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瑾赶到训道殿时，冷安正要离开，他脚步匆匆，未曾看见从左侧小路赶来的程瑾。
赶到殿门时，程瑾听见里面传来十分热闹的声音，束着青白玉冠的白衣男子被众弟子围在中央，他笑的温和，时不时点头附和，众人之中，唯他遗世独立，虽然笑着，却也觉得遥远，如山巅之雪，可望不可即。
程瑾停下脚步，一个人站在门外，静静看着殿中的人。
一个身材高瘦的小弟子笑嘻嘻看着苏离道：“师兄，你有没有给我们带好玩的？”
“师兄，上次那个琉璃球，我可喜欢了，这次你买回来了吗？”
“师兄师兄，那个流光宝剑，我想要好久了，师兄……”年少的小弟子眨眨眼，眼巴巴地看着苏离。
“师兄，我想要吃千层糕，我都梦到好久了……”
“师兄……”
“……”
苏离一脸温润地笑着，带着丝丝宠溺：“都有，师兄记得呢，东西都在我房间里，你们去拿吧。”
众弟子欢呼一声，大喊道：“二师兄万岁！”随后就争先恐后地向苏离屋子跑去。
苏离走出门，见到了在门口等候的程瑾，他眼中闪过一丝惊喜，唇角勾起，脸上笑意更甚。
“小瑾，你怎么在这站着，不进去呢？”
“我……”
古语有云，近乡情怯，她现在亦是，见到师兄便喜不自胜，满心满心的欢喜。
苏离瞧见程瑾头发上沾的绿叶，还有双手上沾染的泥渍，有些惊讶：“小瑾，你……”
程瑾这才注意到她急着来见师兄，竟然都忘了清洗这满手泥渍。
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不过片刻，苏离眼中的惊讶便化为了然，他笑着道：“小瑾，你这是又被师父罚了吧！”
见师兄笑她，程瑾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师兄你猜的真准。”
突然想到什么，苏离脸色有些严肃，他语重心长道：“小瑾，这些日子不太平，你一定要安心待在山上，不能偷偷跑出去，知道吗？”
程瑾点头：“是，师兄，我知道的。”
苏离犹在道：“还记得之前你被人抓住，装上贩卖女子的船只，差一点就被运了出去……”他叹了口气：“只差一点，我们就救不回你，再也见不到你了……”
想到那次遭遇，程瑾至今还心有戚戚，她当时被绑住手脚，堵住嘴，丢在黑暗逼仄的船底时，那种窒息感与绝望感，让她现在想起来都满心后怕。
苏离仍劝诫道：“小瑾，人世复杂，一个人无论做什么，万事都要小心，你要谨记……”
“是，师兄，小瑾明白。”
师兄每次都是这样，一涉及到她的安危，那个清贵温润的谦谦君子，顿时变成了一个絮絮叨叨的老头子，语气简直和师父一模一样。
“咳咳咳……咳咳……
苏离忽然掩嘴咳嗽了几声，声音不断，脸色都有些苍白，程瑾一脸关切地看着他：“师兄，你身体不舒服吗？”
苏离摇摇头，道：“应该是之前淋了雨，受了风寒，不碍事的。”他五指笼着掌心，不动声色地垂下。
程瑾脸上的担忧之色未变，小声道：“师兄还说我呢，你自己都没有照顾好自己。”
她扶着苏离到木椅上坐下，倒了一杯茶水。
苏离接过杯子喝了几口，面色微微好转，他道：“小瑾，我没事，你不用担心。”
程瑾看着他，依旧是满脸担忧：“我怎么可能不担心师兄。”
他们大师兄也是自小患了咳疾，整日汤药不断，身形一日日消瘦下去，最终在他及冠那年魂消身陨。
苏离袖中的手暗中发力，周身内力循环游走，咳嗽声渐渐止住，他站起身，微笑地看着程瑾道：“小瑾，你放心，我不会有事的。”
见程瑾依然闷闷不乐，苏离转移话题道：“小瑾，猜猜我给你带了什么？”
程瑾看着苏离脸上渐渐恢复的血色，心中微微放心，凝眉思索了一会儿，她摇摇头，如实道：“我不知道。”
师兄每次回来都会给他们带礼物，给她带过风筝、皮鼓、手串、空竹、玲珑锁、九连环、竹蜻蜓……
她实在想不到师兄这次会送给她什么。
苏离藏在袖中的手，缓缓举起，白皙如玉的指骨上缠绕着一根红绳，绳下是一枚质地温润的羊白玉佩。
“小瑾，送给你。”
“师兄，这枚玉佩真好看。”手中的玉佩光滑如冰，晶莹剔透，煞是好看。
苏离道：“这块是安神玉，你不是说最近休息不好吗？这块玉你时刻带在身上，睡觉时就放在枕边，过段时间就能改善。”
程瑾心中一阵感动，她不过是随口说了一句休息不好，师兄就放在了心上，玉佩冰凉，她心中却温暖如春。
她拿着玉佩，想系在腰间，看着手上泥渍却很是犹豫。
“小瑾，我帮你吧。”
“好，有劳师兄了。”
苏离接过玉佩，白皙的手指穿过程瑾腰间系带，动作极轻，满是耐心温柔，程瑾望着男子近在咫尺的眉眼，顿时脸色一红。
殿门外，白衣男子目光沉沉地望着殿内两个举止亲密的人，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握着，白色丝履下是散落的泥土，看见女子温柔如水的目光，他用力捏紧了拳，转身拂袖而去，腰间的红色剑穗晃荡不停。
苏离系好玉佩，收回手，道：“小瑾，系好了。”
程瑾抚着腰间玉佩，喜笑颜开。
苏离见程瑾开心的模样，心中亦是欢喜，喉间一股腥甜被他暗自咽下。
“小瑾，我去找师父拿药了，一会儿还要去看那些孩子。”
“师兄，那些孩子伤的严重吗？”
苏离叹息一声，道：“身上的伤好治，心上的伤却难医……”
程瑾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对苏离道：“师兄，那你先去忙吧。我也要赶紧去把师父吩咐的活干完。”这之后，她也要去看看那些孩子，她还准备了礼物带给他们呢！
苏离温声道：“好。”
程瑾离开后又回了南风院，庭院中没有一人，剩下的一片杂草也被清除的一干二净，只剩下一把孤零零的铁锹放在地上。
她拾起铁锹，环顾一圈也没看见莫轻寒的身影。
或许他是离开了吧，程瑾心中如此想着。
她拿着铁锹正准备去打扫下一个院子，出门时遇到了那四个帮她打扫的小师弟。
一个年纪大约十五六岁的师弟道：“师姐，西边和北边的院子我们已经打扫干净了，至于南边和东边的院子还请你去看一看……”
程瑾惊讶道：“这么快就打扫好了？”
小师弟如拨浪鼓似的不住点头。
程瑾拍了拍他们的肩，道：“你们辛苦了！剩下的我去打扫就可以了，你们回去吧。”
“好。”几位师弟点点头，不知是何缘故又笑了起来。
看到程瑾正看着他们，他们才收敛了笑容，一脸正色。
程瑾有些奇怪地看了他们几眼，压下心中疑问，开口问道：“你们看见莫轻寒了吗？”
一个小弟子点点头，道：“莫师兄去把除好的杂草带到后山了。”
“这样啊。”程瑾喃喃，心中疑惑莫轻寒都没有告诉她一声。
程瑾先去了东院，一圈转下来，她发现十二个庭院被人打扫的干干净净，墙角一根多余的杂草都没有。院子中央，摆着几个盛满了青草的大筐，几个弟子，挽起衣袖，正一起抬着筐向后山的方向走去。
看到程瑾，他们齐齐停下，笑着喊道：“师姐。”
“你们这是……”程瑾问道，虽然有些明知故问，但她此刻觉得一个股热流涌进心间，让她什么都思考不清楚。
抬框的小弟子道：“师姐，我们把这里都打扫完了，杂草也除干净了，师姐你就放心吧！”
“对啊，师姐，我们可是从昨日就开始干活了。”另一名弟子道。
但确切地说是从昨日听闻父对师姐的惩戒之后。
“你们……”
程瑾眼中一片温热，有些模糊。
一个年幼的小师弟道：“师姐别哭，我们得在太阳下山前把这里打扫干净才好，不然就算没有完成师父交代的任务了，说不定师父会再罚……”
“是啊，师姐！”
师弟说得有理，程瑾吸了吸鼻子，忍住眼眶的酸涩，道：“你说得对，咱们得赶紧干活！”
程瑾正要动手，却被几个弟子挤开。
“来，师姐，我们来搬，你快去看看我们打扫干净了没有，是不是还有那些遗漏……”
程瑾看着几个年轻的弟子咬着牙用力抬筐，手臂上青筋暴露的情景，心中一阵阵暖流流淌，湿了眼睛。
她站在原地，直到几位师弟的身影逐渐消失，她才向北院走去。
到了北院，情况依旧如此，剩下的最后一筐杂草方才被师弟们抬走。
程瑾站在院子里，风吹过她的眼睛，一阵干涩，又一阵温热的液体渐渐涌出。
虽然此刻她手痛，肩痛，晚上或许依旧还睡不着觉，可她觉得她是这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如果问程瑾，愿意用什么来换她现在的生活，无论那人开出什么条件，程瑾的答案只有一个，千金不换，万金不换，永远不换。
……
“哎呀，好饿啊！”一个衣袖高高挽起的师弟揉了揉酸疼的肩，转动了动手腕，语气可怜巴巴道。
“我们快去吃饭吧，不知今日做了什么饭菜？说不定有糖醋鱼！”
一名弟子两眼冒光道：“红烧肉！”
另一人伸了个懒腰，语气平淡，接着道：“或许还有石参汤……”
“……”
“师姐，我们先去吃饭了！”几个弟子回头对程瑾道。，
“好。”程瑾点头一笑。
等人离开后，程瑾回到她房间拿起一个沉甸甸的绣袋，转身便向偏北的一座庭院走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