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康年间,元己梦还是个几岁的小姑娘,长的粉雕玉琢,很是可爱,她出生在东平县;自从东平县的湛卢宝剑出名后,便有许多人开始铸剑,都希望自己能铸成一把像湛卢宝剑一样的名剑,元己梦的父母便是如此。
元己梦最开始也不叫元己梦,叫元倩楠,倩等于欠,表明缺少,楠等于男,连起来说就是缺少男丁;就像她的名字一样,她父母十分希望能有个儿子,她也十分不受待见,父母亲不让她读书识字,也不许她吃肉,连吃的青菜都是那些已经烂掉的,睡觉的地方也是柴房,吃饭也不能够上桌,只能够在厨房蹲在地上吃。
其实她的父母在她出生那天都想要将她煮来吃的,在那个时候每个人都吃不饱,更别说在养一个人了,但他们一想到女儿嫁出去了还能向男方捞点钱,便将她留下了。
后来父母为她向张屠户的儿子订了婚,这事她是一直都知道的,每当她看到这张屠户儿子的那张脸都十分恶心,整张脸胖的都将五官给扭曲了,不仅胖还矮,年龄又比她大了十几岁;元己梦年纪虽小,但却不瞎,她不相信父母会将她许配给这种人,小孩子是永远不相信父母会害自己的,她便与父母说起了这事,谁知她的父母直接罚她三天不吃饭,她也不知道是哪里做错了,将自己抱成一团坐在草堆上。
她没出过门,以为全天下的孩子都是像她这样的,直到有一天她的母亲生了个男婴,取名为耀祖,父母便天天围着这个耀祖转;耀祖想要吃肉了,桌上便会有,耀祖想要那个玩具了,便会为他买下,耀祖想要什么父母都会满足他。
元己梦不知道为什么弟弟一生下来就有这种待遇,还是去问了父母,得来的又是几天几夜的挨饿;她的父母告诉她,因为她是女孩子,迟早都是要嫁人的,嫁了人就不是家里的人了,就是男方的了,现在吃的用的都是未来丈夫的,只有男孩子才始终都是家里的人,只有男孩子有这样好的待遇。
她的家虽有点小钱,但也不是那些富贵人家,家中便没有仆役,家里的家务,洗衣做饭,都是她一个人完成的,甚至还要为全家人做衣裳;当然,她还要照顾她家里的那个耀祖,只要耀祖哭了,轻则饿几天,重则挨一阵毒打,每一下都是往死里打的,她的身上也没有一处是完好的,有一次还险些毁了容。
“你这小蹄子,这衣服在这放了有一炷香了,你不洗难道要让你弟弟像你一样?罚你今日别吃了。”
元母抱着耀祖,生怕地板脏了这个宝贝疙瘩,元己梦锅里还煮着山里好不容易摘的青菜,将木柴拿出来了些,调小火势,又上楼将衣服抱下来放到木盆中,从旁边的大桶里舀出水到木盆里,一边洗着衣服,还一边注意着锅里的菜汤;厨房虽雨铺子是在同一楼层,但是单独隔开的,还不是怕那个宝贝耀祖被油烟呛着。
“彼黍离离,彼稷之苗。行迈靡靡,中心摇摇。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元己梦没读过书,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有些好奇,便搭了根板凳爬到窗口,窗外一个富家小公子手里拿着一本书,还一边蹑手蹑脚的,不知在干什么?
她没见过富人家的孩子,直直的盯着那个小公子,小公子的脸长的漂亮白净,身上还有与生俱来的书卷气;那小公子似是感觉到她在看自己,便向她那方看去,元己梦被抓了个正着,有些慌张,正准备从椅子上下去时,那小公子却开了口。
“你等等。”
元己梦又紧张的将脑袋伸了出去,小公子从袖子里拿出一个小匣子给她。
“先放在你这保管,明日我再来取。”
元己梦本想弄清楚,一群人便向这边跑了过来,“少爷,你跑这么远做什么?”
“我看书看入神了,不知不觉便走到了这里。”
元己梦趴在窗子上偷偷的看着,等人走后,她才从椅子上下来,她看着手里的小匣子,她没有翻别人东西的习惯,也不知道哪个小公子会不会再来,但还是在墙角挖了个洞埋进去,然后便继续一边洗着衣服,一边煮着饭。
夜里,元己梦躺在茅草上,听到有石子在撞击墙面的声音,她以为是贼,就拿起厨房的菜刀,站在椅子上向窗外望去,真是白天的那位小公子。
“别怕,是我,我来拿东西的。”
元己梦从板凳上跳下去,从墙角挖出埋进去的小匣子,而后又站在了板凳上,小公子接过小匣子打开清点东西,令他吃惊的是,里面的东西完好无损;像他这样的富人家,许多人都惦记着他的东西,哪怕是一个十分微不足道的东西,经过别人的手里时便会少一截。
“你为什么不拿我的东西?”
这句话问的也奇怪,元己梦一时没反应过来,“我为什么要拿你的东西?”
小公子也不知如何作答,只从小匣子里拿出一颗糖给元己梦,元己梦没吃过糖,也没有见过,不知这东西是什么,能不能吃。
“这是什么?”
由于阶级的问题,小公子竟不知还有没见过糖的人,再次吃了一惊。
“你没见过?”
元己梦摇摇头,小公子现在还有些怀疑元己梦是在骗他,但现在看到这个样子,也不像是假话。
“是糖,甜的,很好吃。”
元己梦小心翼翼的放在嘴里,她从来没有吃到过有味道的食物,饭菜里也没有盐,这是她第一次尝到了味道,糖在嘴里化开,整张嘴巴都是甜的。
小公子见她这么喜欢,便又拿了几颗给她,元己梦舍不得一下子吃掉,便用一片树叶抱了起来。
“你叫什么名字?”
“元倩楠。”
小公子听到这个名字后微挑眉,这都是什么名字?怎么还有人给自己的女儿取这种?小公子没直接说她这名字不好,只劝她再给自己起一个名字。
“那你叫什么名字?”
“徐宁之。”
徐宁之的父亲是东平县的县令,膝下也只有他这一个儿子,更是宠爱有加,教书先生也是到府里教学,从小琴棋书画不在话下,小小年纪便能吟诗作赋,被视为是府里的福星,东平县的神童。
元己梦本以为以两人的差距,是不会再见面的,但徐宁之第二日、第三日……几乎是每日都来,每次来都会拿些糕点甜食,都是些她没见过的,元己梦为了不被父母发现,都会立马吃完。
“小蹄子,将这些东西送到县令府上去,我和你娘要带着耀祖出去,我们回来的时候必须看到四菜一汤,还有洗干净的衣服,屋子里不要有任何异味,若是做不到,罚你一个星期不吃饭。”
三人走后,元己梦看着那一大堆兵器,咽了口口水,这些兵器至少有一头牛那么重,她一个几岁大的小孩子怎么扛得动?便想着多搬几次,她拿出一个背篓装了几个较轻的剑进去,而后便背着背篓去了县令府。
她到了县令府时,已经是满头大汗,汗水将她的衣服全部都浸湿,额前的碎发也都粘在了额上,门口站着的侍卫见到是一个小孩子送的东西,先提前一步接过来:元己梦告诉侍卫还有东西,转身便又要回去背来,一个熟悉的嗓音便将她叫住。
“元妹妹。”
徐宁之从袖中拿出手帕,擦着她脸上的汗,又让下人端了碗水来,元己梦喝了水,缓了过来。
“还有东西要送过来,我便不久留了。”
“你别去,我让下人去拿过来就是了。”
徐宁之一边为她擦着汗,一边又让下人去拿剩下的,元己梦的脸已经被太阳晒的绯红了,徐宁之想让她进府里休息,可她还有任务,必须得回去,徐宁之便在她手中塞了个发扣。
“以后要来找我,拿出这个发扣即可进去。”
元己梦点点头,回去后她将发扣用树叶裹起来,又埋到了墙角下去,然后便开始打扫家务、洗衣做饭,做完这些后还要为一家人做衣裳;她坐在纺织机面前织着布,织完布后便可以做衣裳了,她也喜欢织布,因为在直播的时候,她可以听到外面的鸟鸣与山间的流水声,她以前的梦想就是开一家自己的纺织厂,让九州上下的人全都穿着自己布料做的衣裳,现在是不可能的了。
她能丝毫不断的将丝从蚕茧上抽出来,最快一个星期就能将布织出来,又有差不多一个星期的时间就能做出一件衣裳,有时还会在衣服上绣点小花纹;她的父母想利用她的这一点赚钱,便要求她在规定的时间内做出规定的衣服,然后便拿着这些衣服出去卖钱,得到的钱全都给了耀祖。
她不心疼自己没有得到钱,只是不想自己做出来的衣服被这样糟蹋,于是她便会多做几匹重复的布,并且在这些布的边角上绣上了细小的暗纹,再由徐宁之拿回去,以县令的名义卖出去;从每匹布的做工上便可以看出来是不是同一个人,但由于是从县令府卖出去的,每匹布上还有标记,大家自然都相信县令府。
没几天,元己梦的父母便被告了,由于她的父母不想惹出太大的麻烦,就将元己梦送去县令府,做几年的丫鬟;这正是元己梦希望的,终于可以脱离那个恐怖的地方一段时间了。
她去县令府的第一天,徐宁之向爹爹说想让元己梦当自己的丫鬟,徐父自然是看出了自己这个儿子的心思,但也没阻拦;徐宁之还向自己的父亲推荐了元己梦的织布技术,徐父也很乐意让元己梦织布拿给县令府去卖,卖出的钱百分之三十便会给元己梦,元己梦第一次靠自己的劳作赚来了钱,她握着碎银的手都在颤抖,这些钱都是她自己的,没有别人会来抢她的。
徐宁之要去参加院试,每日都去学堂读书,早出晚归;徐宁之回来后,元己梦都会陪着他完成一天的任务,有空的时候徐宁之也会教元己梦识字,徐宁之爱读书,元己梦也爱,元己梦作为徐宁之的丫鬟,自然是要住在徐宁之房中的,两人便时常畅谈至半夜。
“我以后想要当个大官,为国家做贡献;那你以后想干什么?”
元己梦攥着衣摆,不知道该不该说,徐宁之握住她的双手,“别说不想说的话,就不说了。”
“不,我想开一家自己的纺织厂。”
徐宁之将她的手握的更紧了,“既然有自己的梦想,那就应该向着这个方向去;等我当了官后一定会帮你的。”
元己梦挣开了徐宁之的手,年幼时的话几分真几分假,恐怕只有那种傻子才会信,元己梦自然是不信的,至于她自己的梦想,还是算了吧。
“元妹妹,你让我再为你起个名吧。”
元己梦知道自己的这个名字是什么意思,但也没太在意,毕竟她的这一生都被她的父母所操控。
“你要为了你自己,你有你的梦想,元……圆自己的梦,叫己梦如何?”
己梦,自己的梦。时间一点点的过去,徐宁之考上了秀才,需到建康去进一步的学,书童帮徐宁之拿着东西站在县令府的门口,徐宁之看着元己梦迟迟不肯离去,生怕这一去再回来时她已另嫁旁人。
元己梦也舍不得,用手绢擦着泪,整个眼睛都是绯红的,还不停的抽噎着,眼睛虽然是睁着的,但是怎么也看不清面前的人。
“己梦,等我回来,回来后定要娶你为妻。”
徐宁之走了,元己梦便被安排去服侍徐母,徐母知道自己儿子对元己梦的心思,待元己梦十分的好,但没过多久的轻松日子,时间已到头,元己梦的父母将自己带回去。
她的父母知道了她为县令府织布的事,免不了又是一顿毒打,将她赚的钱全都拿走,拿给那个耀祖,说是要给耀祖娶媳妇用的;她没反抗,但当她父母发现徐宁之送她的发扣时,她拼命的想要去要回发扣。
“小贱人,让你去县令府不是让你去勾引男人的,明儿就把你嫁给张屠户的儿子。”
耀祖站在边上看着在地上已经被打的半死的元己梦,还嫌事不够大,一边啃着手上的肉一边道:“万一她是破鞋,张屠户找上门来怎么办?”
于是当天晚上元己梦的父母和耀祖将需要的东西都收拾好,只等她成了亲后便跑;次日,元己梦穿着白色的喜服,由于平民百姓没有那么多的钱给衣裳染色,便用白色直接省了染衣裳的钱。
元己梦眼里不停的流着泪,幸好头上带的盖头将她的脸给遮住,让别人看不到她的表情,幸好也让她看不到张屠户儿子的那张丑脸;徐宁之以前说过回来娶她的,但现在门外迟迟没人来,她早已做好了这个准备,她又不是话本里的那些姑娘,是永远不会得到偏爱的,也不会有那么好的运气;就这样了吧,再见了她的梦想。
“太尉驾到。”
元己梦的身形一顿,转过身去,徐宁之骑着一匹马,身上的大红喜袍格外显眼,在场的人都是很疑惑他这一身打扮,也十分疑惑朝廷官为什么会跑到这里来,但碍于对方的身份地位,都没敢问。
“本官今日是来接太尉夫人的,己梦我们回家。”
元己梦扯下头上的盖头扔在一边,向徐宁之跑去,旁边的人正要上去阻拦,徐宁之便勒紧缰绳,伸出一只手将元己梦拉到了马背上,又将一件大红色的外袍披在她的肩上。
“她是元己梦不是元倩楠,是我徐宁之的妻,谁若伤她半分,我定不轻饶。”
随后徐宁之便带着元己梦回了建康,有许多人上奏因抢婚一事要参徐宁之,当时的皇帝,也就是杜燕霄的伯伯,为人十分温和,也受华裳音的影响,没去管此事,其他官员也不好说什么。
徐宁之和元己梦便顺顺利利的成了亲,元己梦还开了一家自己的纺织厂,这也算是圆了自己的梦吧;后来她的父母带着耀祖也多次来找过她,无非是想要钱,都被太尉府的侍卫给赶走了,前南杜被灭后再也没见到元己梦的父母与耀祖了。
红烛的烛光映在美人的脸上,虽已三十多岁了,但脸上丝毫不见得有皱纹,头发也是乌黑一片;元己梦怕冷,徐宁之便将她的脚抱到怀里,徐宁之看着她因生了孩子而有的妊娠纹,十分心疼,他用了许多方法也不能让其消下去,元己梦倒不觉得有什么,毕竟当时徐宁之劝过她不要生孩子,但她太想要个孩子了。
“己梦,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场景吗?”
“记得,还好当时有你。”
“不是因为我,是你自己将你自己从深渊中拉了出来。”
1.东平县:福建省南平市松溪县。
2.彼黍……人哉:出自《诗经.王风.黍离》。译文:地里黍禾长成列,高粱正在发绿叶。行过就地步子慢,心中恍惚竟忐忑!了解的说我有要求。苍天苍天你在上谁颠覆它成这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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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5章 己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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