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的雨季连绵不绝，从天空不断下坠的黏腻蛛丝给这座纸醉金迷城市蒙上一层轻柔的网。

九龙区不为人知角落，一栋烂尾房，周围长满叶草，硬是将一层围得严严实实。要慢下脚步细心倾耳，能听见一阵阵撕心裂肺哀嚎。

王佳慧拉住前头女孩裙角，低声道：“温钰....我们还是别往前了。”

“你这就怕了？”温钰感受到裙角颤抖，回头看她，一双眼被月色照得灼灼。

这块地早年是乱葬岗，后来被政府收去，准备作为回迁安置房。但开工一个月不到，打地桩时不小心掉下四名工人。出这么大事，开发商不得已只好停工...

香港人出了名信牛鬼蛇神这套，这件事成为阿爷阿嫲茶余饭后闲谈，都一致认为是惊动鬼神，这才遭此灾祸。

人的想象力总是丰富且叛逆的，越是约束，它就越猖狂。

温钰调整呼吸，手中伞柄随着冷汗不断下滑，她换一只手，将薄汗擦去，故作镇定：“我们没做亏心事，还怕鬼找上门不成！”

声量提高几分贝，大概是为自己壮胆。

王佳慧将人拽得更近，将伞收起，捂住她嘴道：“你可小声点，里面出来东西了。”

两人猫着腰，慢慢下蹲，借杂草掩盖身体。

赵琛南走出地下室已经是傍晚。帮会内出了个二五仔，偏偏和龙头沾亲带故，其余十一位堂主都不愿做这个恶人，这种“好事”当然轮到他的头上。

他拿出丝巾，细细擦拭手腕上血渍。

“南哥，人断气了，您看怎么处理。”倪海看出他情绪不对劲。也是，要论资历辈分，赵琛南最有资格做下一任话事人。

可偏偏这档子事出在他手上，上个月印度做白粉的要一批mp5k，数量可观。双方商定，一手交钱一手提货。可到了当天，这笔交易就让条子截胡了。

赵琛南接过风衣披上，低头点只烟，火星在夜色中明明灭灭。指尖白烟与雾气化为一体，模糊了他的侧脸。

“剁碎扔进海里喂鱼，这么简单还需要我教你？”他微微偏头盯着倪海，细散碎发垂在高挺眉骨上。幽暗月光下，双眸狭长，鼻梁俊秀，只是嘴角扯着不咸不淡弧度。

倪海心下一跳，连连应声。

守在门口马仔大概是新上岗，见着大佬不知开伞就算了，连带着嘴都哑巴。

赵琛南撇他一眼。

下一秒的巴掌就拍在脑门上。手中的伞被拿走，倪海撑着伞小跑，跟在赵琛南后头。

雨不大，淅淅沥沥拍在地面上，赵琛南停下步伐，扫一眼身侧草丛，开口道：“出来。”

倪海跟着视线，狐疑道：“南哥，你看错吧。”

赵琛南不语，将腰侧枪抽出，顺带上膛。

不一会，角落慢悠悠出现两道身影。

赵琛南这才拿正眼看她们。年龄不大，估摸着十六七岁。

马仔闻言纷纷上前将两人围住。

从小娇惯的娇娇女，哪见过这场面。

“我们什么都没看见！”

温钰内心腹诽王佳慧这个痴线，人家都没问，话就被套出来了。

“我们只是路过，好奇而已。”温钰不敢与男人对视，声音细若蚊鸣。

她也没好到哪去。

赵琛南仔细打量她，海藻般乌发被淋湿，软趴趴耷拉在肩头，穿着英华的制服，百褶裙下漏出两条纤细小腿，是个好看的女娃娃。

他走上前几步，将枪对准温钰额头：“小孩，找死吗？”

咔哒——

极度恐惧会将一切感官放大，温钰感受到脑门温热，这枪不久前刚送走一个人。

她这才抬眼，颤抖着声线，出声：“我...我不想死...”

有句古话不是说识时务者为俊杰，这帮人一看就是□□，跟他们拼？温钰重来就没想过这一种可能性。

“看到什么了？”

“没，什么都没看见。”温钰目不斜视，只抬头盯着赵琛南的眼睛，忽略他身后拖着麻袋马仔。

眼前男人披一件风衣，里面是浅灰色西装，文质彬彬的穿着并不能掩盖满身血腥味。

“我可以放你一马，但...”

温钰松口气，没成想男人手上不知何时多了把匕首，“你们其中一个得把眼睛留下。”

赵琛南嘴角勾笑，五官倒映在她的瞳孔。

“就你了，我喜欢你的眼睛。”他捞起温钰胳膊，将人往跟前带。

男人比她高出一个头，高大的阴影将温钰笼罩。

多年以后，没提到这事，她总带着责怪语气问赵琛南，当时是不是真的想要杀自己。

“怎么？不愿意？”赵琛南用刀背轻轻摩挲着她的脸，女孩受惊的双眸直愣愣望着自己。

他一只手掐着女孩脸颊，历风呼啸声穿过耳畔，眼前恍惚浮现那日场景。林子太大，怎么也走不出来。饿了三四天，他终于抓到活物，是只白狐，本想吃了它，可看着它的眼睛，却鬼使神差将它放了。他绕了几圈，无功而返回到据点，却发现伙伴围着锅大快朵颐，柴堆旁散落满地白毛，他走上看，是狐狸毛。

虎口处有些湿润。手中脸换成女孩，在看，哭了。

赵琛南放开她，嫌恶地擦手，冷冷道：“滚吧。”

倪海在一旁大气不敢出，给一脸受惊王佳慧使眼色，后者反应过来，拉着没能缓过神的温钰撒腿就跑。

明眼人都能瞧出，老大心情不佳。为这印度佬这事，他前前后后忙了一个月，任何事亲力亲为，跟他八年都未曾见过有什么事能让他如此上心。

偏偏节骨眼上闹出丑事，帮会内想赵琛南死的人不少，但没一个能如愿。

倪海本以为这两女仔不死也得残，他已经想好如何摆平后事，英华高中部大多都是权贵阶级的孩子，处理起来略微棘手，不过能摆平，就是费时费神，还有费钱。

思绪收回，一辆迈巴赫已经停在柏油马路旁，赵琛南正一幅贵公子作派，插兜盯着自己。

倪海三步并两步追上，为他打开车门。

车窗上的街景正在倒退，霓虹灯牌反射出花花绿绿色彩映在赵琛南侧脸，倪海从后视镜收回目光，再三斟酌还是开口：“老大，阿辉这事，会不会太过了。”

许久无人回应，车内寂静的可怕，他从后视镜望去，赵琛南觑着眼，嘴角扯出意味不明笑：“怎么？你同情他？”

“不敢不敢。”倪海急着否认，“只是老爷子这边不好交代。”

咔擦——

随后传来一整烟味，赵琛南指尖夹烟，冷冷笑道：“半截入土的人，我还需要向他交待什么。”

倪海听到这愣了会，嘴唇微张，到底是没说什么。

-

天际漏出鱼白肚，晨光熹微，雨已经停了。

昨夜残生的雨水化作水滴，一下接着一下砸在窗沿。

温钰昨夜回家就发高烧，此刻她昏昏沉沉瘫在小床上，想要下床喝一杯水的力气都没有。

门从外面打开，进来位模样姣好女人，只是眼角细纹出卖她的年龄。

温钰嘶哑着嗓子，低低出声：“妈咪。”

董佩珊将冲泡好的感冒药轻轻放在床头，上前替女儿掩被角：“小满，感觉好点没，还难受吗？”她将手背覆在额头，还是有点烫，“妈咪已经帮你和刘老师请假，今天就乖乖呆在家，好不好？”

温钰点头，脑袋里不断回荡播放电视机雪花滋滋声，惨白一张小脸没有半分血色。

董佩珊穿着一套礼服裙，另一只手还夹着黑皮包，“妈咪和爹地要去趟伯父家，中午王阿姨给你做饭。”

王阿姨是温家佣人，从温钰出生就一直伺候到现在，至于大伯...温家两兄弟，一个从证，一个从“商”。

都说，温家泽背靠政府好做事，有他弟弟温家豪在警署，办起事来顺风顺水，毫无阻碍。有这么一大靠山，温家泽才能顺顺利利坐上二把手的位置。

温钰知道，伯父在□□很有声望，身边一众马仔好拉风，但她没见过几面。

“你们去吧，我在家可以的。”

董佩珊摸摸女儿脑袋，笑颜盈盈看着她。

妈咪走后，温钰缓慢翻身，从枕头底下摸出手机，拨出去一通号码，好一会才被接通，“喂喂，佳慧，佳慧，咳咳！是我。”

手机另一头传来熟悉声音，“阿钰，你是不是害死我，不知道上国文课的老师很严格吗？我差点被那女魔头抓现场！”

温钰捂着嘴笑了好一会，时不时夹杂几声咳嗽，“我是在检查你上课有没有专心。”

王佳慧翻去一记大大白眼，尽管她看不见。“我谢谢你哦，我倒是真希望和你一样，大病一场。”

“你在胡说什么。”温钰嗔怒，眉毛微微皱起。

王佳慧吐吐舌头，满是无所谓：“有什么关系，对哦，我和你讲，你还记得转班前哪个女生，邹嘉雯。”

温钰在脑海里努力搜寻这个名字，几秒后，她放弃了，“没印象。”

“我就知道，这个邹嘉雯啊，最近傍上大佬，名牌包包一天换一个，上学都是豪车接送。”

“喂，你不要乱讲哦，万一人家爹地发财呢？”温钰将免提打开，拿起感冒药，捏着鼻子一口一口灌下去，“你八卦灵通啊，什么时候国文课能见你这么上心。”她干完药，面露痛色，从抽屉摸出一颗话梅糖含在嘴里。

“我可没有乱讲哦，上次小龙亲眼看见，开车的男人他认识，是倪海手下马仔。”王佳慧压低声音，一幅夸张模样，“这个倪海呢，我打听过了，他的是九龙区大佬头马。”

温钰听着有些耳熟，但却想不起来。

“总之呢，我们昨晚碰到的人估计来路不小，说不定哪个要挖你眼睛的男人就是....好了好了，不说了，女魔头来敲厕所门，我先挂了。”

嘟嘟嘟——听筒传来一阵忙音。

同样，浅水湾别墅，厅内统一中式装修，紫檀木沙发主位上的男人一脸无奈，将手机砸向地面。

“樊叔，您消消气，阿南说不定路上耽搁。”温家泽在一旁安抚，使唤人端来一杯龙井茶，“来，喝一口润润嗓。”

樊钟庆摆手，黑着脸，嘴上呵斥：“他如今是越来越不像话，不像话...”他年纪大了，讲话时止不住颤抖。

温家泽拍他后背，给他顺气，“他生意做大，抽不开身很正常，您的七十大寿他怎么可能不来。”

“是啊是啊，咱们先开席，边吃边等。”众人帮着打圆场。

佣人排队将菜端上，待樊钟庆入坐，其余人纷纷入席。

推杯换盏之际，大家说着恭维话，气氛慢慢缓和。

别墅大门就在这时开了，话语声停止，众人随着樊钟庆目光向外看去。

墨黑色牛津鞋倒映在地面，往上看，男人宽肩窄腰，高挑身型在厅内格外显眼。

“阿南，樊叔等你好久。”温家泽率先开口。

赵琛南挑眉，眼里净是不屑，对樊钟庆道：“昨晚处理阿辉的事，刚才印度佬那边出事。”

未等樊钟庆开口，温家泽率先出声：“阿辉可是樊叔外甥，你把他怎么样了？”

“剁碎扔海里了，你现在去估计能捞到残渣。”赵琛南神色自若，像是说一件无关紧要小事。

此话一出，一片哗然，有位满背纹声男人拍桌，指着赵琛南道：“铺盖！你凭什么这么干，三合会轮得到你来做主！”

樊钟庆将拐杖重重的点地，“ 阿南，你太过！我还没死，你就这么对我外甥。”他脸色涨红，积攒许久不满爆发。

“只要我在，你坐不上话事人的位置，趁早死了这条心！”樊钟庆说完剧烈咳嗽。

赵琛南长腿迈步，随手拉出一条座椅坐下，翘着腿没心没肺道：“您是时候退位了，我找了处清净地，明日就送你去。”

话音刚落，桌上堂主掏出手枪统一对准赵琛南，

“阿南，你不要太过分了，你要是敢对樊叔出手，大家不会让你走出这个门。”温家泽托枪，拉动扳机。

倪海将老大护在身后，神色却不见惊慌。

不一会，门外冲进来一群武装军，个个手持hk416突击步枪，将厅内人围住。

赵琛南拍手，望着这一出好戏，他对着樊钟庆：“老头，话事人只能是我，也必须是我。”

男主长相在围脖，女主是青霞。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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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争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