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时辰后,孟九婆端着药进屋,见秋明玉手里握着一个玉铃铛,呆坐在旁梨花带泪,而慕尘月已将女孩周身擦拭完毕,换上了干净的衣服,正为女孩敷药。
孟九婆将白眼翻到了天上:“她又怎么了,有人死了吗。”
这一问,秋明玉的眼睛又红了三分,泪水像断线的珠子,簌簌往下掉,无声的哭泣也成了低呜。
慕尘月重重叹气,方才废了许多口舌,将人劝住,这人一句,全成了白用功。
孟九婆:“啧啧,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是只会哭,不知道的还以为老娘没本事把人给治死了,哭!还哭!给老娘闭嘴!”
秋明玉:.....
她用力抿着嘴,硬是没敢再让一个声音从嘴中溜出去。
慕尘月,果然是一物降一物。
想到多年前,她刚救下秋明玉时,秋明玉每天不说话,不吃饭,也不喝药,就坐在墙角哭,她将软话硬话都试了个便,却是鸡毛敲铜钟,白费劲。
倒是孟九婆采药回来,吼了两嗓子,万事大吉。
孟九婆催促两人去换身衣服,顺道又塞了一记白眼给秋明玉,她精通易容,明白易容贵在一个“像”字,讲究扮什么像什么,又落在一个“实”字,需却有用处,因此,平生最看不惯的就是秋明玉这种自欺欺人的假把式。
一个毕生讲究实践实战的人,自然不会明白像秋明玉这类大小姐的心思,出门游玩,换上男装,不过是为了让人少说些闲话,当然要将好看排在第一位。
半盏茶的工夫,慕尘月便收拾妥帖,幸亏秋明玉对梳洗装扮精益求精,倒给了慕尘月几刻安宁,她匆匆下楼,刚到客房门口便听见孟九婆骂骂咧咧的,她悄声潜入,想逗一逗孟九婆,却见孟九婆坐在床边,悠悠的说了句:“你们长得真像。”
慕尘月:“和谁像?”
孟九婆吓得一个机灵,扭头就朝身后一掌,被慕尘月熟练的挡了回去,两人顺手过了几招,慕尘月侧身微迈半步,腰肢一转,行云流水的退到一旁,再次问道:“她像谁?你认识她?”
孟九婆:“吓死老娘了,你走路没声音的,这女娃子,老娘也是第一次见。”
慕尘月:“师父,你这就没意思了。”她知道孟九婆有所隐瞒,正是如此,她反而锁定了女孩的身份。
孟九婆一向不喜她涉及宗门之事,尤其是七宗以及当年风家旧案。
其实她一直有个猜测,若非孟九婆知她性格执拗,多年来她又假装对前尘往事已不再执着,孟九婆会不会将她困在桃园乡或者丢进青鸾山中,让她安安稳稳的躲一辈子。
慕尘月知道问不出答案,果断放弃,秀眉微弯,明白此刻正是谈条件的好时候。
“不告诉我也行,那劳烦您老亲自帮我送个信呗,以明玉的脾气,定是要哭闹一番的,我走不开。”
孟九婆:“所以说谁让你把这个麻烦精,娇娇女带回来的,哭得老娘头疼,正好出去躲躲,是给兰丫头的信么?”
她一直知道慕尘月和祁沐兰背着她在捣鼓些什么,她跟踪过几次,发现两人是做酒水生意,想着慕尘月若是能和祁沐兰学些经营,就此远离宗门,又能补贴她些药钱,便没有多加干涉。
写好地址递给孟九婆,慕尘月又默默坐到床边。
床上的女孩安静的躺着,清秀的脸上有着浅浅的伤痕,让她原本苍白的小脸,越发让人怜爱。
方才帮女孩清洗时,慕尘月就赞叹这女孩实在聪慧机敏,原本脸上的伤疤最是可怖,实则是最轻的,似乎有意为之,而满身累累鞭伤,也在诉说着女孩曾遭遇过什么非人待遇。
她很庆幸自己救了女孩,可心中依旧焦虑万分,毕竟此刻她所需之人,并非眼前人。
刚才她已将各种可能都重新推算了一遍,依旧毫无头绪。
孟九婆:“你是在生气吗?”
慕尘月:......
这人是成精了么。
否认一气呵成:“怎么会,我只是担心,希望能问出些什么,否则明玉怕是不肯罢休。”
孟九婆:“她喝药也有一盏茶的时间了,快醒了,不过,能问出线索,全看运气了。”她挂着看好戏的表情,让本就没有什么皱纹的脸上显出了几分少女的顽皮。
慕尘月:......
秋明玉急切的推门而入,整个注意力都在女孩身上。
或许是秋明玉的意念太强,床上的女孩竟然微微轻哼了一声,悠悠的睁开眼睛。
秋明玉见状,立刻扑过去,一把将女孩提起,连声追问:“你是不是认识蒋小铃,她在那?快说!”
女孩唇角一张一合,泪水疯狂的向外涌出,每一次挣扎似乎都让她的呼吸又无力了几分。
慕尘月:“好了,明玉,你吓到她了。”她担心被秋明玉这样折腾,那个女孩又要晕过去了。
待女孩情绪渐渐平复了一些,她才坐回床边,用她平生为数不多的温柔,解释了此刻的状况。
女孩如惊恐的小鹿般怯怯的看着慕尘月,柔柔点头,泪水陡然滑落,在苍白的脸上划出几道浅淡的痕迹。
慕尘月又轻声安抚了几句,才拿出那个玉铃,摊在手上,询问女孩是否见过玉铃的主人。
女孩:......
秋明玉:“这丫头什么意思!你不会说话吗?你是哑巴吗?回答啊!”
孟九婆笑容徐徐:“你说的对,她就是不会说话。”
秋明玉:“什么!”
慕尘月:......
昨夜暴雨倾盆如注,天地为之一色,晨起却是天蓝如澄,临近正午,阳光更是变得明亮而灼热。
林宅的小院里,草绿如茵,池清见底,安静和煦,连风都是踮足轻行,完全看不出昨晚这里曾有过一场盖过雷鸣的哭闹声。
孟九婆疲倦的穿过庭院,纵身飞上二楼的走廊,带着满满怒气踢开最里面的一间屋子的门,见慕尘月正悠闲的靠在窗边喝茶。
慕尘月披着头发,长发被风拉着在空中随性恣意的舞动,眼神却炙热如火,直直投入城中一角,她眉头纠缠,唇角却扬出了一个优美的弧度。
孟九婆:“老娘昨天跑了大半天的路,帮你传信,又片刻不敢耽误,连夜赶回,腿都快断了,你倒是悠闲,是不是老娘平时太惯着你了!”
慕尘月:“谁说不是呢?所以您老也只能自作自受。”
孟九婆:“哼,死丫头!”她赌气的将头撇到一边,不再理慕尘月。
嘴上虽是不饶人,可看见慕尘月布满血丝的眼睛时,知道某人又彻夜无眠,气便没来由的散了大半,又想到楼下还住着个不省心的秋明玉,剩下的一半也没有立场的消失殆尽。
慕尘月顺手从盆栽里拿了一颗小石子,朝门一弹,将门关上,又将一个食盒放在桌上,讨好的笑着,见孟九婆依旧皱着脸,将食盒里的东西拿出一块,放在孟九婆的鼻前晃了晃,直到某人眼神明显的亮了几个度。
“知道您老辛苦,所以我特意找人做的您老爱吃的桂花糕和枣泥饼。”
桌上的两碟小点很是精致,一碟饼圆如明月,一碟松软清香如花落新土间。
慕尘月:“本该为您斟杯桂花酿,不过还有事要做,所以徒儿特地为您泡了壶龙井。”
孟九婆忙不迭的将糕点往嘴里送。
桂花糕糯米软糯中带着弹性,香甜的红豆衬着桂花独有的香气,甜而不腻,唇齿留香。
枣泥糕,绵软的枣泥,配酥脆的芝麻,饱满的核桃仁,被散发着淡淡香气的面皮包裹着,让人每一口都有不一样的感受。
“哼,算你识相。”她吃的开心,嘴上却是绝不会认的,只将一封信丢在桌上。
那信足有五页,特质的信笺底部印着一朵木兰花,清新雅致,又是满页娟秀的小楷,看的人心情愉悦,只是信中的内容,着实让慕尘月开心不起来。
孟九婆勾头瞥了眼:“这信居然有字。”
“小兰平日里在信上做些手脚,是为了防止路途中出现什么变故,这次既是您亲自取回,还怕什么。”
她的整个注意力都在信上,答的很是随意,可恰是这几句不太刻意的奉承,真夸进了孟九婆心里,让某人眉眼都弯成了拱桥的模样。
“兰丫头信上说了什么。”
慕尘月:“她说有件事是天东亲自去办的,天冬一向细心,绝不会出纰漏,那问题究竟出在哪里呢?”她一手杵着腮帮,一手的食指在桌上来回的轻划着,过了半刻,忽是眼眸亮了几分。
“兰丫头说料理完事情,可能要七、八日才回来,她让给你这个,你们这是又打什么哑谜呢。”
孟九婆递过来一块精巧别致的木牌和一封信。
木牌长不及拇指大小,握在手中隐隐有香味,正面刻着草书的“风”,背面刻着花型图案,底部系着张小纸条,上面写着日期,正是三日后。
那信慕尘月只抽出一半,随意扫过,便又放了回去。
“师父,小兰的药呢?”
孟九婆:“我和她爹想在方子里再加味药,等配好了便给你,一天到晚担心些没用的,比起你这个疯丫头,我更喜欢兰丫头。”
慕尘月笑颜如花:“这么巧,我也是。”
她忽然耷拉着眉毛,嘟着嘴,眼眸款款的看向孟九婆。
孟九婆:“你脸抽筋啊。”
慕尘月:......
怎么别人就可以看着那么可怜。
果断放弃了贻笑大方的四不像撒娇模式,她恢复了直来直去的本来面目。
“师父,你同我说实话,你是不是认识她家人,她到底是谁?大不了我亲自找人将她送回去。”
孟九婆鄙视:“你要将这个说不了话的小姑娘丢到大街上?”
慕尘月:......
孟九婆谴责:“你真冷血。”
慕尘月:“.....”
这边的拉锯战正如火如荼,楼下秋明玉的叫骂声却已如约而至的传到了二楼。
人总会被光阴的磨蚀蹉跎了幼时的自我。
可秋明玉却像是被时光风暴遗失的小树,曾经的刁蛮没有被带走分毫,反而生根发芽,茁壮成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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