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世昌在马车上打瞌睡,突如其来的震动,惯性把他往前推,“什么情况!怎么驾的车!”
他半晌听不见车夫答应,外面一片寂静,人数众多,一同回都,路上不该是这样的。周世昌皱眉,一把掀开车帘。
“好久不见,周大人。”
谢清晏高坐马上,正笑眯眯地跟他打招呼,如果不是身后跟着冷冰冰的暗卫玄白,周世昌可能真以为是碰巧遇到。
不知何时到了这荒郊野外,周围树林密布,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谢清晏专门在等他。
“你…你们想干什么?”周世昌声音发抖,虽然很想跟谢清晏好好说话,但两道犹如实质的目光看得他直发怵。
“别紧张嘛周大人,本世子想请你去喝杯茶,不知大人愿不愿意?”谢清晏一脸人畜无害。
周世昌也恼了,语气凶狠,指着他鼻子骂,但对谢清晏来说毫无威胁:“我告诉你,我可是朝廷命官,堂堂五品官员,我出事,你也跑不了。”
“哦。”谢清晏挑眉,抬了下手。
周世昌还没有看清时,玄白已经一记手刀砸在他脖颈上,刺痛袭来,眼前黑下去。
这是周世昌晕过去前最后的记忆,待他再睁开眼,身处方寸大的小房间,高处一个小窗户透出微光,照亮空气里的灰尘,还有对面隐藏在阴影里的人。
“谢清晏,你要干什么!你敢抓我,我看你是不想活了!”发觉自己手脚被铁链捆在架子上,周世昌拼命挣扎怒吼。
“那又如何?我不仅敢抓你,我还敢对你上私刑呢。”谢清晏无所谓道,“不过周大人放心,这一切都取决于你。”
周世昌也不傻,明白自己身上有价值:“你想要什么。”
……
朝堂之事依旧由林儒处置,但他终究不能替皇帝决策,有不少奏折堆积。容妃仍然掌控后宫,甚至连大臣想觐见都有意控制,这意图实在太过于明显。
殷璟侍疾的次数很少,容妃美名其曰他身体不好,可以多修养。大多数时候都是殷淮在那里,而殷决始终像透明人一般,摸不清态度。
帝王重病,不见外臣,皇子当道,他总有种预感,那天就快到来了。不过他与谢清晏一直猜测是谢忠有谋反之心,为何如今呈大势的却是殷淮,谢忠总不会是想推殷淮坐皇位。
谢忠究竟是何想法,殷璟觉得他得去跟谢清晏商讨接下来怎样应对,这几日都没见到谢清晏,他也怀着私心。
不过很快,殷璟不需要找理由去见谢清晏了。
小太监出去打听消息,说是周府派人进宫询问,说周世昌已有两天未归家,担心他的安全。
当时在场的不知是谁提了一句,最近也不见世子,似乎一直待在府里,让周家人瞬间激动起来,非觉得是谢清晏做的。
毕竟当初在宴席上,周世昌的问话十分难为谢清晏,让他怀恨在心才要报复的。
殷淮要求去侯府彻查,官员失踪,是极少见的,更何况还牵扯到世子,林儒一时犯了难。但最终为了打消疑虑,证明谢清晏的清白,只能让容成带人去看看侯府。
容成与他们敌对,定会为难人。
不论是否与谢清晏有关,他都要去一趟侯府了。殷璟即刻出宫,他算好了时间,这会赶到,会比容成快一步。
侯府四下无人,寂静无声,殷璟找遍书房与谢清晏的卧房,都没瞧见谢清晏的身影,期间倒是遇见个洒扫的小侍女,给他指路说谢清晏近两天常常待在后院。
后院是殷璟从未去过的地方,不知是否能去,小侍女在府中的时间看起来并不久,大概也不清楚,但殷璟也顾不上这些。
环境太过安静时,听力便会敏锐些,他遵循着轻微的声音引导,去了东南角,在门前站定,打量四周,这个角落更加荒凉偏僻,只有这么一间屋子,孤零零的。
更怪异的是,殷璟目光所及都没有窗户,像是用四面高墙封闭起来的空间,他方才听见的交谈声,便是从这里传出的。
不了解里面的情况,殷璟不敢贸然进入,于是贴在门上,模糊的对话,让他勉强听清里面的人在说的内容。
“先皇后?当然不是自杀,具体因何而死我不知道,但绝对跟你爹有关,我看她就是挡了你爹的路才被灭口的。”周世昌说。
“她怎么可能会卷进来。”谢清晏皱眉,明显不相信,但周世昌笃定的语气,让人不得不接受。
“哼,谢清晏,你不是跟四皇子关系极好吗,我看你以后如何面对他。”
后面的对话殷璟已经听不进去,脑子嗡嗡作响,按在门板上的手指发白,他没想到会在此时此刻,突然知晓母后的死因。
殷璟不知在这站了多久,直到外面吵吵闹闹,是容成来了,他才反应过来,慌忙往后撤了一步,却不小心踩在一块石头上,没有站稳,殷璟下意识扶门,但脚踝内折,一阵生疼,他匆忙离开。
这样的动静被谢清晏捕捉到,他打开门,却只看到一抹浅色衣袍的背影,走路似乎还有些歪歪扭扭。
方才是殷璟,谢清晏如坠冰窟。
他跟着出了后院,正要迈出门槛前,听见冷淡的声音,不大不小,句句有理:“人不见了,就来侯府找,容将军把这当什么地方了,没有证据凭什么搜府,国法有规,搜查需圣上批准,如今父皇龙体欠安,敢问容将军奉的谁的命,我的二皇兄吗?他如今竟敢越过父皇了。”
直说得容成哑口无言,极为忍耐般地道歉,而后拱手告退。
“殷璟。”喉间干涩,谢清晏半晌才找回自己声音。
“我没事。”平静到无波无澜的语调,但越是看起来无事就越让人担心。
“去休息一会吧。”
殷璟点头,乱糟糟的心绪让殷璟无法思考,木然跟着谢清晏回到了他曾住过的屋子。
他经历过的巨大悲伤,莫过于亲眼见到母亲的死,一直以来都是他心里的痛,如今猛然确定了被害的猜测,难以接受是有的。
殷璟抵着门滑坐在地上,脚踝还在隐隐作痛,提醒他方才发生了什么,迷雾之中有了方向,他该高兴的。
但殷璟提不起一点开心的情绪,他想,大概是因为,那人是谢忠,他喜欢的人的父亲,而他必须要报仇,真心希望谢忠死,不求能亲自杀了他,也会彻底把谢忠拉下马。那谢清晏呢,会难过吗?
他和谢忠不一样,殷璟清楚,可中间横亘着一根刺,总是无法面对的,日后恐怕形同陌路,这份喜欢终究要藏在心底。
此刻再多的安慰都显得苍白,但谢清晏真离开了才是傻,他背靠门席地而坐,轻叹了口气。
他早预想到谢忠起兵谋反,谢忠计划许久,坏事做尽,被权力蒙蔽双眼,幼年那个尊妻爱子的父亲已经不在了,血缘亲情是永远无法泯灭的,但谢清晏不会起恻隐之心,若殷璟想,他愿意亲手递刀给他。
隔着薄薄的门板,还未心意相通的两人,都在以自己的方式替对方考虑。
谢清晏原本上半身重心都搁在门上,忽然后背一空,他差点仰倒在地。殷璟微愣,低头看到坐在脚边的谢清晏。
这边谢清晏迅速起身,发尾随着他的动作一摇一摆,增添几分灵动。
“你一直坐在这里等我?”足足两个时辰。
谢清晏摊开始终捏在手里的药瓶:“给你送药。”
“我…”越是在双方都心知肚明的情况下,就越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进屋吧,外头凉,我先看看你的脚伤。”
脱掉鞋袜,白皙的足暴露在空气里,殷璟略微不自在地蜷了蜷脚趾,脚踝处已红肿一大片,又因为扭伤后没有立即休息,强撑着走路,隐隐泛起青紫,之后淤青可能更加明显。
还挺严重的,殷璟暗想,显然谢清晏也这么觉得,但只是默默倒出药膏,他单膝跪地,拉过殷璟的脚,搁在自己支起的腿上,黑色布料衬得皮肤更白。
“我自己来吧。”殷璟有些不好意思,轻轻抽动腿。
“这样的伤我常经历,处理起来很熟练,我想亲手给你上药。”谢清晏垂眸盯着伤处。
“好。”殷璟听话不再动。
冰凉的触感减缓了火辣辣的疼,取而代之的还有谢清晏手指的温度,殷璟能清晰地感受到手指上常年练剑的薄茧,他的动作缓慢而有力,又巧妙地控制力道,不让殷璟过疼。
“若你愿意,我会亲手给你刀。”方才在外面坐着时,谢清晏就想对殷璟说的。
谢清晏仰脸望向殷璟,他比殷璟高出很多,肩宽体长,身材健硕,漂亮似勾人的狐狸的脸,总让人忘记他是战场上杀伐决断的将军,拥有坚实的力量。殷璟细白的脚还在他手里握着,这种力量上绝对压制,却心甘情愿臣服于上位者的姿态,已经向殷璟表明了态度。
谢清晏希望殷璟可以无所顾虑地去做任何事,尤其是在对的事情上,若他是殷璟犹豫的潜在因素,便把自己变成利刃,他不想成为那个障碍。
言语间皆是未尽之意,但谢清晏所想,殷璟总能感受到,他知晓谢清晏会做出怎样的选择。
谢清晏永远分得清对与错。
但对象身份特殊,殷璟更在意谢清晏的情绪:“可是定远侯毕竟是你爹。”
“现在他不是了,殿下,亲情是斩不断,可有些时候,当断则断,曾经我以他为荣,但如今我以他为耻。”或许谢忠有苦衷,但千不该万不该,为了至尊之位这条路,不择手段。
“这个给你。”殷璟抿唇,从衣服里掏出一枚精致的玉佩。
谢清晏接过,上面花纹并不复杂,其中一面有些凹陷,他打趣道:“这是定情信物吗?”
是,殷璟在心里回答谢清晏的玩笑,但嘴上仍说:“…有需要的话,可以让织影帮你传递消息,在民间还算有用。”
“军械案在雍州给我传信的就是殿下吧。”纸上的图案是织影,殷璟有同样纹路的玉佩。
“是,但后来我便后悔了,用匿名的形式,没让你相信,最后冀州还是因假兵器战败了。”殷璟回想起被自己“搞砸”的事。
“亏的殿下有织影,怎么这事都没打听出来。”谢清晏笑。
谢清晏对上殷璟疑惑的眼神,解释:“那是我派人传的假消息,不这样,才刚刚起步的军械运输何时能被人发觉。”
“你倒是周到,让我以为自己没能阻止。”殷璟佯装生气地斜睨他一眼。
一阵说笑过后,氛围轻松不少,殷璟说:“现在,可以带我去见周世昌吗?”
谢清晏低头给殷璟穿鞋袜:“好,我陪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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