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初十,夜如晦,月如扇。
福祥客栈三楼。
慕尘月正趴在窗台上。
看屋外月色清明,如薄霜泄地,将手伸出窗外,她握紧双手,似要抓住这片清冷的白光,摊开手时,果见手中淌着片清辉。
她似是想起什么,笑的左摇右晃,可瞬间便又收了笑,浅褐色的眸子里忽明忽暗,晦涩难懂。
“总听人说我疯,他们定是没瞧见你这模样,小疯子。”
一个漫不经心的声音从屋檐悠悠传来。
收回手,慕尘月也不惊讶,只靠在窗边,不以为意的问:“前辈不是说几日后么?”
“既想与你合作,自当有所表示。”
话音未落,一个硕大的布包裹,被细线吊着,悠悠荡荡的出现在窗口。
隐隐可听见里面有着哐啷、哐当之声。
打开布包裹,里面是一大一小两个檀木匣子,花纹简约,颇为素雅,除此外,还有些零散的瓷瓶。
本着防人之心不可无的江湖基本生存法则。
慕尘月硬是寻了块方娟裹着手,才去开那大木匣。
匣子里放着一个玉球。
玉球比慕尘月两个拳头并起来还要大上少许,质地绝佳,更衬托出包装的敷衍随意。
没有底托支撑的玉球,在木匣里忽上忽下,忽左忽右,滚的十分自由自在。
将玉球捧起观察,慕尘月不得不承认,这玉球的确乃世间罕见美玉。
形透如龙眼,光皎如寒月。
要不说人家是前辈呢,这出手实在阔绰,若给小兰放在书房,晚上看书也方便许多。
这时一个词,没来由的,突兀的,嘣进了脑中。
她看了眼手中散发着清冷光辉的玉球,又木木的扭头看向窗口流淌的如水白光。
捧着玉球嘚瑟的手,瞬间僵在了空中,几乎不敢呼吸,慕尘月用了百分百的细致,将玉球轻轻放回木匣。
哐!
回到木匣的玉球立刻与匣边来了个亲密碰撞。
心顿时凉去半截,慕尘月连忙捧起玉球,亦步亦趋的放在床上,又在盒子底部、四周垫满绒布,这才小心翼翼的将玉球请回木匣。
她再三确定玉球不会轻易移动,方慢慢合上盖子,又极其小心的将木匣放在枕边,用被子遮好,
又确认房门还是好好的关着,而且已经上锁。
这才长长呼出一口气。
“不至于。”
屋外飘进句悠闲的调侃,彻底激怒了受惊不小的人。
刹那间,桌上的茶壶茶杯,齐齐飞向窗口。
窗边黑色披风一闪,所有物件被齐齐整整的囊括其中。
黑衣人悠悠说:“你是想让所有人都知道,你与破坏承风典的人有联系么。”
慕尘月顿悟,也对。
她不情不愿的将东西放回原位。
坐在窗台上的黑衣人,依旧是黑纱蒙面,黑服黑鞋,只是今日干脆连披风也换成了黑色。
乍一看去,就如不接受光的黑暗攀上了窗台,成了巨大的影,盖住了原本洒落窗前的清亮月色。
“那东西不知在水里呆了多少年,说不定有上千年,甚至上万年,要坏早坏了,它不仅比这些茶壶茶杯结实,也比你我结实。”
不自觉的点了点头,慕尘月不得不承认,这话听起来颇有几分道理,而且几乎要说服了她。
幸好脑中最后一根弦紧紧拉住了她,这是别人的贵重物品,还是应当爱惜为主。
“后生,你是有什么戏瘾吗?在房里也要易容。”
见慕尘月皱着眉,黑衣人果断另起话题。
他毕竟多活了许多年头,精明世故,知道如有争议,当放且放,求同存异。
慕尘月果然泄了火气,答的如常随意:“若非这副打扮,前辈又怎会识得我。”
“也是,对了你去打开另一个看看。”
黑衣人指了指那个小木匣。
小匣子里布置的极为细致,红绸缎为盖,金丝绒布做底。
绒布上整整齐齐的躺着三片木叶和一个玉哨。
慕尘月有些疑惑,“这些东西那么精贵吗?”
这待遇简直是一个天,一个地。
只不过举世无双的龙眼之玉是脚底泥,而这几片木叶却是天上星。
“因为这是我的东西,自然比旁人的珍贵许多,而且这东西做工繁琐,不过你若想换钱,可能还是那块破玉石换的多些。”黑衣人答的坦然而随意。
世人多爱盯着别人的东西,鲜少珍惜自己所拥有的。
慕尘月不漏声色的轻笑。
这人当真与她有些不谋而合。
只不过对待别人之物的态度却又大相径庭。
“这东西怎么用?”
“三更后,将这木叶点燃,再以三声玉哨为号。”黑衣人说的委婉:”若我有时间,自会来找你。”
“三更?”
想起林烟每每约定,也都是晚上,慕尘月低声戏谑:“怎么都爱在晚上。”
转头看了眼窗下黑暗的犄角,黑衣人轻笑:“影子,不就该呆在黑的地方吗?”
指了指包裹里的瓶罐:“那些都是好药,有内服的,亦有外用的,你若不放心,大可不用,我走了。”
说着他从窗口一跃,隐没于黑暗中。
余声尽散,长月斜窗。
人静夜久。
慕尘月换了药,卸了妆,裹好披风。
在桌前静静看着烛影残明发呆。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咚!——咚!咚!”
屋外的打更声如期飘来。
*
屋顶上。
按照黑衣人所述,慕尘月点燃了木叶,又吹了玉哨。
那哨子的声音乍听似如夜莺长吟,干净清脆,可细细听来,似又有别的声音夹杂其中。
吹完哨,她便杵着腮看着燃烧的木叶。
木叶里似放过特殊材料,火焰竟隐隐成紫色。
炎炎若紫晶莹莹,颇为艳丽。
慕尘月感叹:“这火焰真漂亮,应....”
“不知你是真疯,还是故意来气我的,都说了这东西做起来麻烦,你还这样糟蹋。”
黑衣人气急败坏的质问如期而至。
”灭了!灭了。”
慕尘月听话的应道:“好嘞。”
迎着冷风,黑衣人有些显而易见的怒气:“你到底想干嘛!”
这丫头不会是为了报刚才的仇吧。
炸毛的人对上的是一张笑嘻嘻的脸,像根不冒烟的烟囱,无处可发的窝着火。
双手捧着面颊,慕尘月笑从双脸生,像朵迎着阳光的向日葵。
“向前辈展示诚意。”
虽依旧身着男装,可慕尘月的脸上却已退去假面,露出了原本清俊明艳的脸。
美目修眉,顾盼神飞。
黑衣人扶额。
可隔着黑纱,依旧可以清晰的看见翘得高高的嘴角。
“说吧,想让我帮你做什么?”
慕尘月笑颜如花:“想和前辈聊天。”
隔了些距离坐下,黑衣人语气冷淡:“我讨厌拐弯抹角的人。”
“好嘞。”
慕尘月瞬间换了模样,一本正经起来。
“前辈,为什么找我合作?前辈,你认识我?前辈,昨日前辈特意留在翠微林是为了试探我?前辈,以后我们怎么合作?前辈,你要我帮你做什么?”
空气停滞,夜久声绝,只余大眼瞪小眼。
不知哪里传来了一阵狗吠声,打破了僵局。
黑衣人一脸嫌弃。
到底是端着前辈的架子,实在不好出尔反尔,言而无信。
他脑中慢慢飘过一句话,自作自受,自讨苦吃。
“你顶多算是个意外收获罢了,至于认识你也不奇怪,毕竟活的时间长了,在各个地方都有几个老友,比如稷山老叟。”
稷山老叟少年时为躲避仇家追杀,跑到了鬼蜮,做起了贩卖情报的买卖,可不知怎的得罪了鬼蜮的五大掌事之一,辗转逃命到了北荒。
“谢谢你帮稷山老叟报了仇,小英子和我说,是你帮她杀了赤鬼行者。”
黑衣人的话像凉凉的夜风,将记忆掀起了一角。
离开北荒时,慕尘月曾去稷山老叟处告别,可那里早已成了一片焦土。
寒骨枕荒沙,故人已成殇。
“他救过我,我替他宰了凶手,不过一报还一报,很公平。”
轻描淡写,省去了其中的重重磨难,一波三折。
“可我与前辈之间,却很不公平。”
黑衣人黄浊的眼珠炯炯的落在慕尘月身上,如晚凉天净的余晖静默以待。
慕尘月的眼中是越来越清浅的月色,澄澄镜明照人心。
“无论怎么说,是前辈选了我,可我却不知前辈,前辈厉害如斯,仍需我所帮之事,怎么想都非易事,何况也不知是否会与....”
“不会,绝不让你与宗门为敌,我既知你身份,又是个前辈,怎会迫你做不可为之事。”
黑衣人的目光如荒野独行,轻轻的声音如飘进霜白里的孤风,无寄无依。
“在厉害的人也有做不到的事。我要你帮忙的,不过是件私事罢了,至于你要做什么,我无所谓,也不关心,我本就是个无所顾忌之人,宗门里的那套规矩我看不上,也不在乎,何况。”
他眼神忽是变得幽暗,晦暗间却闪着诡谲的异彩。
“说不定你还会因为帮我而扬名宗门,怎么样,是不是很好的条件。”
慕尘月一直低着头,面容见有着与年龄不符的沉静。
此刻黑衣人忽又觉得他选人的眼光还是不错的。
那时他从小英子处听到慕尘月在鬼蜮所行之事,猜想这样一个布局高手,该有着怎样的谨慎持重,缜密心思。
若有朝一日他也要与人合作,定要选这样的后辈。
现在这么一看,这丫头还真有几分奇卓异人的风姿。
“你可以再考....”
慕尘月忽是抬起头:“我同意,前辈我们合作吧。”
她弯弯的眉眼,配着裂成镰刀样的笑唇。
就像二尺长的吹火筒,全身上下怎么数,都只有一个心眼。
二傻子。
这个词重重砸在了黑衣人的脑门上。
他心想,我忽然不想同意了,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嘛。
虽然心中千般不愿,可说出来的话确是承上启下的回答。
“至于我的名字,似乎,已经很久没有人叫过了。”
他顿了顿:“花有影。”
慕尘月抱拳:“晚辈慕尘月,见过花前辈。”
耷拉的眉,迷成缝的眼,像只讨要骨头的小白狗。
“风不可系,影不可捕,一听就是高手的名字,以后还请前辈多多照拂。”
黑衣人脸黑了,又灰了。
眼前这人,真的是小英子说的那人么。
会不会是认错了。
他瞬间得出一个结论,果然做人不该冲动。
慕尘月继续讨好:“当下就有一个忙想让前辈帮我,像前辈这样的能人...”
黑衣人挑了挑眉,白了眼笑的像朵花椰菜的某人:“说。”
预备的各种马屁,生生卡在了喉咙口。
慕尘月生出了些顾虑,这人不会是敷衍自己吧。
她试探着轻轻问了句:“前辈先帮我,难道不怕我以后反悔,吃了亏。”
“既是交易,便有盈有亏,有一本万利,就有血本无归,你说吧。”
花有影搓手霍霍:“要我帮你杀谁?”
连连摇手,慕尘月摇头如风。
“只是像请前辈化作影子。”
无所谓的耸耸肩,花有影说的随意至极:“都行。”
“还有,我会尽量,不让前辈吃亏的。”
慕尘月声音轻轻扬扬的飞进几乎透明的月色里。
天边残月凝,渐去的夜色越发静谧。
过了许久,空中飘来一个淡淡的声音:“好。”
神秘的花有影同学来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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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合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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