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十五日，是凰族传统的月神节。

可怜的原县吏们累死累活从各村招来四百多个新兵后，九城盟军从临甫县拔营，再度踏上北上之路。

今日过节，在荒林中晨训完以后，月灼便给全体战士放了假。这一整天，她们都可以在四周自由活动，直到子夜归队即可。

就连今天的早膳也格外丰盛，姒颐领队的九城盟后勤军，平时做的饭只能说是能吃进嘴，但今天早早准备好了热乎乎的鲜鱼汤配烙饼，还搭配了好几种小菜——酱萝卜、酱藠头、酸白菜，在初冬的清晨里香气扑鼻。

“今天的午膳做酸汤豆米锅。”姒颐一边帮着给战士们分盛鱼汤，一边提前预告，“你们出去玩不要跑太远了，回队里有大餐吃，晚上还有拜月宴呢。”

“那我们可不会错过！”姑娘们一边嚷嚷，一边嬉笑着散去。

另一边，月灼则在带着六十一个童女军跑圈——最近征兵成效不错，远超月灼最初预期的三百，连带着童女军都飞速壮大。

“最后一圈——慢慢跑，不着急，跑完就是厉害的。”月灼注视着跑得气喘吁吁的孩子们，鼓劲道。

“我给这些孩子做了简单的身心检查。”姒颐站在月灼身边，一脸忧心忡忡，“二十个孩子里，有十七个身上有轻伤，被烫出来的疤、儿童传染病没得到及时治疗留下的瘢痕、脱臼没及时回正导致的关节错位……这些伤无一例外，都是养育者没有对孩子进行应有的照顾而导致的。能够进行药物治疗的，我已经都帮她们上好药了，还有几个需要正骨的，我从丹峦调了一个祝医师过来随军，要等她到了再治疗。”

“还得是姒颐大人人脉广啊。”

“心灵方面，则没有一个达到健康的孩子。大多数孩子有惊恐症，怕黑，少数几个问题还有点严重。”

“没关系，她们在这里肯定会好转起来。”

“我知道，我只是在想，那些我们见不到但过着同样生活的孩子，她们该怎么办？”

“姒颐大人，专注眼前。老是想做不到的事只会把你引入深渊。”月灼，“我们固然帮不到所有正在受蛟族虐待的孩子，但如果放任这种无力感蔓延，只会影响我们对眼前这二十个孩子的帮助。”

“话是如此……”

“别担心了，来陪孩子们烤甜饼吧。”

……

十月十五月神节，是凰族一年一度全家团聚的欢乐节庆。这个时节的神恩河南岸正是暮秋，是一年中最美的时候，万物丰收，稻花金黄，人们欢庆团聚，祝贺自己的勤劳、感恩女神的馈赠。

月灼带着二十一个小童女军，管姒颐要了一大袋面粉，在县衙里烤起了圆鱼饼。

“女神有三位，她们的名字分别叫做创生之神女娲、死亡与重生之神女姞和不生之神妊好，一般我们用三鱼共尾的图案代表她们，所以我们要烤一个大圆饼，上面画三条鱼。”月灼向孩子们简单介绍道。

“烤圆鱼饼是要大家一起协作的，现在我来分工，你们两个负责加水，你们六个负责揉面……”月灼把六十一个孩子分成三组，挨个给她们布置任务。

孩子们兴高采烈地忙了起来。她们各个都是从小就帮家里干活，动作都麻利熟练，但这是第一次，在她们干活的时候，没有人在旁边指手画脚、骂骂咧咧，没有人嫌她们笨手笨脚、干个活都不会干，没有人打她们，相反，她们无论做什么都会收获一箩筐的夸赞，哪怕只是把面粉倒在案板上没撒出来，也会被说“手眼协调好”、“真能干”。

甚至，在其中两个年龄小一点的孩子失手打翻了装水的陶罐、把一大块揉好的面团不小心掉到了地上时，所有孩子瞬间提心吊胆——但没有人责骂她们，无论是月灼也好，其她那些在旁边围观的战士姐姐姨姨们也好，全都在第一时间关心地询问她们有没有划伤、有没有出血，见她们没事大家大松一口气，然后重新拿来了新的陶罐、重新揉一块面团，事情就这么解决了。

二十个面团揉好后，每个孩子用面团做了一条鱼，贴在大面团的正面，面团的内馅则是月灼帮着一起调的：混合了蜂蜜的榛子、板栗和桃仁。

最后一步，送入大烤炉。烤炉是后勤军用河泥现砌的，一炉可以烤十个圆鱼饼。很快，就有隐隐约约的甜香味从烤炉里往外冒。

等待的时间里，月灼也没闲着，她带着孩子们按照凰族传统习俗，编织起梧桐冠冕，可用梧桐枝搭成环，也可以用茑萝缠绕成环，上面缀满金色的梧桐叶、红色的枫叶、鲜黄色的银杏叶和小巧的梧桐果。

“这是创生之神女娲的冠冕。”她向孩子们说道。

有的孩子则用桂花枝、梧桐枝、芦苇缠绕成庄严神圣的法杖，顶端缀以浓黄的奇菊。“这是不生之神妊好的权杖。”月灼告诉她们。

“你们知道为什么世上有很多不幸发生吗？”月灼问。

孩子们异口同声：“不知道！”

“这都是因为女神被封印了，所以所有的怪物都跑出来为祸人间了。”月灼挥舞梧桐枝缠成的权杖，拧腰舞了个漂亮的剑花，“等我们把怪兽统统打跑，解开女神的封印，每个人就都可以过上幸福的日子了！”

孩子们有样学样，也挥舞起手中的梧桐枝和桂花枝，在空中画出大大小小的圆圈，有的还配合着自创咒语：“啊喵啊咪啊喵啊咪，打倒怪兽，救出女神！”

忙了一下午，直到炊烟升起，月灼突然发现半天没看见姒颐。

“姒颐大人呢？”

“接了封信，就回她自己帐里忙了。”

月灼找到姒颐的营帐，只见姒颐坐在桌边，正在专心致志地誊写什么纸卷，细细看去，原来是细密如蛛网的粮草运输路线图。

“这么勤快呢，饭都不吃了？”

“吓我一跳。”姒颐抬眼望了她一眼，手里仍握着笔，“北边来了消息，雍门章泽将于冬月廿四日派先遣队出征。”

“冬月廿四？今天是十月十五，也就是说他们第一批人，也要一个半月后才会出发？”月灼扳起指头算道，“我们从临甫出发，二十天内足够赶到穆辽郡最南端的燕南城。”

“你要在燕南开打？”

“当然不，我要在柏平城开打。”月灼说道，柏平城是穆辽郡辖下二十二城里，距离齐国墨丘城最近的一座城，“要想阻止朱厌屠城，必须把它拦截在柏平城之外。”

“也来得及，从燕南到柏平六天绰绰有余，雍门章泽脚程再快，从墨丘到柏平也起码要半个月——我们能比他们提前整整一个月抵达柏平，足够我们修最坚固的工事、挖最坑人的陷阱了。”

“撤退路线想好了吗？”

“放心吧，保命的事我能含糊吗？我想了起码六条回撤的路。一旦斩杀朱厌，我们就立即撤，想必雍门章泽既然出了门，就算中途失去了朱厌，也不会甘心打道回府，而是会继续他的谋反之路——那就随他去了，蛟咬蛟的大好事，我们就不掺和了。”

“好。”

月灼走到姒颐身旁，连拖带拽：“走吧，放心啦，今天过节，先去吃点好吃的吧，大家都等着你呢。”

走出帐外，夕阳已经落到山脚，暮色中的山林浮动着幽香，是凰族后勤军燃起了拜月专用的熏香——杏云林霭。

小河边摆好了长桌，长桌上堆得满满的珍馐佳肴，中间还有孩子们烤好的圆鱼饼。荒山野岭没什么好玩，一万九城盟军战士已经全数归队，围绕在长桌旁边，场面甚是壮观。

大家都在等姒颐的祝词，姒颐看了一圈馋的流口水的战士们，决定一句废话也不多说：“感恩女神，我们开吃吧——”

“感恩女神——”所有人欢呼，随即毫不客气地大快朵颐起来。

吃完晚膳，战士们玩起了新游戏。有的呼朋引伴玩起了攮戏，攮戏原本就是由祭祀日月之神演变而来，在月神节玩起来倒很应景。

还有一些战士吹起了田螺。在小河里抓鱼的时候，战士们顺手捡回了许多贝壳和田螺，有手巧的战士将个头大些的螺壳洗干净、稍稍打磨，便做成了小巧精致的螺号。有白色的、有青铜色的、有纯黑色的，内壁隐约泛着虹色。只需轻轻一吹，便会发出悠长的号声。

很快，战士们几乎是人手一个。夜色中，她们四散游荡，无论撒欢跑得多远，只要吹响颈间的螺号，很快便能听到附近有螺声回应。

“呜——”有人吹。

“呜——”有人应。

她们看不见远处同伴的面容，不知道具体是哪个同袍回应的自己。但她们知道，那里是自己人。即使身处夜色的荒山之中，也能感到十足的安心。

“呜——”

月灼也要来了一个青铜色的大螺，吹了一声，没一会儿周围响起两三声有近有远的螺声。

月灼唇边勾起明朗的笑意。这种漫山遍野都是自己人的感觉，真好。

远处的山峦之上，一轮金黄的满月升起，照亮了半个夜空，连飞过的流云都被笼上了梦幻的银白光晕。

“月圆了，该许愿了，姒颐大人。”月灼刚赢完一场攮戏，全身舒畅，看向在一旁树桩上坐着的姒颐，“你有什么愿望？”

“当然是阖家团圆，平平安安。希望女儿好好吃饭，姐姐妹妹都多多发财，娘亲和姨娘们都身体康健。”姒颐望着满月，语气虔诚，“你呢？想回临湘城吗？”

“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再见一见我的奶奶。”月灼一屁股坐在姒颐身边，一同抬头仰望着天上的圆月，“我最亲的人其实不是娘亲，而是奶奶。小时候我娘和嫁嫁都太忙了，是我奶奶带我长大的。”

“我至今也不知道她是生是死，我八岁的时候，曾亲眼目睹过她胸口插刀，可是我又总抱有侥幸的幻想，万一……万一有那么一丝希望，她还活着，尚在人间，我想见她一面。”

“会的。”姒颐看向月灼的脸，“女神在上，想念的人会再重逢的。”

这章还有一段支线剧情没有修得满意，以后修好了会再来调整这章。主线剧情会继续推进，不会受影响。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0章 第八章·渠家村·月神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