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素和决明一身素衣,红肿眼从师爷手中接过公孙铭的骨灰盒,“多谢大人。”
县丞无声叹了口气,对两人道,“你们,还回去吗?”
决明摇了摇头,“不回去,少爷已经为我们安排好了,多谢大人关心。”
“也罢,山高水远,天广地阔,自有去处。”
送别两人,县丞叹息地晃了晃头,“没想到呀没想到,最后动手的竟然是公孙铭。”
师爷颔首赞同,“我本以为会是另外不相关的人。”
“我也以为,但谁能想得到呢?”
“大人,醉春楼还封吗?”
“都封了好几天了,撤了吧。案子也都解决了。”
“那间雅间我擅自作主继续封了。”
“封了吧,也算是警示了。”
“是。”
……
岐县小院内,挽风亭中,卿懿手执一卷古籍细细品赏,倏然帘动铃响,一身黑衣的小八如鬼魅立在亭前。“阁主,事有意外。”
一目十行看完事情全过程,卿懿思忖半晌,轻笑道,“好一个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公孙铭,是我小看他了。告诉黑子,他可以撤退了,任务结束。”
风过无痕,纳兰衿端着一盘新出炉的蜂蜜桂花糕掀帘入亭,对卿懿笑道,“你爱吃的蜂蜜桂花糕,我让人特意多放了些桂花。”
卿懿拿起一块咬下,松软的口感,甜香的味道,是自己熟悉的桂花糕。
纳兰衿见卿懿吃得喜欢,拿起茶杯又倒了一杯清茶,“事情都处理完了?”
“好了,不知道老国公知道自己辛苦了一辈子挣得国公之位差点被他儿子一个宠妾撤去,你说他会不会气得从墓里跳出来?”
“你又胡说了,若是真能跳出来,早该在他孙子娶了何家三女儿的时候就跳出来了。”
卿懿咬桂花糕的嘴僵在半空,眨了眨眼,片刻含糊道:“衿哥,你也会说冷笑话了。”
……
春日暖阳,苏家院子里的梧桐树兀自拍着自己刚长成的手掌,笑嘻嘻地看着外界的喧闹。
苏颜妤和苏颜沫并肩坐在瓜架下,一人一个绣绷,指间银针彩线翻飞旋转,不一会儿两人明桃色的薄棉手帕之上便隐隐出现了一片纤长的柳叶。
苏颜沫盯着苏颜妤的绣绷好半天,砸吧砸吧嘴巴,“难怪母亲总是说,三姐姐你的绣工好,同样都是柳叶,三姐姐的连叶片的纹理都这么清晰。”
苏颜妤笑着拿过身侧的手巾,擦了擦出汗的手心,“沫儿手也巧,只是不肯花心思。”
苏颜沫叹了口气,放下手中绣绷,一手托腮,一手逗引着垂下的嫩绿幼芽。“大哥哥和二哥哥去了岐县,四哥也整日埋头苦读,家里一下子又冷清了好多。”
二月一过,苏恒和苏悕就拜别苏家父母和黎老先生,和村里几个秀才小哥一同去了岐县,苏启平和夏小蝶忙着田里的活,家里就剩了她们俩。日常家务做完,两人闲来无事,就把这两日新描的花样绣了,这才绣了没多久,苏颜沫已经开始坐不住了。
“三姐姐,我们去后山摘野菜吧,过年的时候天天大鱼大肉,我都吃腻了!”
苏颜妤无奈摇摇头,“这才坐了没半个时辰。得了,和母亲打一声招呼,我们去摘野菜去,顺道看看能不能再挖些春笋。”
忙忙碌碌的春耕刚结束,拖了大半年的徐家和顾家的婚事也被提上了日程。
洗刷一新的徐家外院席开十来桌,排场十足;内院摆了三桌,专为家里及前来的女眷和未出阁的女子而备。徐家的席面大方,鸡鸭鱼肉一样不少,当然这随礼也不会低。
吃得差不多了,围坐在一起的女眷们自然而然就开始谈论这场婚礼及自己女儿的婚事。
夏小蝶默默坐在一旁听了几耳朵,几次欲言又止。一位年轻媳妇注意到夏小蝶的小动作,笑着大声道,“苏家娘子,你想说什么呢?”
这位的声音太响,打断了兴致勃勃参与谈论的各位女眷,大家纷纷转头看夏小蝶。夏小蝶急不可见地抽了抽嘴角,放下手中木筷,朗朗大方道,“没什么,就是觉着徐员外的席面真不错。”
空气凝滞半秒,桌上的女眷们鄙夷地回头,继续热火朝天地聊儿女婚事。
苏颜沫低头凑到苏颜妤耳边,低声道,“三姐姐,母亲是不是想说方家的那两位小伙子,心高气傲,不宜为婿。”
“禁声。”苏颜妤掠过身边偷红着脸,不发一言的各位闺阁女子们,低声对苏颜沫道,“青菜萝卜各有所爱,看破不点破。”
一时酒席散了,夏小蝶带着苏颜妤和苏颜沫向徐员外的妻子何氏道了谢,又恭贺几句,这才和门口的苏启平和苏憬汇合,一同回苏家。
晚上的酒席,苏启平被灌了不少酒,简单洗漱了一番晕着脑袋上炕歪着了。
夏小蝶收拾了一番,神色凝重地坐在炕边,“阿平,若是今年秋闱,小恒、小悕无论谁中举,我们都搬家吧。”
醉意朦胧的苏启平一听闻言头脑忽然清醒,“怎么好好地,想搬家?”
古代分家、移居都是大事,对于习惯长期居住在一个熟悉环境的家庭,没有什么重大的、非移不可得重大理由,一般都不会选择搬迁。像他的大哥苏启平当初是因为娶了在京城的扎根的尤氏才会在京城安家。
夏小蝶摩挲着手中半新衣衫,幽幽开口,“这事儿,自小恒和小悕中了秀才就已经在琢磨了。今年的秋闱,以小恒和小悕的资质,大约中举不是难事,是以不论他们二人能够春闱入榜成为贡员,举人都是已经确定的。”
苏启平点头,苏恒和苏悕的资质大约是隔代遗传了高祖父的优良基因,几次官学考核反馈都很不错,黎老先生也说过,两人中举几乎是不成问题。
“我们且做较坏的打算,若家中只一人中了举,家中的劳役税和一百亩田地的田税即可免去。上一年,两人中了秀才为我们免了些许劳役税和田税,还有不少粮食补贴,这次,可是举人。即便他们二人春闱不中,我们也能依靠百亩田地的田税轻轻松松过日子。”
苏启平略一思索,点了点头。举人的地位相对秀才可是质的提升。且不说劳役税,就说百亩田地的田税,他家加上新买的四亩天也不过七亩,如果他们两人之中有一人中举,他家就可以收纳不少投身为奴的农民,到此时,他们家就是真的妥妥的地主家了。在他高祖父那时候,有好几个积年的老仆就是投身为奴的农民,只是后来田地出产不景气,加上曾祖父混世魔王的属性,逼得高祖父断断续续卖了不少田地,再后来因为家里的接二连三的丧事,花费不少,家中一再紧缩,以至于到了如今光景。
见苏启平点头,夏小蝶继续道,“这是一点,再有一点,孩子眼看着都大了,小恒和小悕的婚事迫在眉睫,村里的几个女孩子我看了看,都太小家子气了,难当大任。”
“小蝶,你莫不是想太多了,我看着都还挺好的。”
夏小蝶摇摇头,坚定道,“不一样!你只看顾家的姑娘和马家的大姑娘就知道。”
顾家的两个姑娘都是打小被送去黎老先生的私塾深造,而马家的大姑娘因为家中贫困,常年在家劳作,是以,两人不论在气质上还是在容貌上,都有着天壤之别。
“还有一点,”夏小蝶看了眼陷入沉思的苏启平,“除去以后出嫁的妤儿和沫儿,他们三兄弟成婚,总不能连一个单独的院子都不能给他们小两口吧。在溪山村,我们即使想自己盖屋,也没有适合的荒地。再者,你看看小恒和小悕的样子,他们势必要走上科举仕途,难不成我们要他们连一处像样的府邸都没有,被人笑话吗?”
最后一句话戳中了苏启平的心思,苏恒和苏悕是早早就表明了他们科举做官的心思,雄鹰岂能被困在小小的方圆之地?
“如此,你想好下一处地方了吗?”
“有,盛德省。”
……
已是春日,阳光晴好,丝丝暖意顺着春光给土地增了几分温度。梧桐树粗壮干枯的梢头,出现了几点翠绿,有的已经长出了小小的嫩绿巴掌。
苏颜沫低头闷闷地替夏小蝶梳理竹篮里的各色丝线,金色的暖阳落在她清秀的侧脸,恍若镀上了一层光。
“沫儿,你三姐姐昨日要你描的新花样可描好了?”
“好了好了,早上三姐姐特意嘱咐过我,已经描好了,我这就去拿!”说着,苏颜沫一个原地蹦起,小碎步跑回房间去拿。早上吃过早饭,苏颜妤就和夏小蝶打过招呼,黎老先生找她有事,中午不回来,还嘱咐苏颜沫一定要把花样子描好,夏小蝶下午要用的。
而此时,本该在黎老先生私塾的苏颜妤正和卿懿一前一后穿过抄手游廊往宅院的偏僻小院走去。
“准备好了吗?”卿懿指尖拂过袖口用五彩盘锦繁复绣的鸟雀羽翼,“一旦踏进这扇门,就不能回头了。”
苏颜妤昂首挺胸,目光澄澈,“装了十三年傻,已经够了。”
十四年前,苏颜妤被一个嬷嬷送出来的时候,这位嬷嬷自言自语说了一句“夫人这么做也是为了您的安危,要怪就怪您的父亲,竟然听信那和尚道士的胡言乱语。”
这句话很有歧义。
首先,从苏颜妤不完整的记忆中,这位嬷嬷在她刚出生的时候就说过一句话,“……将军大约再过一个时辰就会知道夫人生的是一位少爷。”如果她的这位亲娘只是为了巩固自己的地位——生的是儿子——的话,嬷嬷话中的“为了您的安危”这一句就很值得思考。古代女子母凭子贵固然不错,但她这位娘亲大约是正房,以天朝的律法,宠妾灭妻是当朝为官人的禁忌,至少在明面上是这样的,所以即使是为了固宠,也没必要说“为了她的安危” 这种话。除非是在她出生之前就有什么已经预言了她的命运。
再次,是后面那句“要怪就怪您的父亲,竟然听信那和尚道士的胡言乱语。”这句话就更妙了。她现实活了二十多年,第一次听说一个和尚道士的胡言乱语可以决定一个人的命运。哦,不对,有次她的死党闺蜜拉着她去过一间据说非常灵验的寺庙求签,当时她求的是事业签,看起来很有得道高僧模样的解签人模拟量可说了几句,死党闺蜜是听得一脸认真,手里握着签,身子往前倾,恨不得把自己送到满脸褶子的解签人身前。然后没过多久,死党闺蜜满脸桃花地拉着她说要去还愿。看着那位解签人欲拒还迎把谢礼——价值2000的大红包悄悄收下,当时的还是苏念念的她,第一次产生了是否应该选择转行做这行的冲动。
所以这位道士和尚到底说了什么,能让一位位高权重的将军,对一个闺阁女子痛下杀手,还是自己的亲生闺女。
不论这个和尚道士是有意还是无意,事情已经发生了。
但凡存在,即有痕迹。
一梦十三年,是时候醒了。
柔软带着草木甜香的春风拂过裙摆,卿懿唯一仰头,迎着阳光的美目微微眯起,轻声低语,“与其坐等领受,不如主动出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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