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黄的灯光落在尤春见交握的手背上,她指尖泛白,沉默了许久,才终于开口。
声音像被砂纸轻轻磨过,带着未散的颤抖:“我好难过……我觉得好愧疚,好像是我把那些不好的事,都带到你们身边了。”
纪杙放下手里的橘子,身体微微前倾,目光落在她低垂的眼睫上,没有打断,只静静听着。
等她话音落下,才缓缓开口,语气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所以你是因为这个,才一直自己内耗、焦虑,连情绪都不敢说出口?”
尤春见指尖蜷缩了一下,轻轻点了点头,眼泪又开始在眼眶里打转:“我初中到高一,一直都是一个人,没怎么跟人交流过。后来慢慢习惯了,就觉得……把自己的情绪说出来,会很尴尬,好像在麻烦别人,平时除了父母就是爷爷。”
“不麻烦。”纪杙立刻接话,声音放得更柔,像在拆解她心里的防备,“情绪不是麻烦,说出来也不可怕。如果觉得难,没关系,我会帮你,从一句两句开始,慢慢让你能像跟周别他们聊天一样,侃侃而谈。”
这话像颗小石子,轻轻落在尤春见心里,泛起浅浅的涟漪。
她抬起头,看着纪杙认真的眼神,忽然又垂下眼,手指无意识地抠着被子边缘,语气里满是纠结:“有时候我就在想,如果我当初没有来香山,没有遇见你们,是不是一切都不会影响你们?你们还是能好好过自己的生活,不用跟着我面对影祟,不用担惊受怕。”
纪杙没立刻回答,而是拿起旁边的橘子,指尖熟练地剥开橘皮,橘瓣的清香慢慢在病房里散开。
他将剥好的橘子放在纸巾上,推到尤春见面前,才缓缓开口:“其实没有你,我们的确能按部就班地生活,上学、回家,像以前很多年一样”。
纪杙又说:“但你忘记了,周老说过,影祟会牵连所有跟四地有关的人,就算没有遇见你,该来的还是会来,遇上只是时间问题。”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尤春见泛红的眼角,声音里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温柔:“而且……我会觉得可惜。”
尤春见猛地抬头,眼里满是疑惑:“为什么?”
“因为我就遇不到你了。”
纪杙的声音很轻,却像带着千斤重量,一字一句砸在她心上,“如果没遇见你,我大概还是会和周别一起闯祸,偶尔帮我爷爷整理旧书,但心里好像会缺少点什么。”
讲到这里,纪杙也有些难过,眼神开始有了变化:“我们会错过很多事——如果有缘分的两个人没有相遇,我会觉得遗憾。我不想跟你错过。”
尤春见的心头狠狠一震,眼泪瞬间涌了出来。
她活了这么多年,第一次有人这样直白地告诉她“不想错过”,完全没想过第一次被一个“外人”如此重视。
那些藏在心里的委屈、不安,好像在这一刻找到了出口,连带着对纪杙的情感,也在悄悄升温,像初春的嫩芽,在心底慢慢冒头。
“可惜吗……”她吸了吸鼻子,声音带着哭腔,“可我总觉得自己太多愁善感了,昨晚梦见你们都离开我了,周别不耐烦,淇鱼不相信我,你也对我很冷漠……我真的好害怕,既害怕失去你们,又害怕连累你们。”
纪杙拿起纸巾,轻轻帮她擦去眼泪,动作温柔得像在呵护易碎的珍宝:“我可以很明确地告诉你,影祟的事不是你的错。它本身就是个恶原体,不是你引来的,你没有义务去承担所有责任。别把别人的过错,都揽在自己身上。”
尤春见听懂了,道理她都懂,可心里的阴霾却没那么容易散去。
她看着纪杙,眼神里满是迷茫,像个找不到方向的孩子。
纪杙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没有催促,只是换了个话题,语气更温和:“你愿意试着跟我讲讲你之前的事吗?比如初中时一个人待着的时候,有没有遇到过什么好玩的事,或者……让你难过的事。”
尤春见的身体却突然僵住,她下意识地避开纪杙的目光,指尖紧紧攥着被子。
那些独自度过的日子里,有太多狼狈的瞬间——被同学孤立时的委屈,一个人吃午饭时的孤独,遇到困难只能自己扛的无助……她不想让纪杙看到这些,不想让他知道自己其实没那么坚强。
可她又想起,从风栖镇到明水小学,好像每次自己最狼狈的时候,纪杙都在。
她扯破衣服时的窘迫,做噩梦后的脆弱,现在在病房里的无助……他好像总能看到她藏起来的一面。
“我不会强迫你说。”纪杙似乎察觉到了她的逃避,立刻放缓了语气,没有追问,只给了她足够的空间,“你愿意说,我自然愿意听,哪怕只是一句两句;你不愿意说,也没关系,等你想讲了,我随时都在。”
他顿了顿,看着尤春见的眼睛,轻声说:“我觉得你看起来很独立,好像什么事都能自己扛,很独当一面。其实我以前也没有现在这么坚强,自己一个人也走了很多路,经历过很多事——比如亲人的离开,朋友的背叛,还有那些说不出口的不幸运。”
这话让尤春见猛地抬头,眼里满是惊讶。
她一直觉得纪杙是沉稳又强大的,好像什么事都难不倒他,却没想到,他也有过这样脆弱的时刻。
“以前我总觉得,朋友是可有可无的。”纪杙继续说着,语气里带着回忆的温柔,“直到初中刚到香山,认识了周别。那时候我还很谨慎,不敢跟人走太近,怕再次受到伤害。但后来看到他的真诚,我才觉得,原来朋友是锦上添花。所以我想告诉你,不用害怕失去。来的会来,走的会走,我们能做的,就是坦然接受,珍惜现在拥有的。好不好?”
他的声音很轻,却像一股暖流,慢慢淌进尤春见的心里。
她看着眼前的人,忽然觉得他们之间有种微妙的相似——都曾独自承受过孤独,都曾对人际关系小心翼翼。
这种相似,让她觉得格外亲切,也让她慢慢放下了心里的防备。
她看着纪杙,轻轻点了点头,声音虽然还有点哑,却比之前坚定了些:“好。”
纪杙看到她点头,眼里终于露出浅浅的笑意。
他抬手,轻轻帮她把额前的碎发别到耳后,动作自然又温柔:“累了吧?躺下休息一会儿,我在这儿守着你,不会走。”
尤春见听话地躺下,纪杙帮她掖了掖被角,然后回到床边的椅子上坐下,拿起刚才没剥完的橘子,继续慢慢剥着。
病房里很静,只有心电监护仪的“滴滴”声和纪杙剥橘子的轻响,却格外让人安心。
尤春见闭上眼睛,心里的焦虑和不安好像消散了不少。
她能感觉到纪杙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带着温和的暖意,像深夜里的灯,照亮了她心里的黑暗。
她忽然觉得,或许不用害怕失去,或许不用纠结太多,因为现在,有人愿意陪着她,一起面对那些未知的困难,一起等风来,等花开。
而纪杙坐在床边,看着尤春见渐渐平稳的呼吸,嘴角的笑意又深了些。
他知道,让她完全走出阴影还需要时间,但没关系,他可以等,等她愿意敞开心扉,等她能真正放下顾虑,像阳光下的梧桐树一样,自由又舒展地生长。
病房里的暖黄灯光,映着两人安静的身影,像一幅温柔的画,藏着说不尽的暖意与期许。
第三日清晨的雾还没散尽,纪杙提着刚买的热豆浆和肉包往医院走,塑料袋拎在手里轻轻晃,还带着巷口早餐摊的烟火气。
刚到住院部楼下,就看见两个熟悉的身影坐在长椅上——尤守仁穿着棕色外套,手里攥着保温杯,李玉弦则靠在他肩上,眼底带着未消的疲惫,正是尤春见的父母。
“叔叔阿姨,这么早过来了?”纪杙快步走过去,将手里的肉包递过去,“刚买的,还热乎,你们先垫垫。”
尤守仁连忙起身道谢,接过早餐时,指腹碰到温热的塑料袋,眼里泛起暖意:“麻烦你了纪杙,这几天总让你跑前跑后。”
纪杙说:“她是我的朋友,照顾是应该的。”
随后三人聊着天。
李玉弦也跟着道谢,拆开肉包咬了一口,忽然想起什么,拉着纪杙在长椅上坐下:“纪杙啊,你不知道,春春以前在天柏高中时,受了不少委屈。那时候有同学总背后议论她,说她天天做噩梦是‘怪人’,还拿纸团砸她,春春忍不住才动的手,结果对方家长还不依不饶……”
她声音越说越低,带着心疼:“我们也是没办法,才想着让她转学来香山,换个环境能好受点。没想到她到这儿能认识你,还有周别和淇鱼,这孩子总算能有点开心日子了。”
纪杙握着豆浆的手紧了紧,眼底掠过一丝诧异——他从没听过春见提过转学的缘由,没想到背后还有这样的事。“他们怎么能这么说?”他语气里带着不易察觉的愠怒,“春见不是‘怪人’,那些人根本不了解她,凭什么乱下定论。”
李玉弦看着他认真的模样,忽然笑了,拍了拍他的手背:“纪杙,阿姨看得出来,你是喜欢春春的。她对你也不一样,每次提起你,眼里都有光。但你们现在才刚成年,还有很多事要做,阿姨想……你们不如多享受几年生活,多和周别、淇鱼一起闯闯,感情的事不用急,等你们再成熟些,能扛事了,再考虑也不迟。”
纪杙愣了愣,随即明白过来,脸上泛起浅浅的红。他没有否认,只是认真点头:“阿姨,我确实喜欢尤春见,但您说得对,我们现在还太小,盲目冲动根本承担不了后果。现在我们只是很好的朋友,我和她、周别、淇鱼,这样就很好。”
他没说太多,却把分寸拿捏得刚好,既没辜负李玉弦的信任,也没越界,让尤守仁和李玉弦都放了心。
“对了叔叔阿姨,春春现在怎么样了?”纪杙话锋一转,看向病房的方向,眼里满是担忧。
“里面是春春的心理医生,陪了她好几年了,很了解她的情况,”尤守仁解释道,“这次做噩梦受了惊吓,医生说要好好梳理一下情绪,我们已经等了快半小时了,应该快出来了。”
纪杙点点头,掏出手机看了眼,屏幕上“四人小分队”的群聊正不断弹出消息——周别发了一连串问号:“春春怎么样了?昨晚我跟淇鱼聊到半夜,都担心死了!”
邓淇鱼也跟着发消息:“春春是不是还在怕?告诉她我们一点都不觉得她麻烦,平时她也很照顾我们。”
纪杙指尖飞快敲击屏幕,回复道:“医生还在里面,情况比昨天好点了,你们别担心,有消息我第一时间告诉你们。”
刚发完消息,病房的门就开了。
一个穿着米白色风衣的女子走了出来,长发挽成低马尾,发尾别着一枚珍珠发卡,脸上带着温和的笑,看起来二十六七岁的样子,无名指上戴着婚戒,一看就是已经成家的人。
“医生,我家春春怎么样了?”尤守仁立刻起身,快步迎上去。
女子刚要开口,就听见纪杙惊讶的声音:“姐?”
这话一出,尤守仁夫妇都愣住了,齐刷刷看向纪杙。女子也愣了,随即认出他,脸上露出惊喜的笑:“纪杙?你怎么在这儿?我还以为你在家呢!”
“姐,这是我朋友父母,”纪杙连忙介绍,又转向尤守仁夫妇,“叔叔阿姨,这是我姐纪嫦,当年出国留学,一直在外地工作,我很少跟你们提起,没想到她就是春见的心理医生。”
纪嫦笑着点头,解释道:“我去年刚回来,在这家医院做心理医生,春见是我几年前就接手的患者,那时候还不知道她是我弟的朋友,真是太巧了。”
她顿了顿,神色变得认真:“春春现在情绪已经稳定下来了,虽然还是有点怕做噩梦,但已经能跟我聊梦里的细节了。她其实很坚强,只是把太多委屈藏在心里,你们多陪陪她,多跟她说说你们的想法,让她知道你们不会离开她,慢慢就会好起来的。”
尤守仁夫妇连忙道谢,纪杙也松了口气,看着纪嫦,眼里满是开心——没想到这么巧,春春的医生竟然是自己的姐姐,以后春见有什么事,也能多个人照顾,这对她来说,无疑是件好事。
阳光渐渐驱散了雾气,洒在病房楼前,温暖又明亮。
纪杙看着尤守仁夫妇欣慰的笑容,想着群里周别和邓淇鱼的牵挂,又看向病房的窗户,心里忽然觉得——不管影祟多可怕,不管未来有多少困难,只要他们四个在一起,有家人的支持,有朋友的陪伴,就没有跨不过去的坎。
而病房里的尤春见,似乎也感受到了外面的暖意,缓缓睁开眼,看向窗外,嘴角泛起浅浅的笑。
她知道,外面有她的父母,有纪杙,有周别和邓淇鱼,他们都在等着她,等着她好起来,一起去面对那些未知的挑战,一起去迎接更好的明天。
纪嫦拉过旁边的椅子坐下,指尖无意识摩挲着风衣袖口,神色比刚才更严肃了些:“根据这几年对春见的观察,我总觉得她体内像藏着一个神秘的东西,像是层保护障——平时看不出来,但每次她受委屈、做噩梦时,这层‘保护障’就会冒出来。”
她顿了顿,眼神飘向病房门的方向,像是在回忆:“有好几次我跟她聊天,她会突然自言自语,一会儿低着头说‘我是不是真的很麻烦’,满是内耗;一会儿又抬起头,语气变得强势,说‘别傻了,他们不理解是他们的问题,你已经做得很好了’——那种强势里带着刻薄,却又藏着温柔,像是在安慰另一个‘自己’。”
“每次春见难过到极致,这个‘声音’就会出现,只是她从来没跟我提过,我都是从她的神态和语气里观察出来的。”
尤守仁夫妇脸色瞬间沉了下来,李玉弦攥紧了手:“我们只知道她做噩梦,没想到还有这种事……都怪我们,平时太忽略她的感受了。”
纪杙站在一旁,手指紧紧攥着衣角,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揪着——他一直想更了解春春的过去,想知道她初中到高一一个人时,到底经历了多少难捱的日子,到底过得好不好。
此刻听到纪嫦的话,那些模糊的猜测变成了具体的心疼,让他更想靠近她,替她分担点什么。
“姐,你能跟我说说她以前的事吗?”纪杙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急切,“我想知道她初中到高一,到底发生了什么。”
纪嫦抬头看他,眼里闪过一丝了然,随即轻轻笑了:“既然你这么问,想必她一定是你很重视的人。”
她喝了口水,缓缓开口,“春见从初中到高一,几乎每个时间段的同学都觉得她的梦是‘怪病’——有人说她‘被不干净的东西缠上了’,有人说她‘故意装病博同情’,她每次想解释,说‘只是普通的噩梦’,可没人愿意听,还会变本加厉地孤立她、议论她。时间久了,她就把自己裹起来,表面装得坚强,其实心里早就千疮百孔了。”
这些话像针一样扎在纪杙心上,他想起第一次在明水小学,春春说起自己画的画只有一个五角星时的坦然;想起她在病房里说“怕连累大家”时的委屈,原来那些看似云淡风轻的背后,藏着这么多不为人知的难过。
就在这时,病房门“吱呀”响了一声,几人转头看去——尤春见站在门口,头发有些凌乱,眼眶泛红,显然是已经听了好一会儿。
她看到众人的目光,身体猛地一僵,像被抓包的孩子,转身就要往走廊尽头跑。
“春见!”纪杙反应最快,立刻追了出去,声音里带着急切,“你别跑,听我解释!”
他在走廊拐角追上她,伸手轻轻拉住她的手腕,动作很轻,怕吓到她。
“我不是故意要打听你的过去,”纪杙的声音放得柔,眼神里满是诚恳,“我只是想更了解你,想跟你一起分担这份痛苦,但是我还是错了。”
尤春见的肩膀轻轻颤抖,她抬手抹去眼泪,过了好一会儿,才缓缓转过身。
她脸上带着笑,可那笑容却很淡,眼神也不像平时那样清亮,反而透着股陌生的冷淡,让纪杙心里一沉——这不像平时的她,倒像另一个人。
“其实你不问,我也准备跟你说,人有嘴巴就应该说出来。”尤春见的声音很平静,没有刚才的哽咽,却少了几分温度,“那天在病房里,你说‘不用害怕失去’,我听进去了。我觉得我不应该再隐瞒,这些事本身就不是我的错,没必要一直藏在心里,让自己难受,也让你们担心。”
纪杙看着她,想说点什么,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他能感觉到尤春见的变化,却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只能轻轻点头:“好,等你想好了,什么时候说都可以,我都听着。”
尤春见没再说话,只是转身往病房走。
纪杙跟在她身后,心里满是疑惑——刚才那个“强势又冷淡”,到底是谁?是纪嫦说的那层“保护障”吗?
没过多久,医生过来复查,说尤春见的身体已经没什么大碍,情绪也稳定了,可以办理出院手续。
尤守仁夫妇忙前忙后,纪杙则帮着收拾东西,将春春的围巾、手机一一放进包里,动作细致又妥帖。
走出医院时,已经是下午了,阳光洒在身上,暖融融的。
尤守仁看了眼时间,笑着对两人说:“今天除夕,晚上要吃年夜饭,你们要是想逛逛,就去附近转一转,记得傍晚回来,一起吃饺子。”
李玉弦也跟着点头,塞给尤春见一些零钱:“想买什么就买,别客气,跟纪杙一起,注意安全。”
尤春见接过钱,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久违的轻松笑容——不再是刚才那种冷淡的笑,而是带着暖意的、真实的笑。
她转头看向纪杙,眼里闪着光:“那我们去之前说的腊梅花园看看吧?听说今天开得正好。”
纪杙看着她的笑容,心里的疑惑渐渐散去,只觉得安心。他点头,声音里带着笑意:“好,去看腊梅。”
两人并肩往腊梅花园的方向走,阳光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像一对亲密的伙伴。
尤春见走在纪杙身边,感受着身边人的温度,心里那层厚厚的冰墙,也在悄悄融化。
腊梅花园的方向传来淡淡的花香,像在召唤着他们,也像在预示着——那些藏在心底的秘密,那些未说出口的委屈,终将在温暖的陪伴里,慢慢被治愈,被抚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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