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闭关真把石非卿闭傻了,直到第二日他似乎才慢慢接受自己入元婴境的事实,可仍旧满心不乐意。
白钺可不待见他这矫情样,见他郁郁独坐在树下石桌旁,一手扶额,一手拈着飘落到桌上的竹叶神游天外,坏主意随着眼珠子一转,贼溜溜凑到他身旁,压低声音:“师兄呀,我知道你为什么不想成婴了。”
石非卿闻言全身一僵,好一阵儿才神情复杂地转头来:“为何?”
白钺神神秘秘地拖长了声音:“因为呀——你怕你——越长越慢呀!”
石非卿气滞,瞪眼抬手就要敲人,不料白钺早悄悄在背后捏好御风符,灵巧地往后一跳,御风就跑,边飞边大叫着:“我可是打听过了,你今年都二十一了,你看你,有十八的样子没?哈哈哈哈哈——”
地皮踩热的白钺自然是翅膀硬了,见石非卿没有追杀过来,干脆高高兴兴带着阿虺满山去玩,转了半日,尚觉没有尽兴,正好见到无祁峰的兽苑就在脚下,于是身形一转,稳稳停落在兽苑中。
青屿山的兽苑与丹元宗大为不同。丹元宗为炼丹取材之故,但凡是有可取之处,不论走兽飞禽、凶畜瑞兽,皆无不可,往往有面目狰狞、百拙千丑之物,尤其是那些凶兽,多被关在重重禁制的笼子里,凶戾地瞪着铜铃大的眼睛,白钺见得多了,倒是把胆子练得贼大。
青屿山的兽苑却是一片仙灵祥瑞之象,苑内山林池沼似缩地江山一般精巧地布置,大多数性情温和的灵兽并不被拘束,自由栖息。
知她是东斋的小徒弟,兽苑弟子对她自是十分客气,只嘱咐了一些需要注意的危险事宜,就任她在苑内自行玩耍。
白钺既得了允准,那玩心一起,是谁都拉不住的。她先是扯了把榛叶,哄得三五只白鹿围着她转悠,后来干脆骑到最高大的那匹雄鹿身上,在苑中肆意奔跑起来,惊得一众灵兽鸡飞狗跳。
这其中有两只蛮蛮鸟,那鸟生得古怪,只一目一翼,两只鸟儿结伴成对飞得奇快。白钺见了甚是稀奇,便催着白鹿去追。可地上跑的哪里追得上天上飞的?跑了好一阵,白鹿再不肯跑。白钺无法,只得下得地来,再往前走,便见到一方池沼,池边浅水处,开满了白色的小花,清幽的香味随风淡淡地飘散开。
白钺和阿虺自然是喜水的,闹这一阵,她本来也有些发热,只是她现下才练气境,尚不能避水,打湿衣裳终归失礼,只能坐在池边的石头上,一边赤足惬意地踢着水,一边看阿虺在池子里追鱼。
正待她看得高兴,后脑勺突然被拍了一下。不用转头,她也知道是谁,立马堆着一脸谄笑扭过头来:“师兄,你怎么出来了,不在家里多休息一下呀?”
石非卿见她这死皮赖脸的模样,举起手来就又要拍她:“是不是我闭关太久没人管你,你就野惯了?”
“没有,没有!”白钺连忙举手护头,识时务地求饶,“我错了,不要打我嘛!”
石非卿收回手去,嘴角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浅笑:“算了,看你有妥善照顾师父,就不罚你了。”
见石非卿不打她,白钺好奇心又起,凑上去问:“师兄,你来兽苑做什么呀?”
石非卿的心情比晨间在青玉崖时好了不少,耐心地同她解释:“上次吸你灵力的白蜈蚣很难得,兽苑统共八只,我借了六只,只还了四只,正好白九婴的牙戾气全去了,就赔给他们。”
白钺奇道:“这有什么好赔的?”
之前石非卿去偷阿虺的时候,被母蛇一口咬穿手臂,他就干脆把人家半颗牙敲了下来。那母蛇虽未食人成妖,可沦落荒野见血太多,连带这半颗牙也腥戾非常。石非卿原是戴在身上以谪仙之体镇着的,想来时日已久,又借着他成婴那一日的灵气一冲,现下终于化干净了。
丹元宗之前抓过白九婴,白钺知道,一颗纯净的白九婴牙,不管是炼丹还是炼器,都是不可多得的好玩意儿,可他之前镇着这牙,竟不是为了自用,反是搞这些弯弯绕?
两条虫子而已啊。丹元宗被她白姑奶奶玩坏的虫虫鸟鸟还少吗?反正他们自己养也总是有养死的,不养死也是要拿来弄死了入药的,她那点耗损,算个事?
连伊蓍真人都从未约束过她,反而带着她边玩边学,倒是长了不少见识。只可惜她属水,修不了丹道。
怎么,堂堂青屿山,这么扣扣搜搜,谪仙玩死两条虫子还要赔?
“欠了当然要赔,省得麻烦。”石非卿道。
“你这样才麻烦好不好?谁会天天和别人算那么清楚,搞不好他们自己转头就忘了呢。”白钺简直不明白石非卿脑子里装了些什么。
石非卿也不想和小姑娘争对错,只说了一句:“走了,回去。”
白钺悄悄吐了吐舌头,把阿虺召回来。她可是看到了,阿虺把人家文鳐鱼的尾巴撕了个缺,还好石非卿没看到,不然又要赔。
白钺使着御风符跟在石非卿后面,他飞得挺慢,似是顾及白钺练气境飞不快。夕阳暖融融地照在他身上,白钺看着他的背影,觉得石非卿似乎哪里有些不一样。许是离相诀修心的作用,他到了元婴境,脾气就好些了?
想到这里,白钺大着胆子飞近,拉住他的衣袖。石非卿转过头看她,有些嫌弃地问:“这就飞不动了?”
白钺也没明白自己干嘛要去拉他衣袖,本来见他难得体谅起人来,心中喜悦,听他这嘲讽的语气,一不高兴,干脆鼓着腮帮子赌气道:“对啊,飞不动了。”
石非卿不满地皱皱眉:“麻烦。上来。”
白钺大奇,还以为自己听错了。石非卿竟又催促一声:“快点,抓稳。”
这可是他自己说的,她可就不客气了。白钺收了御风符跳到剑上,开开心心地抱住他的腰,这才觉得自己竟然长高了一截,忍不住嘴欠:“怪不得你不修了,你长得真的没我快耶。”
“再说把你扔下去!”石非卿怒道。
她在青屿山这一年多也不是白待的,早把石非卿那虚张声势的臭德性摸清楚了,也不怕他扔。不过她还是见好就收,没有再三去捋龙须子,但又越想越开心,忍不住哼哼起在家时左权山教她的浑歌来。
回到青玉崖时,白钺心情大悦,简直想翻翻黄历,今天怎么都是好事呢——左权山那扎眼的法宝红玉葫芦,正停在青玉崖上的平台上!
白钺激动得差点从剑上掉下去,好在石非卿反手护了她一下。甫一落地,白钺就大喊着“四师兄”,激动地扑过去。
然而扑到近前,她却发现左权山哭丧着脸,惊疑地放慢脚步,走过去问:“四师兄,怎么了?”
左权山看着小师妹那张天真明媚的脸,屡次张口,终于才说出声来:“老幺,三师姐,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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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钺脑中乱哄哄的,连夜就跟着左权山回丹元宗去了。飞到半途,冷风吹在脸上,她才突然想起来,这已到秋末,万一石非卿冬天又要睡,谁来照顾东斋呢?
可是家里都这样了,她又怎么能不回去?想来,石非卿同东斋都共同生活了二十年,总归是能照顾好的。
她的三师姐,焕云长老的三弟子,蓝素槿,是丹元宗少有毒丹修士。
丹元宗以行医问药开宗立派,以悬壶济世为立身之道。但坐拥珍宝奇材,仙丹妙药的修仙大宗,若没有些利害手段,那就是板上之鱼,砧上之肉。故而丹元宗一直有毒丹一脉,只不过此道有损阴鸷,易招横祸,即使修得大道,天劫也来得凶险异常,所以少有人愿以毒丹入道的。
白钺的爷爷,伊蓍真人的弟弟,牵机真人白九墟就曾是一位毒丹圣手,因爱上一位出身杏林的普通女子,便还了俗。后因她毫无仙根,纵有灵丹可延年益寿,但到底不能修道长生,在白安仁出生以后,他便将儿子托付给兄长,散尽修为,与自己的爱人,一船一桨,红尘泛舟,相伴江湖去了。
蓝素槿是纪岚君资质最好的弟子,许是凭着对宗门的一腔热血,自愿入毒丹一道。纪岚君既爱惜她的才能,又总觉歉疚,平日里对她倒仿佛亲生女儿一般。
蓝素槿此次意外身亡,也是天意弄人。
一向严谨如她,不知为何竟在取藏尾红蝎的毒腺时,不甚划破手指。当她的尸体被发现在丹房时,正倒在一排药架前,那架子上就放着解药。许是那天她正好就大意了,没有把解药放在手边。就那么几步的距离,要了她的命。
蓝素槿骤然离世,大家都心乱如麻,左权山自请去接小师妹回来,稀里糊涂见也忘记去兽苑牵一只云鹤,御着红玉葫芦就走了。
左权山堪堪金丹初期,来回奔波,心神又不稳,是以原本五六天的路程,他足足跑了十来日。待到白钺回到丹元宗时,蓝素槿已然下葬。她一个晚辈,也不能大操大办,葬礼完成后,只在焕云峰偏殿的禅房里还点着香供着灵位。
白钺早就嫌左权山飞得慢,待得经过焕云峰上空,她便使了御风符直扑下去。
丹元宗丧仪着玄,白安仁和纪岚君是长辈,只着褐,白钺远远就看到爹爹和母亲站在广场上,像归巢之鸟一般,一头扎到白安仁怀里大哭起来。见此情此景,原本脸色发白的纪岚君,面容似乎又少了几分血色。
待得父女俩抱着一通稀里哗啦哭完,白安仁这才一边给自己擦眼泪,一边给女儿擦着眼泪,叫她给母亲请安。
“母亲,我回来了。”不知是否因离家太久,白钺站在纪岚君面前,更怯了。
“平安回来就好。”纪岚君伸手想去摸白钺的头发,刚一抬手,不知怎的,又收了回来。
“母亲,我想去看看三师姐,好不好?”白钺又怯怯问。
“去吧。”纪岚君摆摆手,仿佛很是疲倦,不愿再多话。
白安仁拉着白钺往偏殿走去,偏殿里点着九盏安魂灯,烛火摇曳着,大白天的,反倒衬得殿内越发阴暗起来。
偏殿尽头是一座香案,上面摆着蓝素槿的灵位和一应祭祀用品。香案前的地板上,有一个蒲团,一个约莫四五岁的小孩子跪在那里,正认认真真地烧着金纸。
“阿钧。”白安仁慈爱地轻声喊道。
那小孩闻声,回过身来,乌黑的瞳仁晶莹明亮,额前刘海微卷,头顶松松的扎着小髻,一身玄衣倒越发衬得他唇红齿白,粉雕玉砌一般。
“阿钧,这是姐姐。”白安仁对小男孩招招手。
男孩乖顺地站起身来,走到白钺面上,既有些好奇,又有些羞怯地抬头看着白钺。
“叫姐姐呀。”白安仁俯身拉起他的小手,放到白钺手里。
白钺脑中突然闪现出一个画面,那是她刚到青屿山时,坐在竹舍屋檐下做的梦。梦中白安仁就牵着一个叫阿钧的小男孩,让他认姐姐。
想来,自己同白钧,是真有些缘分吧。
“阿钺姐姐。”白钧甜甜地喊了一声,露出一个腼腆的笑来。
白钺见白钧甚是漂亮乖巧,心下当然喜欢,可她虽惯会和长辈撒娇卖痴,却不知怎么和小孩相处,把他的雪团似的小手握在手里,倒有些不知所措起来。
“阿钧,喜欢姐姐吗?”白安仁搂着白钧,轻声问。
“喜欢。”白钧认真地点点头,“阿钧喜欢姐姐,姐姐身上有蛇。”
这句话倒是把白安仁唬了一跳。白钺赶紧把手抽回来,解释道:“没事爹爹,是我修炼用的蛇,不咬人。”
白安仁这才安下心来,一把抱起白钧,搂进怀里安慰:“阿钧不怕。”
“阿钧不怕。”白钧搂着白安仁的脖子安慰他,又转过头对白钺天真无邪地笑着,“阿钧喜欢姐姐,阿钧不怕。”
白钺心中纳闷。虽然她现在还不能把阿虺收到神识里,只能让它缠在手臂上,可阿虺明明藏得好好的,怎么被白钧察觉出来了?
许是他天资聪颖,灵觉异常敏锐?
经过这一段小插曲,白钺心中的悲痛之情倒是冲淡些许,她走到香案前,给蓝素槿上了一柱香,又在蒲团上拜了拜,心中空落落的。
几个师兄师姐里,她跟三师姐相处的时间并不多。她出生的时候蓝素槿就于毒丹道有成了,因为常年和毒药相伴,谨慎的蓝素槿尽可能地避着白钺,怕伤到她。
白钺向来是不知天高地厚的,越不让她去的地方,她越要去探一探。她一个小孩子家家,笨手拙脚的,翻、墙钻洞爬树上房,动静听在蓝素槿耳里,简直于敲锣打鼓无异。
最开始,这个面如银盘一团和气的三师姐,还只是把她抓下来好生教导一番,再送出去,次数多了,白钺的胆子也越发大了。最后,蓝素槿干脆把小白钺定在小板凳上,拿了一整窝赤蚁扔在她身上。那蚂蚁虽不咬人,可洒在身上又痒又麻。蓝素槿足足定了她半个时辰,她这才知道遇见三师姐要绕着走。
如今白钺渐渐大了,心下自是明白蓝素槿是为着自己好的。想到自己也总不争气,属性也不好,修炼也不上心,三师姐倒像半个女儿一样,替自己尽了不少孝道,心中愧疚起来。
她这才意识到,自己自从回到丹元宗,就几乎没和母亲有什么交流。她也说不清自己对母亲到底是什么样的情感,可想到她那张毫无血色的脸,又切切实实地难过。
于是她和白安仁打了声招呼,就朝焕云殿的丹房而去。
她正欲进去,大师姐顾若槿正推门出来,见到白钺,笑中带苦地柔声道:“小师妹回来啦,好生陪陪师父吧,她……她心里很苦,你好生宽慰宽慰。”
白钺点点头,走了进去。
丹房是白钺最不喜的地方,她总觉得烟熏火燎的刺得眼睛疼。尤其是母亲的丹房,在她偷偷揭开炉子,看到里面也没什么稀奇有趣的东西以后,便再不来冒险了。
那次纪岚君一整炉的先天丹都毁了,当然,背锅的又是左权山。
丹炉底下仍有余火,冒着股股青烟。纪岚君坐在丹炉旁,定定地看着炉火出神。她手里捏着一把玉锁,那是蓝素槿的贴身之物。
蓝素槿爱玉,她突破到金丹的那年,纪岚君便去西方大荒山寻来一块蓝田烟玉。本来打一块玉佩便算了,纪岚君不知怎的,却托白安仁照着长命金锁的样子打了一把玉锁。可玉锁到底不如金锁,最终也没能锁住修毒丹道的蓝素槿的命。
隔着朦朦胧胧的炉烟,早已修到分神境的天之骄女,仿佛有了一丝颓相。
“母亲。”白钺喊了一声,却不知道说什么。
“看过素槿了?”纪岚君问。
“嗯,看过了。”白钺答。
“在青屿山过得可好?”纪岚君又问。
“啊,还好,挺好的。师父和师兄都对我很好。”白钺答。
“那就好。”纪岚君道。
沉默许久,纪岚君又开口道:“白衣虽然也素静,但我丹元宗丧仪服玄,你是晚辈,明日还是着玄衣吧。”
“哦,好,我回去就换。”白钺答道。
接下来又是沉默。
丹炉的烟熏得白钺难受,她是一刻也不想再待了。可想到母亲是最喜欢三师姐的,自己这个做女儿的,还是应该多安慰安慰,于是又问:“阿钧好漂亮啊,他在家乖不乖?”
“还算听话,你父亲带他比较多。”纪岚君道,“不过,我观他灵脉火中带风,倒是个难得的苗子。”
“那挺好呀,以后让他和母亲好好学,继承你的衣钵。”白钺顺着话奉承。
“他……”纪岚君沉默了一阵,“跟你一样,是拜在你父亲名下的。”
白钺一时无言以对。
是的,虽然她和师兄师姐们混在一处,他们也叫她小师妹。事实上,大师姐、二师兄、三师姐、四师兄都是纪岚君的弟子,而白钺,是白安仁的弟子。其他师兄师姐叫纪岚君师父,叫白安仁师叔。白钺本来是他俩的女儿,混着叫也无伤大雅。
可白钧是白安仁捡回来的孤儿,又拜在白安仁门下。纪岚君若不愿让他叫她母亲,白钧就只能叫她师伯。
想着那个雪团似的男孩,白钺心下不忍,想替他说几句好话。可转念一想,母亲现下正在为三师姐的事伤心,此事又不必急于一时,便想着不如说点青屿山的趣事,逗母亲高兴高兴:“母亲,我跟你讲啊——”
“你修为太低,连日奔波想来也累了,早些回去休息吧。”纪岚君却突然打断她。
“啊,哦,好。那母亲也早些休息。”白钺讷讷答道,转身往外走去。
“你住哪里?”出门前,纪岚君突然问。
白钺手搭在门扉上,想了片刻,这才如释重负道:“禺谷峰吧。”
“好,早些过去吧,天快黑了。”纪岚君的声音毫无起伏,丹房的青烟将她的身影掩得模模糊糊。
白钺轻轻关上门,在门口站了许久,才捏起御风符,往禺谷峰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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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元宗最西侧的禺谷峰是白安仁的住处,纪岚君住在东边的焕云峰。
原本他们一家,还有师兄师姐们,都住在焕云峰。白钺**岁的时候,不知为何,白安仁就搬去了偏僻的禺谷峰。他原本在禺谷峰给白钺留了间暂住的屋子,不想让白钺越住越勤,最后干脆赖在那里。
回到禺谷峰后,白钺立刻闻到了饭菜的香味。她小小练气,口腹之欲是大事,闻着味儿就找到了地方。
白安仁在屋里摆了一桌小菜,白钧也坐在桌旁,亮晶晶的眼珠子直盯着菜肴,不住地偷偷咽着口水,小手却乖乖地放在膝盖上。
见白钺回来,白安仁高兴地招呼她:“阿钺,快来吃吧,阿钧都饿坏了。”
白钺早就饥肠辘辘了,坐到桌边,拿起筷子就大快朵颐起来。
白钧看到姐姐动筷,又看了眼白安仁,这才拿起筷子,埋头安静吃起饭来。
“在青屿山可还好?”白安仁一边浅酌,一边问白钺。
“好得很呀,青屿山可好看了,爹爹你下次和我一块儿去嘛,我带你玩呀。”白钺边吃边说。
“慢点吃。”白安仁轻声责备,“石非卿那小子有没有欺负你?我上次听他和你母亲谈话,好像对你很严苛的样子。”
说起石非卿,白钺本来准备了成片的苦水要倒给白安仁,不知道为何,话到嘴边却变了:“没有,他教我很上心的。”
“哼,上心倒把你教回练气了。”白安仁十分不悦,“你不用怕他,就算他是谪仙,欺负你,就是挑衅我整个丹元宗!”
“没有没有,真的没有!”白钺连忙摆手,也不知道怎么解释。石非卿那些非人的手段是真,可是为她好,也是真。
“爹爹,谪仙是什么呀?”一旁不出声的白钧突然问。
白安仁看到白钧,眉眼瞬间就温和下来:“谪仙呀,就是天上犯了罪的仙人,被贬下来受罚的。”
一听白安仁这口无遮拦的,白钺眼前闪过口吐鲜血的沈星尧,忙伸手去抢他的杯子,嗔道:“爹爹,你在教他些什么呀!天道之事,哪能随便乱说?阿钧,你不要听爹爹的,他喝多了,在说胡话。”
白钧转着乌溜溜的眼珠子,看了看白安仁,又看了看白钺,点点头:“我听姐姐的。”
白安仁这下可不依不饶了,一个劲儿说白钧没良心,又说白钺不好,一顿饭闹来闹去,倒是把白钺在焕云峰上带来的愁思给冲淡了。
饭后一家三口又玩笑一会儿,白安仁心疼女儿奔波劳苦,就打发她去睡觉。
禺谷峰虽比不得焕云峰华丽,但白姑奶奶的卧房还是极尽舒适的。不同于青玉崖那张硬硬的木板床,白钺在家睡觉,向来是铺三层软垫,躺在上面,似浮在云里一般。
得知女儿要回来,白安仁一早就吩咐人把卧房收拾停当。睡在久违的软床上,抱着自小抱到大,已经褪色的虎头枕头,伴着枕头里药草的清香,白钺陷入了漫长的梦境中。
这个梦实在太真实了。
梦里三师姐还在,也不知哪年的端阳佳节,他们整个师门聚在一起,一边喝着雄黄酒,一边行酒令。
白钺还小,自然是不许喝酒的,只能捧着一杯果子蜜。
全家人一边喝酒一边闹着,好个其乐融融。兴许是白钺一个人没酒喝的缘故,她有点意兴阑珊,转着眼珠满屋子顾看,想找点什么有趣的东西。
这一找,还真让她找到了。屋角缩着一只竹青色的小蛇,绿玉似的,甚是好看。那蛇探着头,好像对屋内的热闹很是向往,却又怯怯地缩着,看着倒有些可怜。
许是和阿虺待久了的缘故,白钺见到蛇倒觉得亲切,捧着杯子悄悄走过去,蹲在它面前:“小蛇呀,怎么不过去玩呀?”
那蛇听她这么一说,竟往后缩了缩。白钺见它实在腼腆,不好勉强,只好把杯子递过去:“我把果子蜜分给你,要不要喝呀?”
小蛇畏畏缩缩地爬过来,抬头看看白钺,又看看杯中的果子蜜,来回好几次,这才伏下身去,把头探向水面,小小的蛇吻开合着吸水,甚是可爱。
“小师妹,快过来呀!”三师姐招呼她。
白钺回过头去应好,再转头时,小蛇竟不见了。
后来,她又和家人一处修炼,玩耍,晾晒药材,那只漂亮的小蛇总是在角落里怯怯地看,白钺邀请它,它也不来,其他人靠近了,它便不见了。
再后来,她梦见自己正在云锦软被中仰躺着,却看到小蛇正卷在房梁上,仍是怯怯地看着她。
想来四下无人,小蛇怕是没有那么害怕了,她便伸出手去招它:“小蛇呀,屋顶凉,你下来呗。”
小蛇歪着头想了片刻,竟然乖巧地顺着房梁落到床帏上,再沿着床柱游下来,怯怯地盘在床脚,不敢再接近。
白钺对这小蛇又怜又爱,想着蛇类兴许还是怕人,便想将阿虺放出来套近乎,不想阿虺竟全无踪影。正待她纳闷之时,被褥中一阵翻动,她的双腿竟然变成白色的蛇尾,从被子底下伸了出来,而那条小蛇,也突然化作大青蛇,与她的蛇尾紧紧交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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