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羊羔

摆着一副高深莫测表情的慕尘月,显然与这个耗费体力的角色十分相符。

站了一会儿,就朝后面招了招手。

一把太师椅准确的递了过来。

假把式的猎人就此瘫坐椅上。

慕尘月无精打采的打着哈欠,大部分的力气都用来和越来越重的上眼皮抗争,像抽去扯线的木偶人。

而她身后的人依旧立的笔直,静静的,似乎要将呼吸也融入前方昏暗的烛光间。

半炷香后。

林烟的声音再次响起。

“慕公子,我可以将沧溟门的秘辛,都告诉你。”

慕尘月呼吸渐沉,头也耷拉成了缺水的铁线蕨。

又过了半炷香。

“慕公子,我可以告知你蒋小铃之事。”

林烟的声音已经带着些急迫和焦虑了。

慕尘月睡得正香。

意识早已经不知道飘到了哪个不知名的遥远地方。

半个时辰后。

铛!铛!铛!

慕尘月猛然惊醒。

警觉的坐起,眼神狠厉,像匹荒漠中的孤狼,凶猛的凝视着前方。

不知是梦被带进了现实,还是现实撞进梦中。

眼前的半尺微光依旧如斯。

只是多了些不和谐敲击铁栏的声音,且越来越大,越来越急迫。

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慕尘月慢慢起身,开始做准备工作。

“你到底要什么!只要你能放我出去,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林烟的怒吼里夹杂着咒骂,尖锐刺耳,响彻牢房。

活动了下脖颈,慕尘月悠悠缓缓的喝了口茶。

“慕公子,你听我说,我这里有几个不错的姑娘,我可以将她们让给你,慕公子,慕公子!”

谩骂成了讨好,林烟的声音里带着十足的谄媚。

慕尘月眼底笑意尽显。

一切准备就绪。

而她等的时机也终是来了。

拍了拍手,算是上场的锣鼓声。

慢悠悠的踱到林烟面前,慕尘月居高临下的看着他。

“林公子跑了这许多路,累不累?要不先喝口水。”

干净的青色绸面长衫,衬着原本就黝黑的脸,又黑了几分,犹如暗色的天空,可弯成月牙的眼眉,越发清晰可见。

林烟抬头的瞬间,凤眸里狠厉的光,一闪而过。

这些年他在女子间如鱼得水,无往不利,已经很多年没有这般狼狈过了。

刻意要遗忘的感觉,卷土重来之时,所体会到的愤怒,一般都更加深刻。

慕尘月朝一旁的人点头示意:“本就受了伤,还一晚上到处跑,挺累的,椅子。”

天冬:“是。”

慕尘月似有些不满:“纸墨笔砚呢?没听说林公子要介绍姑娘给我吗?”

天冬:“是。”

他搬了个小矮桌放在林烟伸手可及之处,桌上放着笔墨和信笺,又取了烛台放在小矮桌旁。

半盏茶的工夫,慕尘月手中多了一张信签。

粗壮的眉毛微微上扬,嘴唇翘起,眼神有些欣喜,有些希冀。

任谁看了都觉的这人定是个色胚。

“林公子,不会还有私藏吧,可不要留了美人,赊了自由。”

看着那张粗糙脸上露出的猥琐模样,林烟有些作呕,对眼前人消瘦的身材有了新的解释。

一个人怎能做到如此让人厌烦,他甚至有些可怜那些姑娘,感觉他将那些无辜的美人,生生推进了火坑。

“我又不是开青楼的,留那么多姑娘做什么,不过容在下劝一句,慕公子,平日里还是要注意保养。”

慕尘月想若是到了此刻,林烟还能有所隐瞒,到还真正是个狠角色。

“将这个拿给外面的人核实,可不要又被林公子诓骗,将这里点亮些,我要和林公子好好聊一聊。”

天冬:“是。”

墙上挂着的蜡烛都被点燃后,周围瞬间亮了起来。

这一亮,林烟才发现,他所在之地,实在不配称之为牢房。

林烟身处之牢,是建在另一间牢房内。

以其称为牢房,还不如说是个石匣子更为贴切。

有时不知,才可无畏。

身体没来由的抖了一下,有些惶恐突兀,爬上了林烟的脸。

他自问除了设计药材之事,并未有其他地方得罪过这人,可怎么看这牢房都是特别打造的。

有时人越惶恐越想说话,但越不知说什么,这时往往眼睛便会补上来想立刻发现些什么。

就在这一刻,那个沉默寡言的男子进入了林烟的视野范围。

他赫然觉得这男子有几分眼熟。

发现林烟的目光,慕尘月来了兴致。

眉轻挑,眼微弯,弧度自有微妙处。

“喂,你这样侧身对着客人十分不礼貌。”

天冬沉默的转过身来,直直的立在慕尘月身后。

前夜的郁闷记忆扑面而来。

林烟瞠目:“这不是那个...”

话痨,两个字硬生生的卡在喉咙里,怎么也发不出来。

眼前的这个喜怒不形于色的沉默男子,与集美阁里,满嘴胡话,絮絮叨叨的神经质,判若两人。

男子眉峰上扬,轮廓分明,宛如一座高山,看不出岁月,也看不出情绪。

再加上他前面有个斜靠在椅上,表情轻佻的黑瘦男人;

对比强烈。

更显出男子的魁梧挺拔,武人气魄。

掉进陷阱的人,最害怕之时,往往不是坠落的瞬间,而是发现自己身处陷阱的那一刻。

牢房的蜡烛都被点亮了,却反而雾蒙蒙的,透着一股子看不见的灰。

慕尘月倒是很满意此刻林烟的表情。

不枉费她写了三四页的话稿子,又逼着天冬一字不差的背下。

“是不是从昨夜开始,我便掉进了你的圈套?”林烟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

“这话从何说起,我不过是受了伤,让他顶替罢了。”

慕尘月扣扣耳朵,答得十分漫不经心。

“只不过,林公子不愧是易容的行家,一眼便看出来了。”

“我不是傻子!”

林烟愤怒的抓住铁栏大吼。

“你为何会选一个身材如此迥异之人,何况他性格沉默如斯,昨夜又为何会说如此多侮辱,挑衅之言....你,你是想故意激怒我。”

紧抓铁栏的手,渐渐松了下去。

是啊,可这人为何要平白无故的激怒他

他不明白,若是他真的动了怒,不再相约,那这人想探听的消息又该如何。

何况激怒一个人,无非使其暴露软肋。

但前夜他除了躲在蔡锦儿房里喝酒,什么也没有做。

无数个为什么,如决堤的洪水,冲击着林烟的大脑。

嗡鸣声盖过了呼吸,他的头剧烈的疼痛起来。

机敏褪去,留下的便是最在意的事情。

“那个女的死了吗?”

慕尘月眼眸如晦,没有回答,只沉默的看着林烟。

林烟发疯般的拍着铁栏:“我问你那个女的死了没有,死了没有!”

慕尘月微微叹气:“死了。”

林烟仰头大笑,声音像破损的织布机,嘎嘎乱响,磨得的人牙齿间直冒酸水。

“你失去了进入秋家最好的筹码。”

比起林烟的癫狂,慕尘月的声音显的异常平静。

“也是你活下去的筹码之一。”

牢房突兀的静了下来,甚至没有一丝风的调和。

这静,渐渐成了死寂,连同空气也慢慢蜷缩枯萎起来。

担心林烟趁机开始装疯卖傻,慕尘月适时给了蜷缩的空气送来一丝微风。

“不过一个蒋小铃罢了,要接近蒋和,有的是法子。没了女儿,蒋公或许更需要些好酒寄托哀思,我早已备下了神仙酒,想来此刻正是时候。”

蒋和好酒,天下皆知,传言他的二夫人便是他酒后与之争吵推搡时,不小心撞到了一旁的石墩,伤重而亡,此后他干脆再不续弦,放了个大酒缸在房中,娶酒为妻。

靠在椅背上,慕尘月慢条斯理的品了口茶。

“林公子既有重要的人等着去救,想来也舍不得轻易去死。不如我们做个交易吧。”

凤眼里,一抹得逞的笑如流星划过。

林烟心中生出一些窃喜。

他赌对了,果然他手上有这人想要知道的东西。

既然有了筹码,那胜负便未可定。

“什么交易?”

他语气平和,就如刚才的躁狂,是一场幻象。

“林公子有许多好奇之事,我也有,公子回答一件,我亦说一件,若是交易顺遂,我大可送上三味药和一些盘缠。”

慕尘月如实开出了价码。

“可以。”

靠在牢墙上,林烟将脚换了个舒服的姿势。

他知道这些谈话里藏着他的生机。

若是没有那扇铁栏,倒是正如两个聊天的老友般。

“林公子既然卖了蒋小铃,又为何要去救她。”

慕尘月也不拖延,直接问出了第一个问题。

其实,这一直是她和祁沐兰想不通的问题。

早春阁虽然只开了五六年,但在宁州已然很有名气,不过大部分人只知那里是挥金如土的温柔乡,却不知那里还有不为人知的贵宾服务,早春阁的大主顾,都爱玩些花样,被送去的姑娘多是有去无回,便是当时没被折磨死的,也会被随后处置了。

而蒋小铃之所以能活下来,是因为她几乎咬下了客人的半只耳朵,而派去料理她的人,又欠了赌债,便将她偷偷卖给黑市。

把蒋小铃买到早春阁,林烟不外乎是为了借刀杀人,顺便赚一笔,可为何又要去救蒋小铃?

毕竟,慕尘月决不相信像林烟这样的人,会突然悔悟。

“我在黑市看见她,想问些情况,便随口编了个谎,哪知她居然说有人要来救她。”

林烟答得也不含糊:“蒋小铃远比我想象中更有价值。”

慕尘月这才明白了林烟的算计。

看来她猜的没错,林烟要将蒋小铃再卖一次,在他送蒋小铃去死之前,他要榨干其身上最后一丝价值。

黑市那种地方,卖药的不和卖人的打交道,卖宝物的又不与买情报的有瓜葛,各种关系盘根错节,又都是些不怕死的亡命徒,既非亲友,却愿意不怕麻烦的去营救。

这样发财的好机会,林烟当然不会放过。

“换了我要救的人,让我在明玉那里丢了面子,还无端背了个囚禁他人妹妹的罪名,居然又跑来和我做生意。”

慕尘月拍掌叫好。

“林公子,好算计啊。”

狄溪云将林烟诓骗他的话都告知了慕尘月。

若非如此,她还不知道,她莫名其妙的成了一只羊羔,替罪羊羔。

“不过,我懂富贵险中求,我懂,所以我不仅没有计较,这不,前日不仅吃好喝的伺候了林公子一顿,还送上了价值不菲的礼物。”

“前日?你何时请我吃....”

林烟看着慕尘月的笑颜,忽有一种预感,接下来慕尘月要告诉他的事,不一定是他想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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