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半夜淅淅沥沥落了一场小雨,院前小池亭亭而立的斗大绿荷晃着水珠,池里几条肥硕锦鲤偶尔跃出水面,摇晃裙摆翩跹的白荷。
席妈妈早早地带了白果素衣等人站在门口,等待屋里人起床梳洗。
晴光透过银红色流云蝙蝠纱窗,懒懒软软落在紫檀高几上,有几束特别调皮的,跳跃过高几,迈着小步小心翼翼往前探视。
苏颜妤是被窗外射进来的晴光扰醒的,下意识伸手挡住晨光,牵动下|身轻微刺痛。
疼痛是让神经清醒非常有效的措施之一。
在满目透着浅浅金色的红光中,昨日的细碎片段如电影剪辑一帧一帧再现:轻柔的抚摸、缱绻的话语、深情的拥吻、极尽温柔的深入、轻揉慢捻的缠绵、体贴细致的事后……
“你醒了?”纳兰子兮弯曲左手撑起身,右手自然将她鬓边的一缕碎发拢到耳后。
“嗯……”苏颜妤不自在地微微歪头,躲过纳兰子兮温柔到近乎滴出水的炽热眼神。
纳兰子兮抿嘴笑看苏颜妤脸颊缓缓升起的浅浅珊瑚色,心中忽涌起一点玩意,他凑到苏颜妤泛红的耳尖,轻声道,“可还起得了身?”
“怎么不行了!”不过就上了一次床,怎么就不行了!苏颜妤突然像被踩到尾巴的小猫崽,瞪大一双水眸,双颊微微鼓起,双手撑在床榻之上就要起身。奈何昨日一个白日的劳碌,一个晚上的折腾,晨起的身子还有些酸软,刚直起身就软软地要倒下,被身后眼疾手快地纳兰子兮抱了满怀。
丝丝缕缕清雅的冷香还残留几许房中未完全散去的暖香,属于成年男子的炙热体温透过薄薄的里衣,挑逗着本就敏感的肌肤。苏颜妤垂眸掩下自己跳跃过快的心率,想要张口说话,却只觉得口干舌燥,两颊红得似被火烧。
恰在此时,门外传来席妈妈的轻声叫唤,“已是辰时四刻,二爷、二夫人该起身了。”
看了眼窗外晴光,纳兰子兮笑对门外的人道,“进来吧。”
很快,门被推开,席妈妈带着人鱼贯而入,白果和茯苓伺候纳兰子兮洗漱穿衣,席妈妈带着素衣为苏颜妤洗漱梳妆。
新婚的头天任务严肃又重大,素衣带着红蕖给苏颜妤换上了绛红夹嫩黄遍地撒碎花金丝软烟罗长衣,外罩一件赤金遍地红绣鸢尾花菱纱长襟褙子,柔顺的长发在白芨的巧手下梳成反绾髻,压一支金镶玉掐丝珐琅孔雀纹步摇,耳上缠金银丝红珊瑚耳坠晃开七彩光晕,项上赤金琉璃璎珞圈,缀着一块鲜明美玉。
“夫人,还未好呢!”素衣说着,又在苏颜妤的手腕上套上了五六个金灿灿的赤金手镯。组分足量的赤金手镯压得苏颜妤双手愈发无力,话说需要这么麻烦吗?
“当然需要!”某日闲谈,席妈妈昂首为苏颜妤扫盲,“如今夫人是纳兰府的当家主母,自然要显示出当家主母的气派,万万马虎不得!”
苏颜妤默然,所以史老太君过一个生日,几千两银子就这么用完了,以至于贾琏还要暗暗托鸳鸯拿老太君的东西去借当。
待苏颜妤收拾妥当出来,纳兰子兮已经换好衣裳等在门口,不知是不是晴光太软,太暖,落在他颀长的身上,竟显出了几分温柔。
听见动静,纳兰子兮转身,丹凤眼蓄满了被春风融化的满池涟漪,弯起的眼尾落满细数不尽的风流,略显浅色的唇勾起小小幅度,一启一合间,她听见纳兰子兮说,“很美。”
新婚妇第二天按规矩要先拜见自己夫婿的直系亲属,再认一认夫婿的旁系亲属,接着中午由长辈带领一起搓一顿团圆饭,以示家庭和睦,子孙繁盛。
走至内堂,纳兰衿和卿懿已经端正坐与上首,笑容满面地看着一对小夫妻搀扶着进入正堂。
行礼,敬茶,听教诲,收荷包,一套流程苏颜妤见过两次,自己做起来也算自然,只是明明前段时间还在叫卿懿“姐”,如今突然改口叫“母亲”,多少有些拗口,别扭,反观卿懿受得自然,一点也不违和。
接着是向大哥纳兰子墨,大嫂俪婳行礼。俪婳笑着受了礼,从身后丫头手中接过已经准备好的厚厚荷包塞到苏颜妤手中,笑道,“快起来。”
然后是满周岁的纳兰子墨的嫡长子——纳兰润被乳母抱在怀里向苏颜妤行礼。苏颜妤从素衣手中接过一个早已备下的小小赤金莲花盛开璎珞项圈,用红绸帕子包好递给俪婳身后的丫头,“这是给润哥儿的周岁礼。”
礼毕,外面有小丫头垂手道,“将军,太太,早膳已备下了。”
卿懿颔首示意自己知道,起身对苏颜妤弯眼笑道,“走吧,先吃早饭,再去正堂。”
古代大家家族讲究食不言寝不语,一顿饭能被吃出一顿牢饭的既视感。卿懿素不喜这套,未分家前,碍着所谓规矩不得不矜持,如今分了家,自己当家做主人,就没了这么多臭规矩。
偏厅海棠花开雕刻的花梨木大圆桌已经摆满满一桌子精致早点:牛乳菱粉香糕、圆鼓鼓的灌浆馒头、金灿灿的螃蟹小饺儿、外酥里内的金丝烧麦、阳春白雪糕、甜枣羹、菊花佛手酥、鲜香粘稠的虾仁粥、洒了金黄蛋丝儿的荠菜馄饨,并十来样精致酱菜。
纳兰衿扶着卿懿率先坐下,又让纳兰子墨和纳兰子兮两对小夫妻坐下,热热闹闹吃了一顿早饭。
饭毕,席妈妈从门外进来,福了福身道,“将军,太太,老太爷并几位老爷都已经到了。”
卿懿呷了一口茶,淡淡道,“知道了,你告诉他,我们这就好了。”
纳兰将军府的正堂宽阔大气,朱红大圆柱撑起高阔的正厅,一溜鸡翅木蝠纹雕花椅坐了珠光宝气一屋子人。上首的两鬓斑白的纳兰老太爷身后站了两位年轻标致的小媳妇儿,一个肌肤微丰,腮凝新荔,温柔和顺,一个芙蓉如面,削肩细腰,娉婷袅娜,如同并蒂而开的两朵三月娇花,融化了一冬的冷意。
拜过骄矜的纳兰老太爷,拿到了一个沉甸甸的荷包,苏颜妤在俪婳的带领下,认识了纳兰家的旁系亲属们。
二房二老爷纳兰濯生得腰圆背阔,面阔口方,自然地歪坐在椅子上,手上端着茶,自顾自看茶饮茶,倒是一旁的徐氏徐娇笑着给了苏颜妤一个大荷包。
不同于纳兰濯的骄矜自傲,嫡出的四房四老爷纳兰敬显得亲切和煦许多,其妻邹氏邹巧倩亦是笑容满面地塞了一个沉甸甸的荷包。
庶出的三房纳兰珵今日有事,一早就告了罪的。
接着是平辈们见礼。按着齿序,纳兰子兮是一辈中第七个孩子,最为第七个媳妇儿,苏颜妤一边行礼,一边收获各位姐姐嫂嫂们的荷包,一边给小弟以及各位哥哥弟弟的侄子侄女们送去赤金项圈。
认完亲戚,女眷们由席妈妈带着入了偏厅。偏厅内的大圆桌上早有丫头们备的清茶点心。依次入座后,三房的人开始了嗑瓜子闲聊天的茶话会。
徐氏拉过苏颜妤的手,轻声告罪道,“你二叔就这性子,好孩子,你别往心里去。”徐氏是说刚才敬茶时纳兰濯对自己爱答不理的解释。
苏颜妤含了一抹谦和得体的微笑,轻声细语,“自然不会,二叔是长辈,我是晚辈,是我该尊敬长辈的。”
徐氏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又温声嘱咐了几句其他话。徐氏的大儿媳即纳兰子茂的正妻朱九歌朱氏端着茶碗向身边的三弟妹即纳兰子攸的正妻曲盈盈曲氏道,“前几日听说月姐儿受了风寒,今日也没瞧见来,可是还未大好?”
曲氏眉心深锁,好似一道解不开的褶皱,“吃了好几剂药了,也不见好转,我都愁死了,大嫂可有什么大夫能引荐引荐的?”
“月姐儿还未大愈?可昨日我才听子攸侄子说起已经大好了?”邹氏微微皱眉,颇为疑惑。月姐儿是三房纳兰子攸的嫡出女儿,今年已经两岁了,因着在娘胎里未曾养好,出生后也总是多灾多病,三天一小病,半月一大病,汤汤药药一天到晚就没停过。
曲氏听见邹氏问,抬眸深深看了眼邹氏,方才的深深愁容蒙上一层令人看不清的阴翳,“小孩子家,病情反反复复也是有的。倒是劳烦四婶婶时时记挂我们三房的事了。”
“你四婶婶也是好心,当初你坐月子之时,还是你四婶婶特别送来了百年老参给你养身子。”徐氏典型的和事佬,一见有冲突,赶紧出面调停,“月姐儿这病,我看不如请太医院的林太医来瞧瞧,都说林太医治婴孩儿的症候特别拿手。”
“本是要请的,但林太医被皇上派去为修国公子侯的小孙子看病去了,说是染了风寒,一直未好。”朱氏掏出手帕擦拭嘴角,“说来,贾侯爷的小孙子也是多灾多难,小小年纪就……”
“大嫂子,今日是七弟的好日子,没得说这些做什么。”说话是一位身穿雨过天晴色银线繁绣长衣的年轻妇人,手腕上一汪水头极好的祖母绿翡翠绿盈盈如一汪春水。她慢条斯理端放茶盏,柔媚的眼眸不着痕迹扫过坐在上首却一言不发的卿懿,“说来,还是大伯母有福气,两个弟妹都如此出色。”
坐在一边默默吃茶的苏颜妤突然被点名,飞快看了眼讲话的年轻妇人,垂眸害羞静坐。这位是四房纳兰敬的大女儿——纳兰柔儿。人不如其名,纳兰柔儿手腕了得,嫁与襄平侯嫡长子叶怀六年,生了嫡长子,嫡长女,年纪轻轻管得了整一个襄平侯府,上至公婆,下至妯娌,乃至侯府的丫鬟仆妇,无不赞扬纳兰柔儿办事妥帖、管家有道的。
朱氏本想再说下去,听纳兰柔儿如此一说,讪讪阖上嘴,闭口吃茶不语。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