩动了三下。
停顿了几秒,倪喃才推了把手进去。
一进门,有股风吹过来。
房间里还是一如既往的黑,倪喃步子极慢,小心翼翼地往里挪。适应黑暗的眼睛依稀可以辨得清物体,倪喃绕过隔断,往卧室的方向走。
越靠近,那股冷肃扑面的寒意愈发强烈,甚至让倪喃忍不住一抖。
直到站在床前,倪喃才知道那寒意从何而来。以往全然遮蔽的窗帘被拉了开来,窗帘后有面巨大的落地窗,此时右侧的小窗正朝内大开着。
时卿就坐在那里,肩上搭着着件黑色大衣,后肩宽阔。感到有人从后面进来,时卿下意识偏了头。
月光打在他侧脸,冷硬的眉骨,高挺的鼻梁和下颚线,线条流畅到好似把本就零碎的月光生生割裂。
停顿片刻,时卿重新转了回去。
倪喃双手捧着酒酿圆子,走向他身侧。只见时卿双手交握放在膝上,修长的指骨泛着些微微的红,许是被冻的,但他就像感觉不到似的。
“还以为先生你没赏月的习惯了,原来是背着我来这儿一个人赏了。”
时卿没什么反应,跟听不着似的。倪喃的话像烟雾消散在空气里,一点痕迹都没留下。
除了方才那一瞥,时卿连个正眼都没给过倪喃。
可以,气性还挺大。
倪喃蹲了下来,微微仰头望向时卿,“先生,我给你煮了宵夜,吃吗?”
鼻息间飘来一股清甜的味道,视野里升了一股白色的雾气。时卿微微侧首,看到倪喃双手捧着碗酒酿圆子,正目不斜视地看着他。
好像每次都是这样,倪喃同他说话时,总是弯腰平视,或者干脆蹲下身抬头看他。不知道是无意识,还是有意为之,但无论哪一种,都给足了他足够的体面和尊重。
该说她胆大妄为还是谨小慎微,好像说什么都不太对。
明明永远都是那张公式化的笑脸,偏生虚伪也能让人感到真诚。时卿觉得自己大抵是魔怔了,竟还想着有天她能对自己讲出句真话。
一言一行都是哄骗,可她却总有能让人忍受的本事。
倪喃见时卿不说话,便又唤了声,“先生?”
两个字把时卿从思绪里拉了回来,他瞥了一眼碗里的东西,很直接地撂下句评价,“腻。”
腻吗?倪喃凑过去闻了闻,好像是有点,可是她挺喜欢的。
碗壁还热乎乎的,酒酿圆子冒着热气,凉了就可惜了。
他们两个人好像一直都没什么话讲,匆匆两句对答后,便是久久的沉默。倪喃有心想和时卿说两句,却不知道该打开哪个话匣子。
仔细想来,他们前几天好像还吵架来着。
可能也算不上吵架,就是平白无故地呛了两声,或许说闹别扭更合适。
倪喃的目光再一次落到时卿膝上,是一双极好看的手,指节分明,像精雕细刻的艺术品。然而这样的珍品,此时却在呼呼寒风中受冻。
突然来了心思,倪喃略微直起腰,将手里的东西塞进时卿掌心。
掰开他手指的时候,倪喃感觉到他的皮肤已经快冻成冰块儿了。
时卿没有防备,交握的双手被她轻而易举的掰开。紧接着一个圆碗落进了掌心里,温暖沿着碗壁钻入掌心,全身好似都在回温。
然而方才倪喃短暂的触碰,在他看来,比现在掌心里的东西要烫得多。
指尖上现在仿佛还残留着那温软的触感,让时卿愣神了片刻。
“不想吃就当暖手了。”倪喃的双臂搭在膝盖上,并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她就那样看着时卿,欲言又止。
她不是话多的人,可此刻面对时卿,却莫名有种逼人上梁山的错觉。
“时先生?”
闻声,时卿只侧眸看过去,并没有回应。眼睛深邃,却看不到一丝生气,冷淡得要命。
倪喃无声叹了口,语气有些颓丧,“怎么这么不好哄。”
“时卿,还想冷战多久,气消了吗?”
时先生:再哄哄就气消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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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第 1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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