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十一)杏花春雨雪笼纱

白安仁曾教导过女儿,打架的准则有三:其一,能耗死对方就耗死,丹药我们不缺;其二,宁可多打五个回合,也绝不让对方沾自己一剑,小心使得万年船;其三,打不过别逞强,能认怂立马认怂,能溜抬腿就溜。

是以,虽然没有实战经验,白钺对石非卿的战术非常不认可,偏他还又挑着眉毛问:“今日打得好看不?”

白钺本来也不是非得要那瓶露水,不过就是寻个由头哄他闭关,现下帮他涂着药,见他满身都是大大小小的口子,脸也破了相,忍不住大骂:“好看个头!你打架就只会斗狠吗?”

“会武而已,又不会死。偷九瓣莲我可没斗狠。”说着,他竟像邀功似的看着白钺,伸手虚捞一把,“扯了就跑。”

白钺见他这轻狂样,简直怀疑是自己没睡醒。可听他提起九瓣莲,她想起那两年他阴郁万分的样子,见他现下好像真的因为斗了几场浑身舒畅,白钺气就消了些,只叹气:“悠着点吧,你把清晖峰的弟子打伤了,又劈了罔嶙峰的剑,我看你怎么还?”

万万没想到,石非卿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她:“会武还不能尽兴?人又没残。”

白钺瞪大眼睛看他老大半天,惊奇得说不出话来,石非卿见她这般,也觉察自己得意过了头,收敛了笑容,垂下眼去:“我也不知怎么回事,就是高兴,好像从来没这般高兴过。”语气中好像有些愧疚。

“小卿啊……怨气重……”

白钺不知怎么的,耳边又响起东斋的话来,心下一软,低头一边继续给他涂药,一边无奈叮嘱:“明日好好打吧,丹药我有。”

石非卿愣了一下,偏头瞥向白钺,见她正认真替自己后肩上的伤口涂药,又立刻别过脸去,耳朵有些红:“嗯,我心里有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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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呵,他心里有个鬼数。

最后一场的对手是清晖峰首席弟子元冲子。清晖峰本就以武入道,元冲子又是元婴圆满境,手持斩龙剑。这剑又与那青玄剑不同,是元冲子自己斩了只化蛇取骨剖丹,又寻了块雷晶炼成,已伴随他多年。

那位本也是个好斗之人,又因着师弟沈星尧的伤,心中有愤,下手就狠了些。不想这边这个纯是个疯子,你越狠,他性子就越起来。两人又皆是以伤换伤的打法,一时之间,竟像蛟龙斗恶虎一般,斗得天翻地覆起来。

观者自是大呼精彩,白钺起先还看得心惊肉跳,后来干脆就不想了,他被凑成什么样抬回来,就什么样吧。

会武嘛,又不会死。

这时,一直处在下风的石非卿终于有些灵力不济,元冲子一剑斩下,精钢剑便崩了个口。石非卿知自己武器上吃亏,自是不愿蛮斗,手腕一转将对方的力道卸了出去,同时斜身避过那一剑,趁着元冲子力道一时收之不回,从他身侧灵巧地绕过去,再回身挥剑往他后颈攻去。

元冲子打斗的经验自是十分丰富,见对方欲绕到自己背后,立刻持剑翻手往身后一挡,堪堪挡住石非卿那奇袭一剑。他早已发觉石非卿的剑气不济,两剑相接之时,猛催雷灵之力,竟是把石非卿逼退了两步,精钢剑上的裂纹又深了两分。

元冲子即刻回身,猛冲一步挥剑而上,石非卿见精钢剑要碎,心有顾虑,不敢举剑强挡,迟疑了一瞬,便退避得晚了些。不想元冲子这一剑剑势威猛,不留余地,电光四溢间,他便被猛然袭来的剑气当胸击中,登时掀飞出去,翻滚了两周才狼狈地拄剑停住,胸口气血翻涌不止,一时站立不起。

元冲子见状,当机立断腾空而起,将斩龙剑悬于身前,双手疾速捏了一道复杂的剑诀,斩龙剑瞬间便分出了八道电芒四射的剑气,同斩龙剑一起,成一道空明幻剑阵。那剑阵甫一成型,便带着凌厉的剑气,直指刚刚拄剑起身的石非卿,破空而下。

石非卿在那剑阵笼罩之下,避无可避,心下一横,干脆以精钢剑御顶,拼着全身仅剩的剑气去挡。只一瞬间,那八道幻剑皆被挡下,可是,当斩龙剑压下来的时候,精钢剑终是碎了。好在那剑被阻了一下,有些偏了,元冲子本也没下杀手,剑锋就贴着石非卿的胸口划下,剑刃带血地插到地上,犹自颤动。

元冲子本以为就此胜负已分,正想收剑回鞘,不想他一捏剑诀,那剑竟然毫无反应,他又召那剑中的化蛇之灵,却也瑟缩着不应他。元冲子大惑,定睛一看,原来是石非卿正抓住斩龙剑,因着不是自己的法宝,剑柄上的电光不断在他整条手臂上窜动,他却像不惧这闪电似的,提着斩龙剑,抬头朝元冲子看来,那眼神竟带着亢奋的欣喜。

见斩龙剑一时无法召回,元冲子旋即定下心神,急急捏一诀雷动天星咒,一时之间,风雷四起,环绕周身,如天罚将降,威严可怖。石非卿却丝毫不惧,也捏一诀天河倒悬,倒提了斩龙剑,携着一道长龙似的水柱,似带着啸月之吼,向这赫赫雷霆扑去。

霎时间,雷光炸裂,水浪四溅,晃得台下众人皆斜目而闭。

待得术法散去,众人屏住呼吸去看,只见石非卿正拿着斩龙剑指着元冲子的喉咙。

石非卿显见伤势更重,气息紊乱,额上一道伤口流下的血已经迷了他一只眼睛,手中那柄斩龙剑的电光还在灼烧着他的手。

但,剑在他手中。

元冲子原本面色难看,又见石非卿拿着他的剑不放,浑身凶性未褪的样子,便释然一笑:“我输了。”

石非卿把剑扔回给他:“承让。”末了,又补上一句:“你这剑可斩不了龙。”

元冲子神情一滞,冷哼一声,将斩龙剑收回神识,便负手下去了。

这下,观战的长老神色各异,芷清长老自是扬眉吐气,立刻谴了弟子去察看石非卿的伤势。凌虚长老则是皱着眉,直盯了狼狈的石非卿老大半天,最后只酸酸地说了一句:“东斋师兄真是好福气,接连收了两个武修的好苗子。”然后就带着清晖峰的一众弟子离去了。

见着尘埃落定,白钺也凑了过去,观石非卿虽然狼狈,倒也不像是要断气的光景,想来同门比武,手下都是留了情的。她本来就气他一打起架来就不知轻重,又想反正有浮玉峰的人管他,都是些善长医道温柔貌美的女修,她瞎操个什么心呢?还不如找凌风长老把那瓶露赶紧拿到手再说。于是她转身就想走。

不想见她过来,石非卿竟一把拉过她来,又忙对芷清行礼:“芷清长老,我无大碍,我师妹善丹道,现下我们回青玉崖便是。”

芷清有些拿不定主意,看向凌风长老。凌风长老立马笑呵呵应允:“好好好,白师侄的丹术自是无人能及,石师侄想来也需要调息静养,露珠我回头让人送到青玉崖去,还请劳烦替我向东斋师兄道个喜啊,哈哈哈哈。”

说罢石非卿拉起白钺就走,白钺虽不明所以,也只好任他拉走,可还没走两步,白钺就感到他身上脱力,立刻暗暗扶住他,悄悄问:“你行不行啊?我善个鬼的丹道,要不让芷清长老给你看看?”

石非卿却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别废话,我现下没剑,你使御风符带我回去。”

“我没带过人啊。”白钺抗议。

“你都金丹了,怎么带不了人?”石非卿压低声音急道,“再不走,人都围过来了。”

白钺抬头四顾,果然刚才人山人海观战的弟子,正群情激动地想要围过来。那密密麻麻的人群,看得白钺心头发麻,只得硬着头皮捏起御风符,带石非卿逃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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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来也怪,石非卿这伤看着吓人,白钺替他把脉,内伤倒不似和沈星尧对上那次那样严重,只需服些丹调养些时日便好,只不过外伤稍重,尤其是胸口上的伤,还需要好好处理。

白钺起初还有些不太好意思替他处理这些贴身的伤口,毕竟自己也大了,男女有别。只是她知道石非卿不喜麻烦别人,这青玉崖上又只剩她能帮忙,便硬着头皮上了。

这次石非卿偏又伤在胸口上,白钺替他包扎的时候难免隔得近些,见着那如大理石般坚致的胸膛,又扫到劲瘦分明的腹肌,不知怎的,脑中突然闪过那男弟子倾慕他的模样来。

她随即惊醒,想着自己脑子里怎么会有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心中便有些羞,脸也隐隐发热,心虚找话问:“师兄,你今日受伤怎么反而不像和沈师兄比武那样严重呀?”

石非卿颇为得意地轻哼一声:“你以为谁都像沈星尧那半罐子收不住招数?”

元婴斗法,白钺自是看不大懂的,不过听他这样一说,想他堪堪一个元婴初期,拿着柄精钢剑就砍翻一众对手,自然是了不起的。又见他神情愉悦,连发梢都写满了“痛快”二字,她心中也替他高兴。她又想到自己看了半个月的热闹,不用修炼不说,还白捡一瓶露珠,更是欢喜非常,便奉承道:“那是,师兄自然是最厉害的!”

石非卿当然十分受用,又着实得意了一阵,这才收敛神情:“沈星尧那边……我下手确实重了些,细论起来,他也不欠我什么。得空你去帮我道个歉吧。”

白钺闻言大为吃惊。她虽不知二人之间到底有什么过节,却也能感觉得出石非卿极不喜沈星尧,是以平日同沈星尧玩,她也不敢和石非卿说。听他这意思,其实他是早知道自己和沈星尧有交情的。

也是,这人除了一打架脑子就飞了,哪次白钺同他斗智的时候,是她赢了?嗯,大概除了她把阿虺往他身上丢的那次。

她抬头看去,只见他神色放松,好似郁结在胸的心结终于解开,整个人看起来都不大一样了。她自己的心里,也不知怎么的,像有一股清风拂过。

呵呵,这人有个鬼的不一样。

稍晚些时候,凌风长老果真谴人来送露珠,石非卿收了,便淡淡道谢送客。

白钺见状,一脸谄笑地凑过来,伸手想去拿,不想石非卿灵巧地把瓶子扔到另一只手上,手腕一翻,就把那瓶露水倒在了杏树旁的泥土里。

白钺骤见此变故,气得双目圆瞪,开口便骂:“石非卿,你——”

不想石非卿嚣张至极地抄起手,挑眉暗笑:“不服?你可以打我啊。”

这次,这只小鳌虾,是真的气得想去夹龙须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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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是这千年麒麟竭的露珠真有奇效,那一瓶下去,当年四月间,杏花竟然又开了,虽开得晚些,却异常繁盛。石非卿喜上加喜,盯白钺修炼也盯得松了。

白钺是谁啊,钻了这空子,玩心就又起了,虽也练,倒也不耽误四处转悠。她心知自己是贪玩,可是她都修到金丹了,往往上成个婴就行,有机缘到分神就分神,到不了就算了呗。爹爹不也是个元婴长老嘛,成天还不照样逍遥快活?苦哈哈的成日清修,就为了多活个一两百年,有意思吗?

这一转悠,便碰到了老朋友沈星尧,他正带着一个浓眉大眼的道童,在清晖峰附近的一块奇岩上打坐,见白钺过来,沈星尧忙让那道童叫她师叔。

白钺诧异道:“沈师兄这是收徒了?”

沈星尧有些羞赧地抓抓头:“其实到元婴就可以收徒了,之前师父嫌我不稳重,不让收,不然早几日有个徒弟让我欺负,还是蛮有趣的,哈哈哈哈。”说着居然又得意起来,一点都不顾那小道童委屈地撅着嘴。

白钺不禁暗暗为这小道童默哀,沾上这么个上四五不着六的师父,今后怕是得接他师公的担子,有得是烂摊子收拾。

当天回了青玉崖,石非卿正眯着眼躺在他心爱的躺椅上。

今日虽暖,却无阳光,天色微暗,飘着绵绵细雨。杏花开到了极盛处,清风一吹,白色的花瓣便簌簌落下,洒了他一身。他怡然自得地躺在纷纷花雨中,一袭白衣,黑发如瀑,剑眉凤目,薄唇挺鼻,清俊逸然。雨丝飘落在他的睫毛上,凝成亮晶晶的小珠子,甚是好看,倒真有那么一点下凡仙人的意思。

白钺也从没看他如此顺眼过,便笑嘻嘻凑过去搭话:“师兄呀,元婴就可以收徒了吗?”

“对啊。”石非卿睁开眼,许是空气湿润的缘故,眼里竟似含了一汪春水。他不明所以地打量着她,不屑问:“你想收徒?那还不给我好好练去,这么早就回来。”

“不是呀,你怎么不收徒呢?”白钺问。

“我收什么徒?”石非卿一脸嫌弃,“管你一个就够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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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年,杏树重又结了果,石非卿亲自酿了。元日的时候,东斋又喝到这棵树的杏子酒,高兴得眼中泪光闪动,起身反反复复去摸那树干,又拉着石非卿的手连着说了好几句:“小卿呀,你真是个好孩子。”

白钺借着灯笼朦朦胧胧的光,观石非卿的神色,显然是十分感动的,只是在师父面前,他竭力收敛着,只说了一句:“师父高兴就好。”

又隔了几日,白钺去收那些灯笼,石非卿自是不会帮忙的,只抄着手靠在廊下看她。

白钺原就不指望他,正抬手去够那红色的灯笼,不想却听见石非卿轻声说了一句:“小钺,还好有你在。”

白钺以为自己听错了,取了灯笼在手,红彤彤的捧在手中,回头去看石非卿,见他正在院子那头看着自己,二人就这样隔着满地素素的白雪,静静相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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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玉崖上的一切,好像都这样慢慢好起来,师父身体好了,师兄心情好了,她聪明伶俐白小钺,也寻到各种空隙四处玩了。

自去年得了石非卿允准,白钺就经常找沈星尧玩。她不管是在家还是在青屿山,都是做老幺的,也没个徒弟,见沈星尧的徒弟老实可爱,便时常去逗弄。

沈星尧也是凌虚亲传的老幺,这二人都是头一回尝到大欺小的快乐,有一回逗得过了分,急得那小道童大哭起来。

白钺心中不好意思,连忙道歉,沈星尧这个做师父的,反倒不以为意,还打趣她这个师叔小气,道歉连个赔礼也舍不得给。白钺也爽快,经他这么一说,便写信让左权山寻个好玩的宝物来,送予她这小师侄。

没想到不久后,左权山竟然亲自来了,带了一个小巧玲珑的琉璃丹炉来。

白钺远远见着左权山那红玉葫芦,欢天喜地去迎,不想一同骑在那葫芦上的,还有一个**岁的男孩,身着红衣,越发衬得他唇红齿白,粉面含春,玉人儿一般。

白钺见他,心下明白这是白钧。果真,那小男孩刚从葫芦上下来,就脆生生地喊了一声:“阿钺姐姐。”

白钺虽多年不回丹元宗,白安仁却也常写信说他的趣事,便像看着他长大一般。想着白钧在家乖巧,既给爹爹带去了陪伴,又给母亲长足了面子,自是十分喜欢,便爱怜地去抚他头顶,笑咪咪问:“阿钧怎么来了呀?路上四师兄有没有欺负你呀?”

白钧一头乌发纤细柔软,摸在手里倒像是小兽的脑袋一般。他站在原地,仰着头任白钺抚他的头顶,天真烂漫笑道:“阿钧好久没见到姐姐了,就求四师兄带我出来。四师兄可好了,一路上带阿钧去了好多有趣的地方。”

白钺一听,就知道左权山是逮着个送琉璃丹炉的机会,就撒腿出来玩,又怕没个玩伴,便把白钧给哄了出来,于是对左权山嗔怪道:“四师兄,你自己贪玩便罢了,你把阿钧拽出来,也不怕危险。”

左权山却大大咧咧拍着白钧的小肩膀:“男孩子家,当然要多出来见世面,成天待在家里绣花吗?一路上老幺玩得可高兴了,是不是呀,老幺?”

白钺蓦然听他喊“老幺”,以为在说自己,正有些困惑,转念一想,这声“老幺”是在喊白钧,心想白钧不止哄得爹爹母亲开心,也得了师兄师姐的喜爱,家里有这么个好弟弟,当真是三生有幸。

听左权山那样说,白钧也开心地点点头:“四师兄懂得可多了,说话又风趣,阿钧这一路玩得很开心呀。”这小嘴甜的,说他跟白钺不是亲姐弟,怕也没人信。

这时,白钧又拉住白钺的手,乌黑的瞳仁亮晶晶地闪着:“阿钺姐姐,青屿山有什么好玩的呀?你带我们去玩好不好?”

左权山本就被白钧的话捧得全身舒坦,听他这么一说,便指着白钧问白钺:“你看,像不像小号的你?嘴又甜又贪玩,哈哈哈哈!”

白钺听他这话,也是十分欢喜,便拉了左权山和白钧进院子。石非卿正在院中,垂着眼抄着手靠在屋檐下。

白钺知他不爱敷衍生人,简单替他们引见了,便问:“师兄,我带阿钧和四师兄在山里玩两天可好?”

石非卿原本面儿上没什么表情,目光却在白钧身上多停留了一阵,疏冷的眼神中似泛起一丝困惑,最后又垂下眼去,懒懒地说了一句:“去吧。”然后便不理人了。

刚从青玉崖出来,左权山就一脸同情地看着白钺:“我算是知道师叔为什么不想你来青屿山了。家里多热闹啊,亏你成天对着这么一张冰块脸还忍得下来。”

白钺也不知道怎么解释,只好说:“他也不总这样。”

不想白钧却突然开了口:“那个哥哥……我好像见过。”

白钺闻言细想一番,石非卿本来就宅,白钧又一直在丹元宗,想来只有他刚被捡回来那年,石非卿为她重修一事去过一趟丹元宗,应是那回偶然见过,不想那么小的白钧居然就记住了。

于是白钺便夸道:“对呀,阿钧小时候是见过他的,阿钧好聪明啊,记性真好。”

“小时候……见过?”白钧困惑地低下头,思索良久,才重又抬起头来,灿烂无邪地笑问,“阿钺姐姐的小蛇长大了吗?阿钧现在修为高了,小蛇不会再咬我了。”

白钺正待把阿虺放出来显摆,脑中却响起石非卿的嘱咐,她原本不以为然,现下不知为何又犹豫起来,便打岔道:“阿钧的修为也长得太快了吧,是不是爹爹见你辛苦,又怕母亲骂你,就拿了丹给你吃呀?”说来惭愧,白钺之前那注水筑基,就是这么来的。

“哪儿能啊,老幺哪里都像你,就是资质比你好一百倍,哈哈哈。”左权山突然插嘴。

白钺立刻挖苦回去:“谁呀,现在还是金丹前期,好像比我年长吧?我都快入中期了。”

左权山却嘿嘿笑道:“你这成日蹭仙气的,也好意思跟我比?再说,我又不修仙道,我修个逍遥自在道。”

这话题一岔开,白钧便再也不提阿虺,也不知是小孩忘性大,还是敏锐地察觉出白钺的犹豫,便懂事地不提了。

白钺先带着白钧和左权山去见沈星尧,把琉璃丹炉送了。观沈星尧那模样,倒像是想据为己有似的,引得白钺好一顿奚落。沈星尧见白钧嘴甜,甚至喜欢,便让徒弟喊白钧“小白师叔”。他那徒弟姓谢,名灵钧,倒是和白钧重了一字,沈星尧直呼大有缘分。白钧自是大的小的都不落下,一通恭维,这功力,竟是比白钺还胜三分。

之后,这两大一小在青屿山中转悠了两日,风景虽美,看够了也无趣,白钺便和左权山一合计,溜到沿海的江州城玩去了。

原本她还有些惴惴不安,见石非卿并未来寻,想着反正回去也要挨锤,还不如先玩个痛快,便像脱僵的野马,撒丫野去了。

江州城又与元都府不同,位于槐江的出海口,码头林立,水帮兴盛,三教九流,鱼龙混杂。白钺之前被石非卿拘着,也从未来玩过,只觉这里竟比元都府还好玩,便与左权山带着白钧,收了术法,扮作侠客义士,拳打水匪,脚踢海寇,行侠仗义,好不快活。

白钧虽小,不想竟使了一把铁扇,乍一看去,倒像是白安仁那把昆金铁骨扇的缩小版。白安仁给扇骨里装了银针,因顾及白钧年幼,没有淬毒,只涂了麻药。不想小白钧甚是机灵,一把小扇子舞得像模像样,怪不得白安仁宠他宠得简直恨不得把心掏出来似的,连白九墟留下的一块贴身玉佩都给了他。

这三人快意江湖够了,便又混到红街闹市中去,听戏赌钱,斗鸡走狗,更又装神弄鬼惩治贪官,恐吓奸商,疯得不像样。小白钧看着乖巧,在家修炼也甚是勤勉认真,不想这甫一出来,被两个歪了的上梁一带,在这个小团体中竟也甚是和谐。

先前三人痛打水匪时,救下一个乐坊姑娘,左权山本就生得洒脱英俊,自是得了姑娘青睐,便邀他来玩,久了,便和诸多姑娘们都混得熟了。这种场合当然是儿童不宜的,这两个大的便时常撇下白钧这个小的在客栈里,自个儿玩去了。

左权山什么乐器都玩,尤善弹阮,他喝到高兴处,冠发松散肆意张狂地弹奏起来,倒颇有几分浪荡隐士之风。

白钺也被左权山带得喝起酒来,又见左权山同姑娘们一同奏乐歌舞,自然心痒。左权山便教她弹阮,白钺虽学得不甚好,不过左权山唐鼓一敲,众姑娘欢舞高歌,她便是错了几个音,也无妨。

白钺现在是越来越明白左权山为什么心志不在修仙之途。这万丈红尘,千般姿态,哪里是虚无缥缈的天上仙境可比的?

去他的修仙,去他的清心寡欲,去他的天道长生!人生得意须尽欢,姑奶奶我现下快活得很,这才是正理!

说来也奇怪,这两个大的把小的撇下了,原本贪玩的白钧,竟又突然变得乖巧起来,也不生气,就日日在客栈安静等着,得了空就自己修炼。白钺真是没见过这么乖的孩子,好像别人需要他什么样子,他就是什么样子。

左权山这一通玩得疯起来,便有些停不住,见白钧那么乖,就要哄着他喝酒。还有些理性的白钺自是不许的,可是左权山玩心起来了,白钺又不能时刻盯着他,终让他寻到个空子,把白钧骗出去哄着喝了酒。

白钺找去的时候,正见一大一小,红着脸卧在一座临水的亭子顶上,左权山自是敏锐,见白钺怒气冲冲地飞过来,哈哈大笑着脚底抹油就溜了。

白钺见那满脸通红,喝得醉醺醺的小白钧,又恼不起来,只是怕他喝了酒又吹风,毕竟也只有筑基修为,生病就不好了,于是俯下身去想拉他起来。

不想白钧眯眯糊糊地拉着白钺的手,小眉头紧紧皱着,可怜巴巴道:“阿钺姐姐,我错了。我只是想哄四师兄高兴,我只是想大家高兴。阿钧好容易有了家,阿钧只是想要大家都喜欢我,阿钧不想没有家。”

白钺见他这副模样,想着白钧被捡回来时,也有两三岁了,许是有些记忆的,纪岚君又不让他叫母亲,他必然知道自己是收养的孤儿。现在听他亦醉亦哭地这么一说,她想到这孩子平日里那样懂事,心疼万分地搂着他:“阿钧有家啊,爹爹在哪里,姐姐在哪里,阿钧的家就在哪里。”

白钧也回抱着她,小身体烫烫的,醉醺醺地喃喃着:“嗯,爹爹说了,等阿钧长大了,要保护姐姐。姐姐在哪里,阿钧就在哪里。”

白钺、白钧、左权山这仨是特能玩到一起的,如果是在现代,如果所有人都活着,这仨大概会组一个乐队玩摇滚,石非卿大概每次都会臭着脸塞着耳塞抄着手缩角落里,满脑子“人多,好吵,烦死了”,等到散场接白钺回家。白钧每次都会很有礼貌地跟小卿哥哥道别,然后茶兮兮地回去和白安仁告他的黑状。(没有!不是黑状!本来石非卿就天天欺负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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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杏花春雨雪笼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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