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 7 章

那一刀其实扎的不深,包扎后刘建还有力气跑去勤政堂外涕泪横流地求公道,康安帝被他的哭嚷声吵得头疼。

事一发生,这边康安帝便知晓了,他已到暮年,皇权有一部分外放,他悉心培养多年的太子,犯了丑事,才被他废掉不久,还没有要再立储的意思。

余下三个皇子中殷淮占大势,堂堂兵部尚书都被收买。刘建是见风使舵的性格,不知有多狗腿听话,若不是他的好儿子在背后支使,怎么敢对皇子口出狂言,只是刘建机灵,虽吊儿郎当,却没有太大的过错。

如今本可以借此机会将他撤职,但刘建不是个傻的,先入为主,说四皇子私带刀刃进宫,这下反倒是殷璟的不是了。

“虽四皇子也有错,但你作为官员出言不逊,你退下吧,此事朕不会罚你们任何一人。”刘建还要再说,康安帝皱眉闭眼,靠在椅子扶手一侧,看上去烦躁不已。身旁站着的大太监孙茂成很有眼色地“请”人退下。

待他走了,孙公公站到皇帝身后,轻轻用手给他按摩头部,康安帝眉头松了一些。

“这刘尚书,未免也太失礼了些,奴才愚钝,为何陛下没有降他的罪?”就算是跟在皇帝身边几十年的老人,有时候也看不懂康安帝的心思。

康安帝仍微闭着眼,声音已经有些苍老,慢悠悠开口:“他们两人朕都没有降罪,四皇子倒是比朕想象中更为狠心,二皇子坐不住,刘建心有不服,定会再去找四皇子麻烦,就让他们斗吧。”停顿了一下,似乎又想到什么,说,“你去把谢清晏给朕叫来。”

“诺。”

借殷璟之手削弱殷淮的势力,这便是帝王的御下之术。为了确保殷璟这枚棋不会在这次就被毁掉,康安帝又找了一个保障——谢清晏。

出了勤政堂,孙茂成眼神一瞥,旁边候着的小太监就屁颠屁颠跑过来:“师父,您有什么吩咐?”

“陛下不打算处置刘大人,又请了世子过来,你去告诉四殿下,他会明白的,记得要悄悄的。”

殷淮正在矮榻上半躺,看下面跳舞奏乐,消息传到他的武德殿,气的将桌上点心酒壶全都推倒在地,哗哗啦啦一片,惊得舞女慌忙跪倒,瑟瑟发抖。殷决不在,这些人和物临时都充当了出气筒。

“父皇铁了心地要保四弟,保得住吗?”声音阴侧侧回荡在殿里,没人敢吭声。

殷决此刻在自己殿里的书房练字,墨香萦绕,非常修身养性,亲信来报,说二皇子发了好大的脾气,殿里的东西摔了一地。殷决听到话只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他早有预料。

仅凭嘲讽、欺辱、干杂活就想让殷璟受不了,自己退出,不可能的,雕虫小技。他看的出来,殷璟能在过去多年坚忍,内心韧性非常人可比。

接下来殷淮想做什么,殷决大概也猜得到,殷淮高傲,一定受不了殷璟越来越得意,骑在他头上,正因如此,他只能看到表面,觉得殷璟不过蝼蚁,但实际上不管殷璟有没有大用,目前是皇帝一定要留着的。

“明日起我称病告假,闭门不出,也不见人。”

他要静观虎斗,永远在旁沉默透明也不一定会是坏事,最后黄雀在后的难保就不是他。

刘建被殷淮叫到武德殿狠狠地痛骂一顿,吓得他连连求饶,说自己将功折罪,已经想好计划了,一定将四皇子拖下水。

殷淮支着头靠在榻上,问他什么计划,刘建恭维地笑,说:“二皇子瞧好戏便是。”一脸谄媚。

反正不会是什么精明的事,但殷淮懒得管,姑且就再相信一次,事情没成大不了废掉这个棋子。

“嗯。”挥挥手让刘建退下。

刘建出来后擦擦汗,可算糊弄过去了。

虽然殷淮之前给他好处,但光见钱眼开是做不到这么忠心的,他在兵部捞的不少油水都被殷淮查的清清楚楚,一旦上奏,他的余生都会在黑暗的监牢中。

命都捏在殷淮手里,只得老实地为他鞍前马后。

-

这一天殷璟在康安帝赐给他的凝云殿里昏睡,想像往常一样睡一觉便好,偶尔清醒一瞬,想起昨日的事,郎中总千叮咛万嘱咐地,叫他不要情绪激动,但他似乎还是克制不住。

刚回宫自然不能驳了皇帝的面子,这几日他都住在凝云殿,房间布置得很豪华,自然也安排了好几个婢女。

当时殷璟初来这里,几个小姑娘聚在一起嘀咕,风远远将她们的笑声传过来,殷璟听到她们说四皇子是宫里生的最好看的,其他皇子都比不上。这些是新入宫的小宫女,被派来这里,胆子大得敢在私下议论主子,殷璟只垂眸浅笑,当没听见。

殷璟窝在被子里,感受着绸缎带来的凉意,睡梦中仍皱眉。他睡的很不安,一直睡到日落黄昏,殷璟缓缓睁开眼,发了一身的汗,他不习惯别人在旁边伺候,将人都遣去了殿外,此刻屋子里外都只有他一个人,自己费力地提了一桶桶水来沐浴。

长腿细腰,白皙纤细,很完美的身体,使得心脏左侧两寸的肩上的一道疤有点显眼,很小的圆孔状伤疤,不注意看是看不到的,沉在水里,殷璟舒服了许多。

沐浴完只穿一件中衣,白日里睡的太久,到了晚上他只好通过画画来解闷。手上随便动着,一个少年跃然纸上,回神过来,殷璟意识到自己画的是谢清晏。

殷璟:……他沉默片刻。

怎么会画出他?怪异感更加强烈,殷璟毫不留恋地将画纸揉成一团丢进纸篓里,又搓搓脸企图让自己清醒一下。

此刻的谢清晏正在侯府院子里,赏月,一手支着脑袋,石桌上还有几盘糕点,但谢清晏碰也不碰,维持着一个姿势不动,似乎在发呆。

这是谢清晏烦闷或者是难过时习惯的动作。

至于为什么谢清晏心情不好,可能是因为白天去见了一回康安帝,回来以后那上挑的眼尾似乎都平了。

玄白抱臂站在暗处,看到原本安静的谢清晏突然打了个喷嚏。

玄白在远处看着他的背影,心想:……不是在郁闷吗?看来为了装风雅穿的太少。

仍穿着白天的好几层外衣的谢清晏,疑惑地吸了吸鼻子。

……

今日殷璟还是来了,刚跨进兵部院子的门,一群人,都是副手、太监、侍卫,在他面前站成一排。

刘建站在最前,讨好地笑:“见过四殿下!”他一带头,后面的人像才反应过来似的,连忙跟着行礼,声势浩大到让门外经过的人都频频侧目。

殷璟:?

随后尴尬地让人起来。刘建赶紧又过来扶着殷璟,弓腰缩背的样子,哪里像堂堂一个尚书,和前几日颐指气使的刘建更是判若两人。

殷璟不喜欢这种触碰,不动声色地往旁边挪过一步。

刘建相当恭敬:“四殿下,从前是臣怠慢,殿下扎臣一刀也是应该的,都是臣的荣幸,希望殿下大人不计小人过,从今往后臣定唯殿下马首是瞻。”

“…不必,刘大人若无事,我便去藏书阁看书了。”

“不不不,陛下让您来兵部,怎么能做这种杂事呢,臣请您移步政事堂,处理文书卷宗。”刘建连连摆手,眼珠滴溜溜地转,打着算盘今天是一定要把殷璟安排到政事堂才能进行下一步。

殷璟心道:我看起来真的很傻吗?

如果拒绝,之后还不知道又有什么花招,殷璟点头:“好,那就麻烦刘大人了。”

六部尚书均有尚书令史协助,每日送到尚书这里的汇报,先由一旁的令史筛选轻重缓急,重要的交给尚书,其余的则有决断权,并且可以使用尚书令审批。

尚书令是各部尚书独有的印章,根据部门的不同,印章的图案也是特别的,每份文书都需要有尚书令印章才算是合格,如遇涉及六部共同协作参与的大事,六枚章都需要齐全才行。

殷璟被安排了和尚书令史同样的工作,美名其曰这样才能更快地上手事务。刘建坐在上位,他的对面是那位尚书令史。

尚书令史名叫徐如是,人如其名,青山见我应如是,冷淡俊雅。殷璟记得,他是科考状元,仅三年便官至四品尚书令史,的确厉害。

偶尔殷璟瞥见他,不是在看卷宗,便是在奋笔疾书,从不做多余的事,不说多余的话,也无所谓殷璟的到来是否会影响他的位置。

殷璟学得很快,事务也不多,几乎不费心就熟练起来,每日都是整理和检查错漏,再就是用令章沾了印泥用力摁在右侧落款处。

刘建几日都没有动静,整日里睡觉,然后被轻皱眉的徐如是喊醒做决策,殷璟觉得徐如是周身总压抑着情绪,一副不得不隐忍的模样。

不知刘建会对他做什么,但总归也不会是高明的手段,为了提防,殷璟仍然住在凝云殿,内宫防守严密,相对来说更加安全,每晚回来他还会先查看早晨走前留下的一张画稿,纸张微微卡在抽屉外一点,不明显,像是无意间露出的,若是有人偷放东西来污蔑他,或者是其他不测,殷璟可以第一时间发现。

就这么暗暗提防几天,像是在较劲似的,两方都一直没有动静,殷璟渐渐放松下来,猜想或许是对方真的安生了。整天心惊胆战地警惕不可预料之事的发生,耗费心力,殷璟憔悴消瘦了不少。

直到又一天早晨,他换上一身干净的衣裳,袖子宽大,衣摆也垂在地上,宽松的衣服顶在殷璟身上,却不宽大,衬得人更加纤瘦修长,再挽上木簪,如隐世避居的谪仙人,迈出凝云殿的门槛前听到身后宫女带着笑的嘀咕声,殷璟浅浅一笑。

只是刚到了兵部的门外,空空如也,本该站岗的侍卫不在,整个院落异常地安静,殷璟的心不由得微微提起,他有点不安。

兵部的院子除门以外的三面都是房屋,中间有一片大空地,此刻这里整齐地站着一排排人,应该是兵部所有大大小小做事的人,都低着头没人敢出声,生怕多余一嘴会被牵扯进去。

只有刘建在吹胡子瞪眼地走来走去,嘴里还不知道在嘟囔什么,不过在他看到殷璟时那声音忽地大起来:“四殿下,我知你对我仍然心有怨恨,但你也不能拿下官的官位开玩笑吧!”

殷璟:“什么意思?”

“四殿下你可别装傻了,你因我之前小人行径还怀恨在心,将尚书令偷走!殿下,你快拿出来吧,下官还有急用,云北皇帝不日便要来大衍,需要六部共同商议定夺。”

“若是丢了尚书令,下官今晚恐怕就要在监牢里了。”

字字句句声泪俱下,跟殷璟仗势欺人似的。

“刘大人,事事总得讲证据,你是从哪里搜出来了还是看见我拿了尚书令?”殷璟冷声问道。

这话让刘建更委屈,哭诉道:“殿下,你是皇子,我怎么敢搜你的寝殿,就算搜不到,那也保不齐殿下将其放去了哪里,那么久都相安无事,怎么殿下一碰就没了。”

“你!”刘建每句话都在强词夺理,殷璟一时之间不知说些什么,只是生气,他这几日千防万防,竟没想到刘建这般无赖,趁他孤身一人就要强行给他安罪名,平时那张总是波澜不惊的脸,如今眼角都要染上点红来。

“殿下不承认那就别怪下官使用点非常手段了,来人,四皇子偷盗朝廷官印,带去大理寺审理。”方才还假惺惺装哭的声音,这句倒是十分凌厉。

士兵轻松便把殷璟反手押住,“放开,刘建,你不让人搜查就是你心虚,你这是在强行污蔑我!”殷璟胳膊被猛地一折,疼得他倒吸一口冷气,唇色苍白,冷声道。

只怕他一走,下一步便是从他殿里搜出东西,殷璟快速地想应对之策。

除非将事情直接捅到陛下那里,不给刘建后续污蔑他的机会,这么想着,殷璟冷静下来,他不再挣扎,准备找时机趁其不备直接跑到勤政堂,料想刘建不敢在陛下眼皮底下抓人。或者……他想起孙公公派人传的话。

见他屈服,刘建冷笑,悠哉悠哉喝着茶,挥手示意让人带走。

“刘大人好大的官威,平白无故就敢把皇子抓了。”清冽的声音传来,刘建正要咽下的茶猛地呛住,却不敢咳嗽一下,憋的脸通红。

是谢清晏,身后跟着冷冰冰的玄白。

殷璟等到了那个可能。

“玄白,动手。”话音未落,玄白动作快到让人看不清,只听见两声痛呼,这是卸了抓着殷璟的那两人的胳膊。

殷璟低着眼睛揉揉手腕,看不清神色。

谢清晏站在刘建面前,拽住他衣领。刘建惊呼,他已经吓白了脸,威胁谢清晏:“谢清晏!我是朝廷命官!我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也活不了,别以为你是侯爷世子就可以为所欲为!”嘴上不饶人,但腿抖的不行,他是真害怕谢清晏对他动手。

“别叫,再叫就让你脑袋搬家”谢清晏面对毫无杀伤力的威胁并不动容,那双上挑的狐狸眼不再含笑,冷峻肃杀,平时谢清晏总是待人平和,让人忘了他曾被人称“鬼面将军”。

谢清晏手劲极大,刘建动弹不得,他的脑袋随着劲被朝上勒住,那张昳丽的脸离他很近,还在弯唇笑,只是笑意不达眼底,压低了声音对他说:“刘建,别以为我不知你身后是谁,殷淮想将四皇子赶出宫,用这么拙劣的手段,说他偷了东西,孤立无援只得认罪,印章根本就没丢吧。”

刘建还在嘴硬,不敢当面骂谢清晏,便都推到殷璟身上:“就是四皇子拿走的,为了报复本官没好好教他,他怀恨在心。”这事他若是承认,就真的没有回旋的余地了。

“世子,你放了我,世子想要什么都可以。”对于谢清晏今天突然来这里的目的,刘建还怀着一丝侥幸,四皇子跟谢清晏关系一般,他怎么会专门来帮他。

“你还挺忠心,贿赂王侯,罪加一等,你若是不怕事情闹大,那便闹到陛下那里去,看是诬陷皇子的罪名大还是丢失尚书令的罪过大,至于印章,你当我搜不到吗?”

“玄白。”

“是。”

刘建的反抗根本没用,玄白轻而易举便从他身上摸出尚书令,递给谢清晏。

谢清晏带着讽刺地笑,刘建这样的怂包,当然不敢真的随意弄丢尚书令,最稳妥的地方便是自己带着。他手里托着小小的印章,问在场的所有人都看清了没有,是不是尚书令。

压迫感很强,众人连连称是。搞了半天刘建是在诬陷,还从自己身上搜出来,一场闹剧。

此刻殷璟在分神看谢清晏的手,手掌宽大纤长,也不娇嫩,是一双握剑的将领的手。

殷璟知道谢清晏是因为康安帝的命令,才来帮他,总归是被迫的。果然自己不过是皇帝稳固帝位的一枚棋子,母后是这样,太子皇兄也是这样,但他不会再被任人宰割。这次也算是因祸得福,有了康安帝的示意,短时间内,殷淮不能再将他拉下水。

“兵部尚书刘建污蔑当朝皇子,企图贿赂世子,带走。”

嘴里还喊着“都是二皇子指示”“二皇子救命”的刘建被拖走,鬼哭狼嚎声渐行渐远。

其余人惊吓过度,谢清晏不说,他们也不敢走。

谢清晏走向一直看着自己的殷璟,柔声:“对不起。”

丝毫没有刚刚凶神恶煞的样子。

远处玄白已经很有眼色地催促人离开,徐如是不动声色地混在人群里,一时间偌大的院子里只剩他们二人。

殷璟睫毛上下颤动,轻声问:“为什么说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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