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将满未满的弓

她只是作为一个平凡人,在陆向寻这种天之骄子面前有种挥之不去的无力的自惭形秽。

周凌数学一直不好,高二升高三时,虞奶奶好心派了正读大学的陆向寻给周凌补习,陆向寻那时其实已经很忙碌,但依旧尽心尽力。周凌高中没有手机也没有微信,因此两人没有任何联系方式,毕业工作后周凌极少回家,算算已六年未见。后来偶尔听说陆向寻大学毕业拒绝了本专业保研申请了港大研究生,毕业后开始创业,周凌就更不愿主动探听陆向寻的消息了,这对她来说太遥远了。

这种遥远可以用阶级差距来表达,周凌在工作后,意识到她在面对陆向寻时感受到的自惭形秽和自卑感就是因为她意识到了阶级差距。她想,他们不是一个阶级的,而她为自己永远没有能力步入陆向寻的阶级感到痛苦。

这种痛苦的原因是虚荣是自己的无能还是别的什么,她暂时无从探知。但她确实有意识地避免与陆向寻有关的东西。

不知道天花板的哪一处在渗水,水滴到水管上,一声一声,沉闷又清晰,像提醒时间流逝的秒针。

“我很感谢你帮我补习。”周凌使劲地挤着最后一点猫条,橘猫也在使劲吸溜。

“喂好了,我们走吧。”周凌抬头看着陆向寻拿着自己周边的手,“杯垫可以给我了。”

陆向寻的衬衣袖子挽到手肘,手臂下脉络分明,蕴含勃勃生机,靠近周凌的手戴着表,手掌中是周凌的陶瓷杯垫,紫色杯垫上搭着的手指骨节分明,白皙有力。

陆向寻没有推拉,直接将杯垫递还周凌,站起身等着周凌。

周凌低血糖,站起身眼前黑了几下,索性陆向寻还没走,侧扶了周凌肩膀,待周凌调整好便迅速将手放下。

周凌大脑供血正常后,映入眼帘的便是陆向寻……的胸肌,仿佛要冲破衬衫。

他们这些精英都是这样,不管多累都注重身材管理,周凌思维飘散。

“你喜欢这部音乐剧?“

“嗯?”周凌随着陆向寻的眼神看向手中的杯垫,有些惊讶,“你也听吗?“

“听朋友提及过。”

不知不觉周凌跟着陆向寻走出了地下室大门,外面就是小区外的马路,夜间没什么机动车,但时常有外卖小哥在这条路飞驰,那里划了些停车位,小区里的业主一般把车停在这条路的右侧。

“你先站这等一下。”

周凌没反应过来依旧闷头跟着往前走。

陆向寻直接穿过马路走到一辆灰色车边打开车门,稍弯腰探进驾驶位,脊骨透过衬衫,像一张将满未满的弓,他摸出一个透明玻璃瓶,侧背着周凌随意喷在腕关节,手腕随意磨了两下。

月光皎洁,陆向寻站在潮湿的路面上,长身玉立,官仔骨骨。

“我不常喷香水,也不太懂,只是为了盖烟味,随意喷了些。”看出周凌眼里的好奇,陆向寻主动解释道。

他反手随意关上车门,对周凌说:“走吧。”

一辆电瓶车不知道从哪个角落闯进来,在马路上闪电般飞驰,先走回去的周凌吓得一激灵,一只手臂猛然从周凌右肩向下收紧,压到左腰,电瓶车擦过的瞬间,周凌被大力向后拽离,左腰被掐地生疼。

已经驶出一段距离的电瓶车主人回头看了几眼,不知道是担心路人出事还是责怪路人挡路。

除了腰间的疼痛,周凌闻到了香气,裹挟着潮湿水雾氤氲在清凉月色中悄悄蔓延。

她回头看到陆向寻脸色发白,僵硬又紧张地问她,“没受伤吧?”

“我没事。”周凌的夹克已经落到肩下,陆向寻面部表情逐渐恢复正常,没有了大手桎梏,周凌调整好外套回到小区。

两人并排走着,地面湿滑,初夏的夜里寂静,除了偶尔的猫叫声和周凌拖鞋的趿拉声,再没别的声音。

“这个音乐剧最近在新加坡巡演,你想看?“短暂是寂静后陆向寻似乎想起了地下室未完的话题,重新开始与周凌交流。

周凌手上拿着她的杯垫,有些懵懵地回答,“我没抢到票,想看也看不了。”

“什么时候走?”陆向寻又问。

“明晚的航班,你呢?在这里呆多久?”

“我也是明晚的航班,先去上海见投资人,然后飞新加坡。”潮湿的月色洒在陆向寻清朗的脸庞,他的声音清透,语气温和。

时隔多年,他们又站在同一条路上,聊些生活和事业。

单元楼的楼道灯亮着,周母正同虞奶奶聊天,见他们回来,周母热情招呼两人,周凌强忍慌乱,同几人平静打招呼后逃离现场,脱身去卸妆洗澡,身后陆向寻依旧客气有礼地寒暄。

夜已深,两家人各自告别关门,周母忍不住对周父说道:“向寻也太辛苦了,明早还要去上海开会,晚上又要赶去新加坡。”

“向寻真是了不起。“周母又说道,“真是厉害,什么都做得好。”

“我们家女儿也不赖。”周父瞅了眼周凌房间的门,回道。

“是不赖,可是看看人家。唉……比不了。”

“知足吧,我们家的条件和人家的条件也不一样,基因也不一样。“

“我们家条件怎么了?“周母反驳道,转念又说:”不过周凌是个女孩,又这么漂亮,学历也好,一定能嫁个好人家。

“别说了,她想干什么让她干什么去。”周父不满周母的说法,“她过得快乐就行。”

“她懂什么,人生大事,就是需要我们来把关。”周母压低声音反驳,“她就应该趁现在找一个好男人结婚!”

客厅陷入寂静。

周凌累极了,一沾枕头便睡,这么累了其实应该一夜无梦,但周凌竟然做梦了。

梦里父母在为她的成绩争吵,周母说她空有一张皮囊,还有一些其他的难听话。周母是老师,教师圈子中总是要比较儿女成绩的。而周父保持沉默,他早在周凌学生时期发生那件事后就失去了在周家的所有话语权。

她去学校,在第不知道多少次数学垫底后,老师话里话外都是对她的嘲讽,阴阳怪气她心思不在学习上。

那时周凌没有手机,社交媒体也没有在小城的学生中大范围流行,分数是18岁的周凌和小城学生们最在意的东西。

“最后一名是谁?”老师在台上问。

“周凌。”有人回答。

“周凌啊,长得这么漂亮,怎么成绩这么难看呢?”老师在讲台上恨铁不成钢。

她的心低到谷底,脸色通红,恨不得埋入成山的书本中。

“心思有没有放在学习上?”老师在台上继续问,眼神锁死在周凌身上。

即便在梦中,周凌依旧如坐针毡,她也在好奇她的心思在哪呢?

在穿衣打扮上吗?但她每天只花一点时间保持自己的个人卫生,其他时间都在学习,她实在天资平庸,废了很大劲考上X城最好的高中之一一中后,很难跟上课程,语文英语还行,数学物理实在学不会,顺理成章地落后了。

其实作为一个好高中的差等生,不惹事不闹事,没什么大不了的。

但周凌是个过于漂亮的女孩,即便她什么都没做,依旧有不少因她而起的风波,就算风波未起,老师也习惯将班级莫名的躁动归结在她的身上。

正是因为她不惹事不闹事,永远沉默地坐在座位上学习,不回应也不辩驳,像个木头美人,除了美丽,她似乎一无所有。

“花瓶。”

这是周凌在整个高中时期都不绝于耳的评价。

后来的片段是班主任请了实验班的优秀毕业生来做宣讲,给她补了大半个暑假数学的陆向寻在讲台前讲述高三学习心得,和他一同前来的是几个同样考上顶尖大学的学生,其中有个女生格外耀眼。

“真般配。”

“这才叫美女吧,又聪明又漂亮。”

又聪明又漂亮。周凌被震撼到,她为自己的平凡和蠢笨而感到羞愧。她能感受到自己和台上的人有一层隔膜,那是平凡和天赋的分界线。

然后随着他们长大,这道分界线就会把她们划分地更开。

而此刻,那条分界线慢慢向她所站的那边扩大,教室颤动,她坐的课桌和地面开始向下沉降和坍塌,然后她从睡梦中惊醒。

周凌睡了一个上午,醒来已是艳阳高照,周母听到周凌起床的声音,催促周凌洗手吃饭;“可不要迟到了,吃好饭赶快收拾,不要急急忙忙的。”

“今天不上班吗?”

“今天休息,给你做顿饭,把你送走。”周母边拖地边回答。

“要不要带点特产给你的同事,我等下去买。”

“不要。”

“一点不知道客气的。”周母责怪。

“真的不需要。”周凌坚持,机组都是随机凑成的,下了飞机很多同事一辈子不会再见面。周凌只和几个聊得来的同事有联系方式。

“我娘家那边有亲戚标会,你工作两年应该有存款吧,要不要给我拿去入会?”周母家乡这种民间互助会盛行,早年间周母有余钱就会拿去入会,也赚了些利息钱。

“不要,你也不要,这是非法融资。”周凌一向点到为止,周母听几个大姨的话多过听她的,见周母脸色变黑,周凌又说道,“有人敲门。”

周母放下手中的拖把,打开大门,门外是虞奶奶。

虞奶奶眼睛一转,瞄准了坐在餐桌旁的周凌,“凌凌,向寻今天一早来敲门,我以为什么事呢,他给我了两张票让我给你。”

“估计是怕周凌在睡觉,所以没敲门。”周母接过递给周凌,“什么票啊?”

“我也没来得及问,他把票给我就走啦,直接开车去上海了。”

“周凌啊,你拿了人家的票也谢谢人家。”周母拍了一把坐没坐相的周凌,将周凌塌下的肩膀拍直,“人家一大早送来的。”

“小事,不过凌凌是不是还没有加向寻的微信啊?”虞奶奶戴上老花镜,拿出智能机,“向寻说以后会常去新加坡呢。”

周母反应过来:“是啊,加一个微信,向寻去了新加坡你也带人家逛逛,你们在外面相互有个照应。”

“高中帮你补了那么多课,你是要好好谢谢人家。”

周凌在虞奶奶和周母的夹击下给陆向寻发去了好友申请,直到周凌登上飞机都没有被通过,周凌有些懊恼,但更多的是坦然,反正他们本来就不是一个世界的。

依旧是波音777,周凌穿上了那套知名的亚洲蜡染印花纱笼和坡跟拖鞋,开始了返程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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