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在送出门前被喂了一口母乳的苏念念终于得到了一小碗乳汁的投喂,视眼模糊地把一碗乳汁三下五除二喝完,才觉得空空的肚腹,有了些许温度。
“这是谁家的孩子?”一个略显低沉的中年男人声音响起。
尤氏放下碗,用一条手帕细细擦拭裹在襁褓之中自己的女儿的嘴角,轻声道,“不知道,也不是谁家的孩子,就放在我们家门口,我想着总不能叫一个小孩儿孤零零在外受一晚的风,就给抱进来了。”
苏启华喝尽杯中茶,点了点头,“也罢,只是我们家不养闲人,这个孩子你明日找个庄户人家送了吧。”
“我晓得的,你放心,我一定找个好人家。”
……
摇曳的烛光倏然幻灭,房间陷入一片黑暗,只有身边一个一个多月的小婴儿不安分地翻身的“窸簌”的摩擦声。苏念念深深呼气吐气,反复安慰自己,只要不是古代的娱乐场所,她都能让自己活下来。打小爹不疼,娘不爱,兄弟姐妹各奔东西,她苏念念凭借自己的天赋和努力,成功考上远在F市的实验一中,从此进入另一段不一样的人生:考上名校,扩建自己强大的人脉,建立自己的工作室,不过两年就能贷款买一套90平的小套房,3年内还清所有贷款。她似乎开了挂的人生历程每每让死党羡慕,苏念念淡然一笑,背脊7条已经结痂多年的戒鞭隐隐作痛,似乎在提醒自己——你别忘了你是怎么踏上另一段人生的。
晨曦穿过窗户落进几点光亮,沉重的脚步声伴着“叮铃”的铃铛划破晨起的安适。苏念念几乎睁了一晚上的朦胧双眼缓缓阖上。
被喂了一小碗乳汁,苏念念被放在一个类似背篓的竹篮里一路颠簸到了一处及热闹之所。
“王老板,今儿晚上一定要再来呀……”
“哎呀,徐员外,青天白日的,还这么多人看着么,别……”
“小贱人,什么买艺不买身,老子今日就要你……”
……
长廊漫长,红纱柔软,脂粉浓香,步履匆匆间的衣物摩擦。骤然清醒的苏念念胸口涌起一股滔天怒火,这个女人是疯了吗?她才多大,都敢往这种地方送!
似乎走了许久,苏念念感觉自己被人从黑暗里的背篓里抱出来,浓烈的脂粉味带着锋利的芒尖窜入她的每一帧呼吸。
“秋老板,我给您送个好东西来了。”尤氏刻意压低的声音恍若尖刀,刀刀致命。
身穿水红绣黄蕊嫩粉杏梅齐胸襦裙,外罩浅红色镶两指宽黑绒宽边禙子的美貌妇人扭着水蛇腰,扇着一把绣着贵妃醉酒样式的棱扇,面带疲惫地走向尤氏,声线酥软娇媚,“平日里都不见你这么早给我送香料,今儿怎么早?”
尤氏悄悄掀开襁褓,露出襁褓之中半张白嫩小脸,谄媚笑道:“前几日听秋老板说起楼里缺人,恰巧昨儿我在门口就捡到了这孩子,您看看,这张小脸长大了一定差不了。”说着,还把襁褓往前推了推,好让人看清。
秋老板刚通宵结束,身上疲惫得很,不过听龟公说有人找她,她只得起身出来了,不曾想竟是平日供给她香料的尤氏亲自上门,更不曾想尤氏竟然给自己送来了一个刚出生的婴儿。
“这孩子……是个弃婴?”
尤氏嘴角微动,笑得更坚定了,“自然是弃婴,不然也不会被随意扔在我家后门门口了。”
秋娘眸色幽深,伸出保养得宜的纤纤素手想要摸一摸小婴儿的脸颊却被她一侧头躲开了。秋娘眉心微皱,酥软的语音中夹杂着几许寒意:“看不出来,倒是有几分气性,是该好好调教调教。”
尤氏听出秋娘的不悦,怕自己这单生意黄了,不由分说地拍了一下苏念念的身子,怒气冲冲道:“你个小兔崽子,躲什么躲,再躲把你扔咯!”打了一掌的尤氏尤不满意,又狠狠拍了一下她的背,然后满脸堆笑对秋老板说:“您别生气,女孩子都是皮糙肉厚,不懂事,还指望您能多教导教导。”
尤氏的话意外地讨好了秋娘,她冷笑了声,拿过腰际绣帕轻轻擦拭自己的指尖,“教导谈不上,只要不砸了我的招牌就成。”
尤氏微微一愣,随机反应过来,眼角笑出了两朵金菊,语气讨好地说:“那是自然,那是自然,”然后她试探地问了句,“您看,这值个多少钱呢?”
秋娘眼风扫过尤氏过分浮夸的笑脸,心里有几分说不出来的恶心和腻味,但面上却分毫不露,“五十两,一口价。”
尤氏琢磨了琢磨,心下满意,一个没用的弃婴,能换到一百五十两的银子,还能得到一枚品质上乘的羊脂白玉玉佩,一件水红金丝绣双鱼戏珠织锦襁褓,非常值得,不枉她给了她喂了两碗乳汁。想起犹躺在家中安睡的幼女,尤氏心中冷笑看向皱着一张小脸的苏念念,不过一个弃婴,根本不配用这些上好的东西,她女儿一出生就被虔心寺的道长被批有皇妃命,只有她才配用这些。
交易飞快达成了,尤氏心花怒放地等待着银钱到账,秋娘犹自扇着风,目光有一搭没一搭地看看尤氏,看看苏念念,似乎在思考什么。
人被逼到绝境,潜力总是无尽的。
苏念念从尤氏的第一步踏进脂粉铸就销金窟,麻木的神经突然变得清明——不惜一切代价,逃出去。她要逃离这里,逃离这个被脂粉浸染,侵蚀的空旷宫殿,逃离这个无奈凄凉的琼楼。
在秋老板若有若无的打量中,苏念念调动了不太灵活的鼻子和嘴巴,哇哇大哭起来。尤氏大惊,从她昨天抱回来到刚才,她没见过这孩子有任何的多余表情,怎么这时候突然哭了,尤氏一时手忙脚乱,急着要堵苏念念的嘴,然而下一秒,抽抽噎噎的大声哭泣戛然而止,就像突然断了弦的琴,徒留袅袅余音。
尤氏瞪大了双眼,一手抱着苏念念,一手颤巍巍地试探鼻息。
“没……没气了……”尤氏颤抖着身子,不敢置信地看向秋娘。
秋娘眼眸微闪,款款上前几步,眯起眼仔细打量隐没在暗红粗布襁褓中地柔软身躯,嘴角勾起一抹笑意,她伸手抱过襁褓,冷声道,“不管是死是活,都已经是我的人了,你拿了钱就走吧。”
尤氏仍停留在苏念念突然“死了”的震惊中,没有看见秋娘眼底划过的笑意,感受到空着的手掌多了一袋沉甸甸的银袋,尤氏突然就清醒了。
“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我们已经两清。”
尤氏打开银袋细细数了数数量,刚才的所有担心、不安全都被吹散了干净,“这是自然,只不过这孩子……”
“这孩子已经是我的了,如何处理自然也是我的事。”
闻听此言,尤氏心中还悬着的大石彻底落地了,烫手山芋交到别人手中总比放在自己手中安心,“自然是如此,秋老板,今日的香料,依旧午时会有人送上。”
秋娘点了点头,抱着苏念念往外走,“老地方,账货两清。”
尤氏小心把银子收紧怀里,笑容甜腻得过分。
穿廊绕道,秋娘抱着苏念念到了楼后一处幽静的小园,一股极熟悉极清雅的香草味一缕一缕为她驱散呛人的胭脂味。
“人到了吗?”秋娘收敛神色,甩袖坐在垫着软垫的酸梨木雕花太师椅上,媚眼半垂,看不出神色。
“再过一个时辰就能到了。”是一个男人的声音,低沉暗哑,声线冰冷,宛若机器。
秋娘接过侍女递上的哄得热乎乎的暗红绣喜鹊登枝花样棉布襁褓,换下已经松了线口的暗红粗布襁褓,裹好襁褓,秋娘弯下腰,红唇凑到苏念念耳边,极轻极轻笑道:“记得下次装得像一点。”
“妈妈,这是刚热好的新鲜牛乳。”侍女捧着漆盒,恭敬端上一碗温热的牛乳,“为了更好入口,兑了些许蜂蜜。”
秋娘示意侍女把牛乳放在雕花小几上,自己一手抱着苏念念,一手轻轻搅拌牛乳,“吃吗?”
襁褓里的小婴儿挣扎了片刻,乖乖张开了小嘴,秋娘失笑,一勺一勺小心喂了一碗。
一碗牛乳喂完,躺在襁褓里的小婴儿如愿陷入安睡。
“去吧,”秋娘把襁褓交到一只静默在身边的黑衣人,“别忘了,你的职责就是保护她的安危,不到迫不得已的时候,一定不能暴露自己的身份。”
秋风飒飒,燕尾沙沙,秋娘话音刚落,毫无存在感的黑衣人带着苏念念倏然消失在寂静的小院,仿佛刚才的一缕黑色不过是落在遍地绿色的一点水墨,如水即散,无痕无踪。
“妈妈,您让小七去保护她,这不是违背了主人的意思吗?”侍女为秋娘披上一件披风,神色担忧。
秋娘仰头微微一笑,接过侍女递上的披风,媚眼如丝,柔婉酥媚,“我有没有违背,你不需要知道。”秋娘移步青莲,绕过长廊,对站在门口的小厮道,“收拾干净了,你知道该怎么回话的。”
小厮低首领命,神色漠然走进小院,把躺在血泊里的侍女扛起,几个起跳,消失在蔚蓝的天际。
尤氏揣着新鲜的五十两银子匆匆回到小院,她的婆婆齐氏正抱着她的幼女苏颜姒欣赏开到荼蘼的晚桂。包裹在水红金丝绣双鱼戏珠织锦襁褓里的苏颜姒出落得粉妆玉琢,楚楚动人。
齐氏见尤氏回来,微微皱眉道:“怎么去了这么久?”
尤氏抱过苏颜姒,笑道:“顺路给恪哥儿的先生买了礼物,过几日恪哥儿不是要拜林先生为师吗?总要一些拿得出手的礼物送给先生。”
齐氏点头,“这倒也罢,现在时辰也差不多了,赶紧去准备午饭,阿华还赶着外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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