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第十五章

千味楼。

一声鸡鸣破晓,月影消沉。

彭知下意识回头看向楼梯上首,一抹蓝影出现在通往观景台的木门处,亭亭玉立。他立时站起身来,急切询问道:“阿陶姑娘可安好了?”

阿陶看着似乎安然无恙的彭知一脸茫然地点了点头,又将视线移向一旁的谢至身上,眼里满是疑惑道:“你怎么也在这?”

谢至脸上无甚表情,语气却很是刻薄反问道:“我若不来,难道眼看着你又酿成一桩祸事不成?”

阿陶闻言登时便想回嘴,但她到底心虚,遂有些气闷地埋怨起彭知来:“还不是怨他,也不知道他大晚上一个人跑来这里做什么!”

彭知张了张口,没有作声。倒是谢至仿佛被逗笑了,道:“这跟当年的情形倒是颇有几分相似。不过……”他转头看向彭知语气里多了一分促狭的意味,“这一回,我就不掺和了,你们自己好好做个了断吧。走了。”最后一句显然是说给阿陶听的。因着他说完这一句,果然就直接下楼去了。

因着谢至离开得突然,彭知忽然心底有些忐忑,他踌躇了一会,还是惴惴不安地踏上了台阶,向着阿陶走去。而阿陶还没有完全弄明白状况,不自觉就将目光移向了别处,思绪也跟着纷乱起来。

观景台。

日头初升,从观景台望去,远处的景色皆笼罩在云霞之中。阿陶本不是爱扭捏的性子,便率先打破沉默道:“我其实挺后悔的。”

彭知一愣,抬头看她,阿陶却顺势将手撑在了栏杆上,自顾自地说道:“那日,他离开月神宫之后就再也不见踪影,没有人知道他去了何处。他们都说他可能凶多吉少了,可是我不信。他答应我的事情还没有完成,他不是会食言的人,除非……所以,我就拼命学会了酿青梅,学会他所有会做的不会做的食物。等有一天我再见到他的时候,我就可以大声地嘲笑他,你也不过如此啊。可惜的是,我等到人间之事都了了,也没等到他回来的消息。”

彭知沉默地站在她身旁,看着她的目光越发柔和。阿陶有一瞬间的恍惚,她絮絮叨叨地又说道:“这些年来,我总是会想,如果当初我没有跟着他去王城,如果月圆那日我没有逞强跑出去而是老老实实呆在作坊里,如果他来月神山的时候我能出去见他一面。如果……”阿陶突兀地止住了话头,没有再说下去,她知道,不会有如果了,她欠那个人的永远还不清了。”

阿陶十分沮丧地闭上眼睛,她很想象征性地哭一哭,也许还能博取几分同情,可惜饕餮一族是连眼泪也没有的。

彭知本想安慰阿陶,可手伸到一半,又缩了回去。他思虑许久,才轻声问道:“阿陶姑娘,我知道自己现在恐怕没有这个资格,可我还是想问一问,你先前说想与我比试一场的话,还算数么?”

阿陶倏地睁开眼睛,诧异看向他道:“你这是答应了?”

彭知有些无奈地笑着点了点头,又很快隐去了笑容道:“只是,彭某还有个不情之请。”

阿陶仔细观察着他的神情答道:“彭先生请说。”

彭知深深看她一眼,郑重说道:“我想以彭知的身份进行这一场比试,并且,在比试现场,只能有我们两个,可以么?”

阿陶其实不明白他为何提出这样的要求,但她未有迟疑,也郑重地答了一个“好”字。

彭知终于舒了一口气,脸上浮起一抹笑来。

天光大亮,观景台下,陆续有走卒摊贩经过,又是新的一天了。

几日之后,城内街头巷尾传遍了千味楼设擂比试的消息。等到比试进行那一日,千味楼的大堂里挤满了前来观擂的民众。连宋婶也忍不住告假,说要去凑凑热闹。千味楼为前来观战的众人准备了丰盛的流水席,故此虽然等在外边的人啥也看不着,众人也仍是吃了个心满意足。

谢至,胡来,宋婶并着一众伙计等在厨房门外。除了谢至好整以暇地给自己泡了一壶清茶,其他人无不等得心焦气躁。以至于厨房门终于打开的时候,众人都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彭知率先从里面出来,胡来立刻迎上去询问比试结果如何,彭知只是笑着冲他缓缓摇了摇头,然后离开了。

“不是,彭兄弟你这是何意啊?哎,彭兄弟,彭兄弟你等等我!”胡来懵了一阵,才反应过来急忙忙跟上去,走出老远还能听见他不死心的话语。

伙计们一时也是面面相觑,他们看着一言不发的阿陶,谁也没胆子先开这个口,毕竟要是自家掌柜赢了,那好像也不是多值得高兴的事,可要是她真输了,那就更触霉头。那还是不问的好。几个伙计互相又交换了眼神,十分默契地都到前堂遣散宾客去了。

院子里只剩下谢至和宋婶。宋婶看了看谢至,见他没有要走的意思,又看了看阿陶,不由叹着气说道:“得,老婆子也该识趣些,这便告辞啦。”然她向外走了几步,又回转身来,一副过来人的模样语重心长道:“谢小官人,容老婆子多句嘴,这等红袖姑娘回来,你好歹要给人一个交代啊。”说着,她又是摇头又是叹气,“唉,现在的后生啊。”这才慢悠悠地走了。

阿陶戳了戳谢至的肩膀,揶揄道:“说你呢,世风日下啊。”

谢至并不接她的话茬,而是问道:“事情了了?”

阿陶讨了个没趣,不高兴地撇了撇嘴道:“怎么?想知道结果啊?求……”

“不想。”阿陶后两个字还没说完,谢至抢先答道,语气那叫一个斩钉截铁。

阿陶气得头顶差点冒烟,谢至甚至能听见耳边传来的切齿之声。他心情十分好地缓和了语气,顺毛道:“好了。我只是想说,你能得偿所愿便好,至于结果也不是那么重要了。”

阿陶虽诧异他难得说了句好话,冷哼一声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想的是什么。想必你方才已经收到星象再一次异动的消息了吧?”

见谢至没有否认,阿陶声音里似乎有一些低落道:“那就好,我的任务已经完成了,你的应该也快了吧。”

谢至“嗯”了一声,又道:“明日我便带你回天界,你若还有什么话,便抓紧些。明日子时,我自会在月下祠候着你。”说完,谢至大袖一挥便消失不见了。

一阵穿堂风刮过,吹响了高处檐角挂着的铜铃,阿陶默默环视着四周围的院落,不觉也生出几分惆怅来。

一个月后。

中秋佳节,宋城处处张灯结彩,洋溢着浓浓的节庆氛围。

“胡来叔,胡来叔!”城西某处街巷里,一群孩童包围了一位捧着几个大漆盒壮汉。他们手里都拿着一盏彩灯,眼里满是喜悦。

“都跟你们说了,要喊我胡来哥。我有那么老吗嘛!”胡来嘟嘟囔囔一通抱怨,眼见着孩子们都聚了过来,赶紧又哄道:“别着急,别着急,一个一个来,饼管够,都有份都有份啊。”

一个领到月饼的小姑娘迫不及待就将热腾腾的月饼塞到口中咬下一口,登时眉开眼笑起来。等胡来分完了月饼,她小心凑到胡来面前,软声问道:“胡来叔,阿彭哥哥怎么没和你一起来呀,他不和我们一起过节么?”

“乖,叫哥。”胡来不厌其烦地纠正着孩子们的称呼,随即解释道:“今日生意太好,你阿彭哥哥在店里忙着走不开,等忙完这阵了,他就有空来看你们了。”

小姑娘又小声道:“可是阿彭哥哥好像每天都很忙啊。”

胡来呵呵笑道:“可不是么,忙点才好啊。”

小姑娘不明白为啥忙着才代表好,她用小脑袋瓜子认真想了想,又拽了拽胡来的衣服,似乎有些高兴道:“我知道了,阿彭哥哥是为了要跟漂亮姐姐在一起,才变得很忙的对不对?”

胡来闻言愣了好一会儿,不知该怎么回应这无忌童言。他看向远处那幢格外亮眼的高楼,心底里不由地涌上一阵叹息。他勉强扯出一个笑来,转移了话题道:“不早了,叔送你回家去。”

后来的后来。

宋城里有座千味楼,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听说那楼里掌柜的姓彭,原是一个书生,然他做得一手好菜,更做得一手好点心。但奇怪的是,这千味楼里的招牌菜却只有一道,青梅烧饼。据说,那楼里掌柜原是一名脾性怪异的娘子,只因输了赌注,才将掌柜之位转手相送。也有说,那娘子正是败在这一道招牌菜之下。时光流逝,随着千味楼的名气越传越远,这些传闻会渐渐淹没于时光之中,再无人知。

一个月前,月下祠,子时。

月色朗朗,谢至如约等在了月下祠前。只见他负手而立,双目微阖,皱着眉头,似乎心情不大好。很快,附近街道响起了细微的脚步声,谢至抬眼看去,有些意外,来人却是彭知。

彭知不紧不慢地走上前来,主动招呼道:“谢兄。”

谢至点头回了一礼,也不问彭知如何寻到此处,只是打趣道:“你来此替她送行的?”

彭知羞赧一笑,道:“也不全是如此,只是我心中尚有一处顾虑,想与谢兄说一说。”

“哦?愿闻其详。”谢至挑了挑眉说道

彭知深吸了一口气,将自己在家中翻查书目,找到一本家谱。以及家谱里记载着包括可能与巫彭有关的一些经历的过程大略说了一遍。然后说道:“据记载,古时彭城曾突现一唤窫窳的妖兽,彭君为除妖兽而受了重伤,所幸得一平民女子照料而痊愈,后彭君与那女子喜结连理,后代子孙得以繁衍。” 至于其他,再无更多提及。

彭知一边叙述,一边观察着谢至的神情。然谢至似乎并没有什么情绪波动,连惊讶都没有。只是在他说完之后,不咸不淡地问道:“这便是彭兄的疑惑?彭兄认为我所言虚假,故此来问罪么?”

彭知摇头道:“恰恰相反,也许这才是那段往事的全貌。只是作为后世之人,我确实也无法探知当年的真相究竟如何了。但既然先祖最终无恙,阿陶姑娘她心结或可解了吧。”

谢至听到这儿,才回过些味儿来。他微微眯起双眼,目光越过彭知看向他身后,凉声说道:“这话,你还是留着与她自己说罢。”

彭知一惊,赶忙回过身去,果然见阿陶站在不远处,也不知听了多久,彭知不由得局促起来。

阿陶瞪了谢至一眼,走近了些,才道:“多谢你告诉我这些。其实,比试结束,一切过往因缘也就此了断。我如今再无什么心结,你不必忧心。”

彭知闻听此言,心中竟十分失落,但他强自逃避这股情绪,垂眸勉强说道:“是么?原是我多想了,不过这也算是了了我一桩心事。阿陶姑娘,今日一别,恐怕无缘再见了吧。”

阿陶静静地瞧了他一会儿,突然说道:“这千味楼是我一手建的,若你打理得不好,被我知道了,我可要找你麻烦的。”

彭知诧异抬眼,只见阿陶唇角挂了浅浅的笑容,他忽然也不觉得惆怅了,发自内心地点头笑道:“一言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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