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暗潮湿的地牢里，月照离靠在墙壁上，阖目休息，沐风烟将月照离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道：“我原本还觉得黎宗主这人当真奇怪，六月的天，还穿的那般厚，然而到了这阴冷的地牢，才知道黎宗主当真有先见之明。”

月照离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厚厚的布衫，哑然一笑，只能说是凑巧了。

沐风烟凝视着月照离，若有所思，忽见她笑道：“黎宗主，真想不到你如此年轻。”

月照离心下暗道，她看出来自己是伪装的？

月照离不动声色，没有应答。

沐风烟见她如此，便话锋一转道：“明仁宗在哪个地方？我游走四方，竟然从来没有听过这个门派。”

月照离道：“南奚州邺城祁阳山上的一个小门派，不足挂齿。”

沐风烟往月照离这边靠：“当地的美男多吗？”微弱的火光下，沐风烟露在面具外的双眼透着一丝狡黠。

月照离如实回答：“没有关心过。”

沐风烟不屑地笑了一声：“少女在这个年纪总是慕少艾的，你竟然没有关心过。”

忘尘道长道：“听说明仁宗宗主黎荼，有一女，视为掌上明珠，哪里是少女的年纪，沐宗主，你说笑了。”

忘尘的目光不经意间扫过月照离，忽然他察觉到一丝不对劲，他道：“莫非？”

正在此时，牢外传来密集的脚步声，陆参带着一列黑衣护卫闯入地牢，他隔着牢门对月照离道：“若不是审问了乐师，告诉我灵流是从囚车中传来的，我断然不会想到，原来有人当了阶下囚，也不安分，竟然伤害我的爱宠，双翼白虎。”

“到底是谁？不妨自己站出来！”

沐风烟嗤笑道：“原来昭武宗少主的爱宠和他本人一样废物，竟然能被阶下囚伤到。”

废物一字伤到了这个热爱流连花丛的陆少主，他这人平日里根本不爱修炼，平日最爱干的事情就是勾搭貌美女子，如果勾搭不成，就强掳了去，毕竟他爹当年也是这般掳走了自己的继母。

陆参怒不可遏，他向沐风烟道：“我倒要看看，你受了我们昭武宗的炽火鞭，还能否嘴硬？”

“来人，开门！”

枯蝶人的手放在牢门一侧，不知是否要开门。

陆参又道：“我们昭武宗现在是枯蝶魔神最倚重的门派，出了事情，我担待。”

面对施压，枯蝶人最终还是打开了门，陆参和一众黑衣护卫进入牢房，陆参嘲讽道：“沐宗主，你都是将死之人了，即便我在这里杀了你，魔神也不会问罪的。”

陆参手中的炽火鞭燃着火光向沐风烟掠去，恰在此时，月照离拾起地上的柳枝，正面迎击炽火鞭，月照离道：“不是她，是我。”

陆参笑道：“原来是你这个小杂种。”

月照离手中的柳枝，是楼岫云所赠，而且是千年柳树上的柳枝，即便是炽火鞭，也能与之硬碰硬。

陆参看到月照离眼中闪过的恨意，他道：“是不是很想杀了我，可惜你做不到，这片地牢里都被我们设了阵法，修士进入地牢中，只会灵力全失。”

说着，陆参一鞭挥下，将月照离手中的柳枝卷了出去，又是一鞭，刷的一声，正中肩头。

月照离的肩被烫伤，渗出鲜血，然而月照离却笑道：“陆参，你还记得我吗？”

陆参只当她是在说疯话，毫不客气地挥鞭掠去，月照离扯起衣袖格挡陆参的鞭子，陆参见此，露出轻蔑一笑，方才还嘴硬，现在却不敢正面迎击了，不过是个色厉内荏之人。

月照离的袖口被鞭子烫出一个大口子，但她浑然不觉，伸手从袖子的夹层里拿出了一个乾坤袋。

见到乾坤袋，陆参的瞳孔猝然收拢。

月照离提着乾坤袋，笑道：“谢了！”

月照离知道这些枯蝶人必然不允许她带乾坤袋进去，所以将乾坤袋缝在了衣袖的夹层里，而且为了防止这些枯蝶人探查出她身上有乾坤袋，她特地穿了南奚州最厚的一种荀麻布做成的衣衫。

这种衣衫极其耐穿耐磨，也因此很难撕破，所以她只能借助炽火鞭的力量将其烧破。

月照离从乾坤袋中拿出几颗储灵丸，储灵丸可以把储存在丹药里的灵力借给她，月照离喂嘴里一颗，拿起柳枝，在陆参身上甩了一鞭，陆参被凶猛的一击打得猝不及防，向后摔出。

月照离扔给沐风烟一个储灵丸，朝沐风烟道：“沐宗主，希望你可以帮我一个忙，给这些枯蝶人一一编织梦境，让他们没法找外援。”

沐风烟点头应是。

陆参见自己处于劣势，脸色大变，他道：“你放开我！我是陆宗主，你如果杀了我，你一定会死无全尸。”

月照离冲陆参露出一个微笑：“我本来就是将死之人了，即便杀了你又如何呢！”

陆参向那些枯蝶人嚎叫道：“救我。”然而那些枯蝶人，双眼迷离，仿佛陷入了沉睡当中，根本没法搭理他。

陆参的黑衣护卫们见此，心知月照离不会放过他们，正要撤身离去，然而一股灵流窜出，牢门被紧紧关上，他们想走也走不了了。

陆参抬起头苦苦哀求：“求你放过我！”

月照离忽然想到前日那个被他杀死的乞丐，也是这般说，求你放过我，然而他并没有放过他，月照离问道：“你还记得我吗？”

陆参陷入愣怔之中，根本不记得他何时跟眼前的女子有过交集，莫非她是自己无意之中/睡/过的女人，但是他/睡/过的女人实在太多了，根本不记得谁是谁了。

月照离见他根本想不起来，便知此人罪孽深重，害过的人太多，连他自己都想不起来是哪个仇家了。

月照离自嘲的笑了笑，她道：“你放心，你不会死在这里，你只是会筋骨寸断，灵力全失，但你不会死在这里，因为你还有用。”

月照离将这些人用他们手上的炽火鞭绑了起来，并数了数人数，沐风烟见她在数人数，疑惑道：“你在做什么？为什么不直接把他们杀了，赶紧逃出去。”

月照离双手抱胸道：“直接把他们杀了，枯蝶魔神就会放过我们吗？枯蝶魔神难道不会另外找人祭祀月神吗？到时又不知有多少无辜之人丧命。”

沐风烟道：“但是也没有别的办法了，难不成你想李代桃僵，偷天换日？”

月照离道：“没错，就是李代桃僵，偷天换日，我刚数了下，这些人刚刚好十八个，而我们这些被关押的人数也是十八，我曾想如果人数不够的话，只能用这些枯蝶人充数了，现在看来，根本不必。”

忘尘道长道：“可是这些人现在的模样都没有改变，如果要改变他们的模样，得用傀儡宗的萱云粉，我们现在哪里找傀儡宗的萱云粉。”

沐风烟指了指月照离道：“她有。”

月照离举起自己手中的乾坤袋，笑道：“没错，我有。”

沐风烟对忘尘道长道：“无论她的手还是露出的脖颈都不像是一个中年妇人，明明就是一个少女，一定是用了傀儡宗的萱云粉伪装的。”

忘尘道长的拂尘往上一甩，笑道：“果然如此，真是少年出英雄，我方才经你提醒也觉得她不像中年妇人，然而还是不敢妄断，有人会大胆至此，还是我小瞧了。”

月照离将傀儡宗的萱云粉分发给所有牢房里的人，她道：“劳烦各位，用这些萱云粉，给这些人变个模样，准确来说，变成你们的模样。”

听到这些话，陆参露出惊恐的表情，他道：“你想让我们替你们去死！”

沐风烟蹲下来笑道：“陆参，如果我了解得没错的话，行刑的人会是你爹陆复陆宗主。”

陆参咒骂道：“你这个恶毒的女人，你不得好死。”陆参看向月照离：“还有你，你们都不得好死。”

月照离微微一怔。

陆参没再咒骂，因为沐风烟对他施了噤声咒，沐风烟摆了摆手道：“这种污言秽语，没有必要再听下去了。”

沐风烟一边脱下那些护卫的外袍，一边道：“虽然我不想扮成臭男人，但是今时今日，也只能勉强如此了。”

沐风烟将护卫的外袍穿上，朝忘尘道长使了个媚眼，她道：“忘尘道长，你若是想要来找我，不要忘了，明日子时，我会在陶然亭等你。”

忘尘道长道：“沐宗主，如今天地面临浩劫，有能之士自当挑起担子，而不是沉溺于男女之情，明日子时，我定然不会来此。”

沐风烟捂住耳朵：“好了好了，道士别念了。”

沐风烟转头问月照离道：“明日子时，你来吗？”

月照离道：“既然沐宗主邀请我，我愿意前来，只是不知沐宗主邀请我，是为了何事？”

沐风烟嫣然一笑：“当然是喝酒赏花。”

沐风烟又对其他宗主道：“诸位可愿同我一起喝酒赏花。”

其他人皆道：“乐意，乐意。”

徒留忘尘道长一脸尴尬：“你说的是喝酒赏花？”

沐风烟笑道：“忘尘道长以为是什么？”

忘尘道长面上更加赧然。

月照离莞尔一笑。

因为李代桃僵一事由月照离主导，所以这些人自发地跟在她身后，任由她带领他们离开地牢，然而在绕了几圈依旧没找到地牢的出口后，有人道：“咱们不是来过这吗？”

月照离挠了挠头：“实在对不住各位，我路痴......”当时从苍梧墟回到祁阳山，也是耽搁了好久才回来，全因她不识路。

最终还是沐风烟命令昏睡的枯蝶人带领他们走出地牢。

其余枯蝶人全然陷入了梦境当中，靠在地牢墙边，昏昏欲睡。

等到他们真正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三天之后，而那个时候，枯蝶魔神以人祭血的日子也过去了，自然不会影响他们李代桃僵的大计。

钟声悠扬，琴音缥缈，枯蝶魔神坐于高台之上，俯瞰底下的芸芸众生，昭武宗宗主陆复笑道：“魔神，您可真是英明，这些不惧您神威的家伙当然要杀了了事。”

陆复招呼道：“把那些违抗魔神的无耻之徒抓上来！”

那些人被带到了高台中间，陆参看到自己的父亲陆复，乍时露出激动的神情，想说些什么，然而他被下了噤声咒，且全身被绑缚，没法挪动身体，只能任由，陆复提着刀站在他面前。

祭神大典上，魔神先是砸碎了月神的雕像，而后俯视众生，以一种压低了的浑厚的声音道：“月神，不过如此。”

月照离站在酒楼的最高处，眺望前方的祭神大典，只见巨大的枯蝶魔神渺小了很多，被压在行刑台上的陆参更是如同蚂蚁一样微小。

忽而人声喧哗，但见酒楼的老板抓住一个女伙计把她拎到墙边，道：“我说怎么回事，咱们后厨最近少了很多酒，是不是你偷的。”

女伙计面色通红，大是发窘，她道：“不是我偷的，真的不是我偷的。”

老板道：“除了是你，还能是谁，喝得太尽兴了，酒还洒落在地上，酒坛子被打得粉碎，大厨都亲眼见到你蹲在地上收拾碎瓦片。”

女伙计满脸都是泪水：“真的不是我。”

老板怒气填胸：“你赔我的酒，这些酒都是最上等的酒，名为鹅梨香，是我特意从封炎城运过来的酒，价值千金。”

月照离一跃而起，站在两人中间：“老板，能否让我看一下你储酒的酒窖？”

老板道：“你是谁？我为什么要让你看。”

月照离淡淡道：“也许我能帮助你找到真正的小偷。”

老板道：“你说她不是小偷？我们酒楼的大厨亲眼看到了她......”

就在此时，一名在酒楼独自喝酒的女子道：“老板，既然有人愿意替你查清此事，你不妨让她一试。”月照离瞧向那名女子，只见她身穿藕色罗裙，面上系着藕色面纱，头上戴着帷帽，看不清面容，帷帽下的轻纱随着女子的一举一动，宛如水波摇晃，煞是好看。

女子把一块高级灵石放在老板面前，老板拿过高级灵石，喜不自禁道：“既然如此，那便请您一试。”

众人随老板走进酒窖，壁上微弱的烛光，令人看不清楚四周，月照离点燃了一只明光符，室内顿时明亮了许多，月照离捡起其中一片碎裂的瓦片道：“这上面有血。”

老板道：“这又能代表什么？”

月照离正色道：“这代表这坛酒并不是摔碎的，而是这个女伙计在用酒坛防身的过程中砸伤了别人。”

老板道：“这些都是你的臆测，也许是她偷酒的过程中砸伤了自己。”

月照离道：“如果真的是这位女伙计砸伤了自己，她身上并无灵力，应该是不能这么快痊愈的，然而这女子走路时并未一瘸一拐，不像是被砸伤了脚，更何况，店里的确有一个人受伤了。”

老板皱紧眉头，讶异道：“谁，是谁？”

月照离揪出站在一侧的帐房先生道：“是他，我在他的身上闻到了血腥味和药草味。”

月照离扒开他的右肩，果然上面用白布包扎了伤处。

老板问道：“你怎么受伤的？”

帐房先生大怒：“他冤枉我！”

女伙计哭泣道：“他说在酒窖里和我有事详谈，没想到他一见到我，上来就要抱我，还要亲我，我就拿酒坛砸在了他的肩上，他仓皇逃跑了，我看到地上的酒坛，想要收拾一下这个狼藉的场面，就被后厨看到了。”

老板问道：“那你方才怎么不说呢？”

女伙计道：“他是您小舅子，我不敢直言。”

老板呵斥道：“胡编乱造，此事我已经清楚了，酒的事我不再计较，但你也别想待在我们酒楼了，我们酒楼不欢迎满口胡言之人。”

月照离怒气上冲，只觉得这个老板好不讲道理，正当她要开口驳斥时，只见头戴帷帽的女子拔出手中的剑，那剑好生奇怪，竟被一团黑雾笼罩，女子红唇轻启，剑身上的黑雾便蹿到了帐房先生身上，那帐房先生犹如鬼上身道：“是我做的，是我欲行不轨，我有罪。”

话音刚落，账房先生拿起一旁的酒坛子，猛砸向自己的手臂，那手臂顿时血流如注。

不多时，他就因失血过多，晕了过去。

发生了此等大事，酒楼老板的生意自然也做不成了。

他把酒楼关闭，并且把所有人都赶了出来。

站在昭武宗的围墙根下，女伙计哭泣道：“谢谢你们，真的谢谢，如果没有二位，我还不知道今日会受到何等冤屈，此等大恩大德，日后必然相报。”

月照离含笑道：“没关系，你更应该谢谢她，如果不是她，或许今时今日，老板并不会让我进酒窖查看。”

那女子的帷帽微动，她不以为然道：“我帮她，只是一时兴起，何谢之有。”

月照离拾起路边的一朵硕大的枯花，将自己手上仅剩的几颗中级灵石放在枯花花心中，她道：“这朵花赠给你，愿你日后不会再遇见这等污糟之人。”

女伙计接了这朵花，感叹道：“可惜修真界现在变成这幅样子，我们根本不知日后要过什么日子。”

月照离望了望天空道：“以前，我遇到再糟糕的事情，总会想一定有拨开云雾见天明的一天，后来果真有了，所以也许不需要等太久，月亮就会在夜幕回归。”

女伙计叹了口气，向月照离再三致谢后离开。

月照离转头，不见戴帷帽的女子的身影，心底骤然怅然若失，一抬头却见她坐在昭武宗的围墙上，月照离脚尖轻点，飞身而上。

月照离坐在她旁边，心道，昭武宗的围墙有一层禁制，这个女子能够轻易突破，可见灵力匪浅。

女子遥望远处高台上陆复提着刀处刑的血腥场景，她道：“你一开始就知道罪魁祸首是帐房先生吗？”

月照离道：“没有。”

女子侧过头看她：“你真是个怪人，既然你不知道，你为什么会觉得她一定是冤屈的？”

月照离道：“我看到了她的眼泪。”

女子诧异地看向月照离。

月照离道：“我给你讲个故事罢！”

“曾经有一个小女孩被父母抛弃，流落在外做了一个小乞丐，后来她很辛苦地长大了，她见到有很多修士修炼，她也想修炼，于是走到某个宗门的门前，她见到那些衣着光鲜的修士们拿着一本基础的修炼书籍，她藏在围墙边，听到某个修士说，这什么破玩意，这些基础的内容，我早就练会了，我爹非说我根基不稳固，让我重新修炼，那个修士骂骂咧咧把那本书扔了，眼见着这个修士把书籍扔了，她捡起了那些书籍，想独自修炼，却见那个修士回过头出现在她的面前。”

“他说她是小偷，偷他们宗门的书籍。”

“其实她没有偷，但是没人信，他把她打了一顿，丢在了门外。”

“小女孩一直说，她拿的是他不要的东西，但是没人信她，那个男子甚至走到她面前说，脏乞丐，即便我不要的东西，你也不配拿。”

月照离轻声道：“那个小女孩当时也流了很多眼泪。”

女子眼中似有微光闪动：“女伙计流了很多眼泪，但你帮她洗清了冤屈，可是那个小女孩所受的冤屈呢？有人帮她洗清吗？”

“没有，在这个世上，并不是每一桩冤案，都有解释的机会。”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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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报仇雪恨，金蝉脱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