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山新雨后，山风中浮动着草木清香。

这座山不高，不到两刻钟便可爬到山腰。山腰这一段开始变得平缓，草木也似乎比山下更为茂盛，而在草木之间，那棵巨大而华美的扶桑树，撑开亭亭如盖的墨绿枝叶，在流云下静默地伫立着，投下数十尺长影，浑身散发出古老岁月的味道。

月夕、月灼和暗月静静站在树下，心神都被圣树震慑。

扶桑圣树最茂密的枝桠之上，放置着一个小小的木制神龛，雕刻着创生女神女娲怀抱婴孩，安详垂目。显然这棵圣树也是附近村民常来祭拜的场所。

月夕绕着扶桑巨树缓缓转了一圈，又看了看山阴面的薰华树，若有所思：“我总觉得，这里应该不仅仅是一个山野小神龛。君女之树薰华和神女之树扶桑同时出现，非常罕见。”她聚精会神地端详着周边的一草一木，“这座山，说不定是某个上古圣地。”

暗月点头：“不仅像上古圣地，还像个藏了宝藏的上古机关。”她蹲下身，小心地在石块、草丛中摸来摸去，“这个地方有点像龟阵，但几个关窍地方又对不上。”

“可能不是龟阵，而是倒悬门。”月夕手搭在额上仰望天上，似乎在通过天象分野定位，“门在泥之下，需要某种仪式才能打开。”

“什么仪式？”月灼问道。

“我猜，可能是‘鹤鸣’？”月夕一边猜测，一边收摄心神，试着低声吟唱，“鹤鸣于九皋，声闻于野。”

月灼和暗月屏息静气，突然感觉脚下的地面有了些微颤动。

“好像有反应！”暗月惊喜道。

月夕有了信心，放开手脚，闭上眼睛，连歌带舞，放声高唱：“鱼潜在渊，或在于渚。乐彼之园，爰有树檀，其下维萚。他山之石，可以为错。”

月夕的脚尖好像遵循着某个固定的轨迹，每一步都精准踩在点位上。随着她的脚步，地面出现了明显的震动，缓缓震荡开来。

山风浩荡，鼓起月夕的裙摆。她闭眼高歌，舞得灵动而饱满，仿佛山中精灵。月灼和暗月注视着她，感觉天地随着她的舞步迸发出生机勃勃。

月夕足尖翩跹，且舞且唱：“鹤鸣于九皋，声闻于天。鱼在于渚，或潜在渊。乐彼之园，爰有树檀，其下维榖。他山之石，可以攻玉。”

一曲舞毕，地面的震动也缓缓停下来。原先空空如也的草地上，凭空出现了一尊小小的神像。

三人凑上前去，仔细端详着这尊神像。普通神像大多是陶土制成，但这座神像通身洁白光滑，发散出温润如玉的光泽。

“这竟然是白瓷神像！”月夕惊道，“瓷和陶不一样，普通的火根本烧不出来，需要大光明圣火才能烧制而出。这世上可没几座火窑能烧出瓷来。”

月灼倒是很高兴：“那正说明我们来对地方了！这里一定藏了许多好东西。”

三个人依次上前，对神像行触首礼。紧接着，她们面前的地面陷下去数寸，露出一扇石门。

门上有双轮。月灼和暗月一人把住一边，两人没说话，默契地运起内力，按照相反的方向转动。

门开了。

一条潮湿而狭长的甬道出现在她们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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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灼手脚麻利地采了几支松枝和松果做成简单的火把，三人各自举着火把，朝甬道深处走去。

甬道很窄，只够一人通行。三人排成纵队，月灼打头阵，暗月殿后，月夕被保护在中间。

走进去没七八步，整个视野就完全暗下来，只剩下火把能照到的狭窄范围内是看得见的。月灼只觉得心跳加速，既刺激又紧张。

“你们看，墙上有图案！”走在最后的暗月拿火把指指右边的墙壁。

月灼只顾着注意前方有没有危险，压根没顾上左右两边。闻言，她转头去看，墙上果然画着图案。

三个人停下来。暗月率先退回入口处，从头开始看。月夕也紧随其上。

暗月喃喃：“从进门开始就有图案，看样子这是一幅长卷连环壁画。”

月夕盯着入口处画着的巨大的神鸟，用火把凑近，细细端详每一处笔触。神鸟巨大无朋，头顶到甬道的顶部，双翅展开，全身由金粉填制。

“这是三足金乌，传说中创生女神女娲神的化身。它的头象征我们体内的子宫，它的双翅象征我们体内的卵巢，而它的三足则象征着我们的阴帝。”月夕边说边觉得不可思议，“这大概是上古先民留下的天地起源的壁画！我们居然亲眼见到了！”

月灼猜测：“门外有扶桑圣树，门内有三足金乌，我们可能真是找到了个什么上古宝地呢。不知道里面埋了些什么宝贝。”

月夕想起来：“观物院有一种说法，说我们每个人有三套脑子——肠脑、蒂脑和头脑。蛇是女娲之肠，鸟是女娲之蒂。太阳是女娲左侧头脑，月亮是女娲右侧头脑。”

墙上的图案华丽而繁复，激发了三人无穷无尽的联想。许多曾经看过就忘的知识，当身临其境时才体会到其中的意义。

“有人说我们是由我们吃掉的食物组成的，有人说我们是由我们脑海中的想法组成的，有人说我们生存的意义就是为了繁衍——这分别对应了肠脑、头脑和蒂脑。”暗月说道。

月夕放慢脚步：“不生之神妊好的宝器是月时权杖，被蛟族摧毁封印以后一直没有人知道月时权杖的神力究竟是什么。但是我想，月时权杖很可能是调节我们体内蒂脑的一种宝器。蒂脑并不仅仅是掌管生育繁衍，更重要的是调节生之铭文进化的方向。”

“生之铭文是什么？”月灼问道。

月夕解释道：“生之铭文决定我们是女是男、眸色发色、胖瘦高矮。”

暗月撇嘴：“要我说，女神的宝器里最厉害的就是妊好神的月时权杖，不仅能调控我们的月经，还能调控生之铭文！”

月灼两眼放光：“哎，你们说这里有没有可能藏着宝器？”

暗月弹她一个脑崩：“做梦啦！”

三人经过三足金乌的画像，继续往里走。第二幅壁画上画着九座城池，一条大河从它们之间穿流而过。

细细看去，壁画上，神恩河两侧座落着九座王城，王城之名用奇异的文字工整地写在最上方。

“这是女书！”月夕仔细辨认了一下，断定道，“这是上古华文，又称女书，相传是神祗使用的语言，能正确书写、发音的人就能借用神的力量。察心院所有的咒文都是由女书写就、以女歌吟诵。”

月夕踮起脚，凑近壁画：“昆仑之上的晏危城、蜀郡的伴月城、滇南的虎母城、贾湖旁的河洛城、澧水旁的嫄澧城、不咸山下的赤诵城、薛河旁的鹿薛城、炬莽海旁的姝鸠城和相虑海旁的始安城。”

“万年前的舆图就已经画得这么精细了，山川河流、城池田地一应俱全。”月灼赞叹道。

接下来的壁画则是一些劳作场景，女人们在田里插秧、女人们放牧牛群、女人们伐木……

三人依次看过去，仿佛看到了万年前女神仍在时的长篇画卷。

前方出现了一道门。和地面上那道门不同的是，这道门没有双轮，也没有任何把手或者孔道。月灼仔仔细细将上下全部摸了一遍，这扇门不知是由什么金属材质做成，寒如坚冰，又沉又硬。通身光滑，没有一丝缝隙。

门上画着的似乎是上中下三界的场景。上界云气繁盛，星辰璀璨，中界画着一座王城和一个女王。月灼掰着指头数了数，王城共有九道城门。女王衣冠华丽，身形高大，手拿权柄。下界百鬼跪拜，丑得各有千秋。

“你们看，这里只有四颗星。”月夕指着门上图案中画着的上界部分，“除去日和月，我们都是占金木水火土五星。可是这里，却没有金星——”

暗月双手揣于胸前：“我猜，那颗失落的星辰的位置，就是机关所在。”

“让我看看……木星在这！”月夕兴奋地指着画面上方的一个白点，“东方木，其帝大浩，其丞句芒，其神上为岁星，岁处一国，是司岁。岁时于一国司岁。”

看到月灼和暗月一脸茫然，月夕耐心地一一解释道：“木星又被称为岁星，每十年绕天一周，每年支配着地上的一个国度。而金星和土星的周期则分別为八年和三十年。”

她目光下移，开始寻找其他星星：“南方火，出西方，是谓反明，其出东方，所去者吉。其时夏，其日丙丁，月立隅中，南方之有之。火星在这里！”

“中央分土，其日戊戌，月立正中，中国有之。土星在这！”

“北方水，主正四时。一时不出，其时不利；四时不出，天下大饥。水星在这！”

“凡五星五岁而一合，三岁而遇。其遇也美，则白衣之遇也；其遇恶，视其相犯也。”

月夕的语气越来越轻快：“这样就很简单了。用五星占术，五星轮转轨迹我闭着眼都画得出来。木火水土四星的位置确定，按照星辰轨迹来推算——”月夕指着画面上一处空白，“缺失的金星就在那里！”

月灼足尖点地、飞身而上，用剑柄轻敲月夕所指的门板。只听喀拉一声，有齿轮转动的声音。

——门开了。

附注：

1.上古九大圣城设计原型参考九处新石器时期母系文化遗址；

2.五星占灵感源自长沙马王堆三号墓出土的帛书《五星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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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二章·苍梧之野·五星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