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怡从出租车下来,跨上金鸣桥上的人行通道。
桥下河水透出绿色,据说只有很深的河才会形成这种颜色。成怡下车的方位在桥东,她要走到对面,阿奇就在那边的桥底。
今天凌晨回到家后,成怡平静地洗完澡,才拿出纸条反复查看。
那是从烟盒上随意撕下的一张纸,纸张边沿不规整,有一边被火烧后泛出焦黑色,还能隐隐闻到一股烟味。
成怡记得阿奇以前是不抽烟的。她把烟盒撕得粉碎扔进垃圾桶,加上阿奇微信。
阿奇很快来了信息。
【成怡,能不能一直保留我的微信?】
成怡却不回复这个问题。
【你的具体位置。】
早上出发前,成怡接到老秦的电话,对方语气不太高兴,质问成怡怎么会怀疑他的人品。
“你的事我从来都没有告诉过任何人,我没有违背合约,成怡,我是最衷心的男人!”手机那头的老秦发毒誓保证。
“我想要扎根在南城,必须创业挣钱!”
对面的人吼得歇斯底里,成怡急着出门不想争论这些,趁对方大口喘气的空袭冷清清安抚两句,便挂断电话。
桥中间位置站着一个中年女人在拍照,她穿着一身漂亮的连衣裙,身后背双肩包。
金鸣桥在南城不算旅游景点,很少有游客会在这里驻足。
成怡恍惚间想起,她与阿奇好像曾经在江城的彩虹桥上约会过。
那时候他们一起吃完晚饭,阿奇送她回家,路上两人经过彩虹桥,看到桥上有许多人驻足拍照或是倚着栏杆看夜景。
彩虹桥在江城是一个比较有名的旅游打卡地。在晚上的时候,桥下亮的灯会把湖面照出彩色,远看,就像天上的彩虹躺在湖面上睡觉。
阿奇高兴地把成怡推到桥灯旁,举起手机,拍下成怡羞涩的脸庞。
那时候的阿奇温柔周到,对当年的成怡来说是一个发光的小太阳,她很喜欢他,每当她接近阿奇时才能感觉到自己还活着。
那次约会前,他们大多数时间都是在药店见面。
有时候阿奇的父亲也会在店里。
他的父亲是一位退休医生,喜欢坐在收银台旁边的椅子上,要是有客人上门,阿奇的父亲就会神情严肃地看着阿奇,要是不满意对方工作能力会在旁边建议几句。
成怡只要在药店碰上这位老爷子就不敢说太多话。
两个年轻人在长辈面前隐秘暧昧地神色交流,或是手指轻触对方衣衫,心惊肉跳,又有一些说不上来的回味无穷。
阿奇会说许多过往。
他是单亲家庭的孩子,母亲早逝,父亲照顾他长大成人。每当这时候成怡是一个很好的聆听者,却很少与阿奇诉说自己的家庭。
后来他们俩在桥上接吻,这是成怡第一次,生涩又热情,心中灌满甜滋滋的蜜。阿奇红着脸牵起她的手一起走完彩虹桥,在家附近却遇上发病的母亲。
成怡甜蜜的初恋、与初恋的第一次约会,在当晚就终结了。
第二天心死的成怡把阿奇拉黑,删除联系方式,此后她没有去过药店那边。
位置如此近的两个人,再也没有见过面,直到七年后。
成怡走到桥尽头,沿着水泥砌成的河坝来到桥的正下方。
头顶是金鸣桥,脚下是杂草丛生的土地,远处,延伸进河水的泥土上搭了两个悬空木板,旁边放了渔网,成怡猜测这是用来钓鱼的。
有许多废弃的白色大石堆积在桥墩旁,成怡绕过去,看见在石头后面停着一辆破旧的深蓝色轿车。
这种车型很老式,成怡小时候曾在电视里见过。
轿车副驾驶旁的玻璃碎了大半,阿奇躺在露出黄色海绵的驾驶座上,双腿搭着方向盘,正在抽烟。
他瞟了眼走近的成怡,悠闲地吐出一口白烟,“来了?我还以为你不会这么快的。”
成怡站在窗边,望着阿奇,“你变了很多。”
阿奇笑笑,歪头看成怡,“没以前好看了吧,我现在这副模样,人不人,鬼不鬼,谁见了都害怕。”
成怡沉默片刻,问,“这些年你发生了什么?”
“我爸死了,脑溢血,就死在我面前。”阿奇垂眸,手指弹掉烟灰。
他太瘦了,座椅都占不满,几根烟蒂躺在黑色皮椅上,旁边还有一瓶空酒瓶。
成怡听了心神震动,没想到记忆中那位不苟言笑的老人已经去世。
“我爸欠了许多赌债,把房子,车子都赔了进去,后来,药店也不让我开,威胁我出去陪女人,说来钱快,我骂了他一顿,当场人就不行了。”
眼泪从凸出的眼球与下眼皮的夹缝中渗出,阿奇伸出细长的大手胡乱抹掉,“我当时害怕得要死,是我把他气死的。”
成怡低头看着男人皮包骨的样子,轻轻开口,“抱歉。”
阿奇摇头,探出手小心翼翼拉住成怡衣角,“我从小没有妈妈,两年前,爸爸也没有了。”
他在车里哭得声嘶力竭,成怡递上纸巾,阿奇接过,“谢谢。”
成怡就这么站在车旁,等待阿奇哭完。
阿奇哭起来像个小孩,张大嘴巴嗷嗷大哭,最后一包纸巾用光,哭泣声才弱下来。
成怡见阿奇闷不吭声地擤鼻涕,把衣服从他手里扯出来,开口问:“你还知道多少旷野星球的事情?”
阿奇双眼泛红,脸上还有泪痕,他看了成怡一眼,从汽车上下来,“那个世界是透明的,我们生活在那里,不用吃,也不需要喝,我们只用轻轻呼吸,身体就会拥有能量。旷野星球没有坏人,没有人会伤害我们,我们都是自由快乐的,不知道悲伤痛苦。”
成怡一愣,想起七年前第一次看见旷野星球,那时候的她崩溃无力,写下来的每一个字都是救赎。
成怡眼睛里浮现伤感,她多么地想回去。
阿奇轻轻拉起成怡的手,放在胸口,“成怡,我们来处本就一样,我们可以一起在这里生活,等待回去的时机。”
成怡回过神,要把手从阿奇怀里抽出来,阿奇紧紧拽住。仿佛被一双尖利冰冷的铁爪擒获,成怡猛地抬头。
阿奇盯着成怡裂开嘴笑,“我们一起回去吧?”
成怡眼神逐渐冰冷,呵斥,“放手!”
“成怡,你还是不相信我。”
阿奇抚摸上成怡纤细的手腕,手上用劲就要把人往怀里拉,“你有多久没有见到黑衣人了?”
香火味扑面而来,浓烈得窒息,成怡忍住恶心在阿奇怀里挣扎。
她的力气很大,挣脱出一条手臂后迅速从裤子后面的口袋里抽出一把匕首,抵在阿奇身前。
“放开我。”
阿奇吓了一跳,低头盯着脖子上的刀刃,谨慎地拉开一点距离。
他的脸色急剧变化后露出一抹笑,看向成怡的双眼却含了冰霜,“成怡,你以前可不是这样的。”
被抓住的手腕已经泛红,成怡像是感觉不到疼痛,冷冷道,“放不放?”
“我要是不放呢?”阿奇挑衅。
匕首毫不留情划破脖子上的皮肤,阿奇身体一颤,不敢置信地瞪向成怡,“你!”
“信不信,我现在就可以杀了你?”
握刀的手果敢有力,成怡露出一抹诡异的微笑,有些兴奋,“这把匕首,已经跟了我许多年,当初,可是要用来杀我亲生父亲的。”
阿奇一愣,大笑起来,“哈哈哈哈!成怡,你在开什么玩笑?”
说完脸色一变,长臂伸出就去夺成怡手中的刀刃。
两人瞬间混乱地扭打在一起。
成怡对他没有恐惧,纠缠起来更加疯狂,而阿奇忌惮成怡手中匕首,渐渐处于弱势。
他被成怡用力一撞,后退一步脚下踩空。身后就是河水,阿奇余光扫到吓得面露恐慌,他不会水!
只是一瞬,阿奇拼命拉住了成怡胳膊。
“扑通!”
水花四溅,两人一起落入水中。
金鸣桥下游不远处。
林昀单手插兜闲适地站在岸边,正在翻阅手机里助理发来的工作简报。
前方穿粉色T恤染着夸张红色头发,看起来跟林昀差不多年纪的男人坐在黑色钓箱上,脚边放着一个鱼竿。
他手撑下巴,回头瞄了林昀好几眼,见林昀一动不动站在那里,实在忍不住地喊,“你都答应来陪我钓鱼,怎么一直在那里刷手机!”
林昀收起手机,“在处理工作上的事。”
他走到孙简阳身边,问,“怎么样,钓到几条了?”
孙简阳噎了一下,嘟囔道,“一条都没有。”
清晨的阳光刺眼,把河面映射出一片反光的白。林昀戴上墨镜,望向远处水面上一动不动的鱼漂,“你怎么会喜欢上野钓的?”
孙简阳得意洋洋,“你不知道钓鱼佬的魅力。”
“五点钟就被你叫起来,现在一条鱼都没有钓到,魅力是挺大的。”林昀颔首。
孙简阳一听,猛地甩开另一根鱼竿,“别瞧不起人!”
林昀笑笑,坐在旁边的户外折叠椅子上,伸长腿,在两分钟内拍死了三只蚊子,打了两个哈欠,无聊地看向远方。
“你辞职了?”孙简阳抛出第三根鱼线,转头问林昀。
“对。”
孙简阳调侃,“工作这么不稳定,下个工作难找哦。要不回去算了,在外面玩了这么几年,没有你,你们公司都快要倒闭了吧。”
“前几天我刚看了公司的财务报表,可不是你说的那样。”林昀伸了个懒腰,认真起来,“不过,我是有要回去的打算。”
“真的!?”孙简阳瞪大眼睛。
林昀点头。
“我去,你终于想通了!”
林昀也不隐瞒,“我有了喜欢的人,需要一份稳定的工作。”
孙简阳听了激动地跳起,抓住林昀胳膊猛摇,“大哥,你终于要谈恋爱了!我都以为你最后会去寺庙里做和尚!我妈每次问你情况我都不敢多说话!”
林昀把自己的手从孙简阳怀里拯救出来,无奈道,“我还在追求她。”
“没事没事,肯定快了。”孙简阳甩甩手,没当回事,想到林昀的条件,追个小姑娘多容易。
他来了劲,放下第四根钓鱼竿,问:“嫂子长什么样啊,做什么工作的?”
“她……”
“救命!救命啊!”
林昀与孙简阳听见声音,神色皆是一变,齐齐转头看向发声处。
在他们的上游方向,离岸边不远的距离,有两个人正在水里挣扎。他们漂浮的速度不慢,离林昀和孙简阳的位置越来越近。
岸上两人很快看清,是一男一女。
“我去!这对小情侣怎么掉河里了!?”孙简阳伸手去掏手机,还安抚一旁的人,“没事啊,钓鱼佬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我来报个警……”
突然旁边男人扔掉墨镜猛地坐起,似乎是再一次确认水里的人后,便毫不犹豫往那边飞快跑去。
孙简阳还是第一见林昀如此恐慌的神色,吓得手机抖掉在地,冲那人大喊,“林昀,你去干什么!别冲动,别去!太危险了!”
刚喊完就见林昀利落地扎入水中,快速往两人方向游。
孙简阳简直吓得头发都要竖起,“草!草!你疯了啊!”
林昀的身影在河水里沉沉浮浮,看得孙简阳心惊肉跳。他急速跑到近前就要跟着往下跳,突然想起自己是旱鸭子又赶忙刹住脚,急得连滚带爬回去捡手机。
孙简阳颤抖着手一边拨号一边骂,“狗/日的林昀!你他妈见义勇为也不要这么冲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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