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平城一

三月,平城寒冬还未褪尽,春光却已明媚,城里有的姑娘还待在暖阁不愿出门,有的姑娘就已经将早春的平城逛了个遍了。

尽管这是个嫁不出去的“老姑娘”。

城西学堂的夫子们在落日前匆匆下了学堂,学生们沿着许南街走着,约着去到西街的盼江湖好好赏一赏早春的落日。风光好,盼江楼的姑娘们更好,这帮弱冠之龄的学生们个个心潮澎湃。

走过许南街,离盼江湖还有几十步的距离,不想湖边小路走出个姑娘,那姑娘身着一身淡黄色的长裙,裙上绣着梨花的花纹,长发未梳什么复杂样式,只簪了根看不出材质的木簪,未施粉黛的脸庞上溢着笑意,衬得盼江湖势如破竹的早春愈加盎然。

姑娘是好看的,学生们却是远远认出了那是谁,一个个惊慌失色,赶忙往边上的小巷躲了躲,装没看到那位平城极为有名的姑娘。

姑娘经过他们似是斜睨了他们一眼,好似心里嗤笑了他们一声,那帮学生们从小巷出来后一个个把脸憋得通红,不知是气的还是因为什么别的。

“张兄,赵兄,刚才那姑娘是何人,为何你们这般如临大敌?”有不解的学生问道。

“你不知道她?哦对你是刚搬来平城吧。”

“许兄有所不知,她就是林知予!平城镖局的那位!”

“是那位二十六仍未出嫁的那个,居然挺漂亮的?”

“你别只看脸,十几年前她和她弟以及原镖局的镖主,也就是她爹,在外面莫名失踪了六年,结果只有她一人归来,回来后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娘被逼疯了,她那会也疯疯癫癫的,好像是说...见谁砍谁,据说还砍死了好几个,吓人得很!”

“是吗,刚刚看她好像还挺正常的?”

“现在倒是看起来正常了,脾气也古怪的很,整天阴恻恻的,你可知三年前有媒婆上门提亲,被那林知予打了一顿,更可怕的是,上门提亲的那户人家竟一夜间消失,不见任何踪影。你可知,有人亲眼瞧见,她夜半三更拿着刀,在街上追着人砍!”

“可不止可不止!我姨夫家二房小妾的侄子的表弟说,他亲眼看见林知予大晚上走在街上,满脸都是血!好像浑身是血还摇摇晃晃的,看着就不清醒,就前几日的事情!你知不知道外面都说她什么?”

“什么?”

“她疯病犯了,半夜起来梦游杀了人!”

“等等,兄台这么一说,倒是提醒了我,这段时间闹得沸沸扬扬的分尸案会不会就是...”

“嘘!都轻声些!那疯子还未走远,小心她听见!那你我就危险了!”

于是这帮学生想到刚与一个可怕的杀人犯擦肩而过,这游玩的心思一下就歇了,大多在心底骂了几句晦气,更有甚者即刻回家跨了火盆。

“疯子”林知予刚刚吓走了两个对她指指点点的妇人,更坐实了自己糟糕的名声,一点也不觉得恼怒,从那个话都说不利索的路边小贩那买了串糖葫芦,迫不及待地咬了一大口,心满意足地回家了。

你看,再晦气的名声也不影响小贩赚哪怕一串糖葫芦的钱。

有钱能使鬼推磨。

林大小姐掂了掂自己的钱包想到。

林知予穿过西塘已经开的已是极为好看的桃花林,驻足欣赏了会,回到家门口,大门上方“平城镖局”四个字张牙舞爪地好像在欢迎她。

镖局人很少,掌柜早几年就辞了,现在掌柜的活基本由林知予本人来做,镖头和镖师也少得可怜,除了在镖局呆了二十多年的忠心耿耿的邢老三,还剩余一些缺胳膊少腿的老弱病残没地方去,就一直留在了镖局。

然后就全是当年跟着林知予回来的生面孔,稀稀拉拉十几个人,这些人倒是对林知予亲近些,也不知在林知予陌生的记忆里发生了什么,个个都对她敬重有礼,在外面也极其维护林知予,几年前她娘拿刀扑上来要砍自己,一个叫赵叁的人直接把瘦弱的林夫人一脚踹出好几口血,全然不顾那是他主子的娘。

而在那件事情之后,林知予把他打发去走了,当然她知道那是个武林好手,可是为了一些所谓的孝道她还是打发走了赵叁。

当然,所谓的孝道使然。

林知予那时候根本没有对母亲的关心、爱护和心疼,她那会自己也常常浑噩,脑子痛得很,愣愣看着这个血缘上的母亲被自己的仆人踢倒在地,那种狼狈又快死的模样根本刺痛不了自己,她那会只是觉得,啊,这是我娘,理论上我应该对她好。

于是她便找了好大夫去治林夫人,然而疯病难医,纵使是天下四大名医之一的王神医也治不好林夫人,既治不好林夫人,也治不好自己。

王神医的名字叫王梨,她算是这个世界上林知予最亲近的人了。

王梨是五年前才跻身四大名医之一的,她算是林知予一手培养起来的。五年前,那会她常常不清醒,不知出于什么理由,从大牢里救下了这个毒杀了自己父母兄妹的人。后来两人关系好了林知予才知道这里面还另有内情。

王梨入狱前就是小有名气的大夫了,后来因为林知予的培养愈发上进,在江湖上有了不少美谈,许多江湖名士都对她大为称赞,更有不少人豪掷千金请王梨就诊。

然而王梨除了出诊会离开平城以外,大多数时间都待在平城镖局,陪在林知予身边,用她自己的话来说,不治好林知予绝不离开。

这些年林知予的病都是由王梨看的,包括用药都是这位神医亲手操办,这几年的相处下来,二人关系倒是极好,林知予随意任性,王梨暴躁守规,按理说两人性格很不对付才是,可几年磕磕绊绊下来王梨倒成了林知予最信任的人了。

而林知予的病嘛,倒也不是外人所传的疯病,三年前自己就基本上可以做到全天清醒了,现在的问题,表面上是挥之不去的头痛之症和扰她睡眠的梦魇,实际上是邪诡功法在她体内蠢蠢欲动不得安生。

林知予修炼的内功心法名叫月中行,这门功法可以说是江湖上鲜有人知,林知予能记得这个名字是还源于自己的记忆。

她是失忆了不错。根据别人的说法,她六年前二十岁,经历了六年的失踪回到平城镖局,中间的六年一片空白;当然了,根据她自己的记忆,应是六年前,更精确是三年前的所有记忆都是空白的。

只是始于自己有记忆以来,除了入梦的尸山血海,她只记住两个名字,一个是林知予,这是自己的名字,还有一个是月中行,这是功法的名字。她无比确定,就好像这几个字已被刻入自己的骨髓,无论如何不可能忘记。

按理说自己应该很强才是,哪有只有坏处全无好处的功法,月中行折磨她这么久,她应当无比厉害才是。

当初和自己回平城的那些人个个都据说是高手,可是他们都打不过自己,林知予觉得很合理,肯定是打不过自己才会跟随自己,哪有奉弱者为主的道理。

有这么好的身手,在这般好的年纪,理应仗剑走江湖才是,前几年林知予就是这般想的,然而很快她发现了一个问题,一个很致命的问题。

她晕血。

这实在是非常致命的问题。林知予想象日后行走江湖与人决斗,万一稍稍下重了手让对方流了血,自己便忍不住头晕目眩心慌,然后再大喊一声“我晕血了!等等我稍后再战”,那实在是太可笑了。于是她想了想便放下了闯江湖的念头。

外面居然还在传她碎尸杀人,青天大老爷,她哪有这本事,林知予觉得自己实在是冤枉至极,几年前手下的杨春当着她面劈了个人,她回来后吐了三天三夜。

想到此处,林知予默默叹了口气。

她拿起手上的账本开始算起来。

“酒钱五十三,俸银二百四十五,衣、食、住、行...合起来...四百六十三,九百五十...共计一千五百六十六...怎么这么多...药材...药材,居然花了三万七千九百九十九!”

林知予拍桌:“王梨!”

可是王梨这会应是在西南的药铺忙碌。

林知予像被炒的青菜一样瘪了下去,她有气无力的趴在桌上,不禁怀疑自己是不是吃了金子。

“还不到四月就花了这么多,镖局生意凋零,阿梨又不接外面那些人的诊,这可怎么办,吃老本也是有底线的...而且毫无收入...”

有了!林知予想到一个好主意,不如把除了老弱病残的其他人全辞了,反正镖局没有买卖,这些人留在镖局,吃喝用度全要找自己开,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把他们辞了,将来有了生意再去雇佣他们岂不好?

林知予一边暗叹自己聪明才智,一边惋惜过去竟白白花了这么多钱,她正要起身去找邢老三他们,突然听到了一些奇怪的动静。

耳力极好的她一下判断出了哪里传来的动静。

那里是...阿娘的院子!

来不及多想,林知予翻身跳出窗外,跃上屋顶,用最快的速度往南边飞去。

片刻后她来到一个空阔的院子,感受到屋子里熟悉的气弱的人还活着,并没有闻到血腥气,她松了一口气,下一瞬她将刚刚路上摘取的树叶向屋顶斜西边一个方向掷去。

“嚓”,很轻很轻的声音响起,然后她闻到了一丝血气,以及不知是什么的香气突然溢出。

一个黑影从那个角落跃起,以极快的速度往另一个方向离开。

林知予并未追击,她推开门,看见了一个身穿绿裙的女人跪在地上,背对着她,面前摆着一整排的排位。

听到动静,女人并未回头,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你来啦。”

林知予站在门口沉默,一动也没动,很久后她才开口:“阿娘。”

“过来,拜一拜。”

林知予看着桌上刻着“林知予”名字的牌位,嗓音发涩:“阿娘,家里最近银钱吃紧,我打算把他们都辞了,反正也没有生意,有生意了再雇他们就好了,这样可以省下来一笔钱。”

对面沉默。

她继续说道:“我刚刚算了下账,阿梨她实在是太过分了,我们的药钱哪有那么多,她就是故意买了很多自己要的药材罢了,女儿打算之后找她好好地理论理论,实在不行把她赶出来好了。”

“我今天去了盼江湖看风景,这个时节那边是挺好看的,阿娘得空了,寻个晴朗日子出门走走,也好散心。”

“林知期那丫头最近好像喜欢上了西边得闲酒楼的陈家小子,我上次见了那小孩,实在是太普通了,改日我定要找她说说让她不要早恋。”

林知予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今日发生的事,林夫人也不知听没听到。

许久,她叹了一口气,并没有去拜牌位,转身离开了。

突然,好像察觉到了什么,她突然抬头看向某处,语气冰冷:

“今夜镖局的客人还真不少,不过作为主人,我建议你们都走正门。”

上一章
下一章
目录
换源
设置
夜间
日间
报错
章节目录
换源阅读
章节报错

点击弹出菜单

提示
速度-
速度+
音量-
音量+
男声
女声
逍遥
软萌
开始播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