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意藏,夏初长,茉云回到中州之后,便养伤了半月,恰逢贬黜的公文已经到了,不置可否的停职待审。
她坐在窗前仰头望去,骄阳正好,初夏将至,也是这样的季节,自己来到了中州,她随意拿起笔,画出了那个大老鹰的面人,画完才惊到了自己,自己为何忽然画了他……
宋大人邀茉云去家中晚宴,晚宴前,茉云陪宋大人下棋。
“你这棋艺和你心智不匹配?”宋大人摸着胡子看向那臭棋篓子的棋盘。
“知道您的意思就行了?”
宋大人看向茉云说道“我什么意思,你这棋一上来横冲直撞,半炷香功夫让人吃了一半?”
“棋子发挥了自己作用,然后被吃了,就该到一边凉快去。”茉云笑笑拿起点心塞嘴里说道。
宋大人深吸一口气说:“想好了?”
茉云顷刻乐了说:“不然真去卢家做妾?”
宋夫人和沈师爷顿时被逗乐了,茉云依旧是一脸的风轻云淡,仿佛这些年跌宕起伏的过往,皆如云烟消散。
翌日茉云如以往一样,东方破晓之时,未与任何人辞行,晨雾中离开中州,回了老家。
执礼亦回到了军中,皇上虽未责难南关,但是扩军的奏折石沉大海,元帅亦处置了正啸身边人,还以军令处罚了鹏飞和白岩,终究是责怪正啸急功近利,自以为是让敌人节节败退,任由方茉云胡作非为的张狂,结果是一败涂地。
正啸自始至终一语未发,若辰亦缄默不言,两人回南关之路都很沉默,执礼握着拳终究按老太君吩咐的那样什么都不说。
千山这日将万莫骂得狗血淋头,可万莫既不抱怨也不委屈,他们回去路上轻车而行,到了山脚恰遇一窝张狂的匪徒,看见若辰的穿戴,居然敢拔剑强抢。
人一刀便往正啸劈去,谁知道万莫顷刻间拔剑上前,三下五除二,将五名盗匪的刀全部劈断,盗匪惊得跪地求饶,众人抬目望去,烈日之下,他手中之剑银芒闪烁,剑气冲天,好一把锋芒烈剑。
“你剑哪儿来的?”千山都吃了一惊说道。
“徐铸师傅赠我的。”万莫坦诚的收剑说道。
“你岂可用他的剑,弃了此剑!”
“为什么?”
“不记得当年入府,百林哥是如何待你我的?”千山咬牙瞪向万莫说道。
“百林哥说,你我二人要忠诚,持剑一生护佑少主安康,徐铸师傅说这把剑叫忠魂!”
“你!”
“千山!”正啸顿时制止道,千山愣了半刻望向正啸,正啸则温和的拍拍万莫的肩膀,“剑法长进了。”
万莫则憨傻的笑了,他近日更是日日早晚勤于练剑,茉云走的时候跟他说,挺羡慕他,人一生能做好一件事便是圆满。
这把剑昔日是挂在徐铸家中堂内之剑,乃他最得意之作,茉云不但说服了徐铸为南铸某一个未来,永远不要将铸造兵器的大业交于一人手中,还将此剑求来,赠予了万莫……
半夜正啸居然破天荒的在月下喝酒,若辰亦未睡着走到他身边陪他喝酒:“卢帅之言,你亦没必要如此介怀。”
正啸并没有言语,于他而言,父帅的责备自小便是常事,这些年军中的沉浮,朝堂的打压他都习以为常,故人离去的伤悲他亦不是第一次经历,可不知为何这次自己如此低落,好似一口气提不上来。
“你难道真的觉得她所行之事错了吗?于此朝局而看,她是力挽狂澜救了我等。”
“不要提她。”正啸直接打断了若辰的话说道。
若辰皱眉望向正啸,他的眼神顷刻如万丈深潭,若辰便再未多言,执礼远远的看着未敢走近打扰,其实自始至终,方茉云处事之法和正啸素来南辕北辙,少主自小受教只能走光明正大之道,而方茉云行事从来都是为达目的不惜手段,两人亦都如此刚毅强势,也许是注定的两难相容……
若辰起身饮尽了杯中酒,悠悠往自己屋中走:“长夜沾湿何由彻……”
夜已寂静,只有万莫陪在正啸身边,正啸给万莫倒的酒,他一滴未喝,一直在正啸身边守着。
“自己去歇息吧。”
“少主,我不累。”万莫显然是不会轻易离去的。
正啸端着酒碗喝着忽而转身望向万莫说“她是如何跟你骗到这柄剑的?”
“没有骗!她跟徐铸说,想跟他求这把堂中之剑,徐铸说求剑谁用?他说未来持此剑之人只为护一人,而这一人能护南境万民安康。徐铸师傅便取下此剑给我了……”万莫想着回忆道。
正啸望向万莫透出一丝温和的笑意:“是把好剑,好好用。”
万莫憨傻的笑了看像正啸点点头,忽然想到什么说道:“少主,别回头看。”
正啸愣了半刻望向万莫,月下只有他两……
“不是,是别回忆的意思……茉云说若我干砸了差事被骂之时,不要伤心,值得干的事,干得再糟糕,也值得干。”万莫努力的挠着头想表达出茉云安慰他时所说的意思。
“这么信她?”
“嗯,茉云说少主能灭了峑戎平定南境,少主肯定能!”万莫望向正啸说道。
正啸温和的望向万莫,不知道为何顷刻间心中似乎觉得温暖了些:“以后在军中,不要轻易提起她的名字,知道吗?”
万莫望向正啸点点头,千山亦跟他说了,茉云逼死了百刚姐弟,连卢帅都不能原谅她,卢家军中再无她的容身之地。
“可是她错了吗?”万莫终于隐忍不住望向正啸问道。
正啸最终没有答话,万莫疑惑的望向他,却没有再问,因为他从正啸眼中并没有看见一丝责备。正啸饮尽杯中的酒转身回房了,于他而言,远离自己便是她最好的路,于道各努力,千里自同风。
执礼在房里陪着直到正啸的房里熄灯才睡,好似在暗自请罪一般,他本知道这一切,却选择沉默,而这种沉默,是否也是一种背叛……
可他两都想一切归于平静之时,茉云在老家没多久又收到了朝中文书,她被贬黜到县里做县丞,茉云看着文书,心想道这又是谁的手笔,穆能一直劝茉云辞官不做,好好过未来的日子。
朝堂依旧波涛汹涌,南关驻防已定,正啸再一次申请扩军以备战,恰逢夏汛将至,两河区域官场**严重,修河银两皆被贪墨,导 致黄河决堤泛滥,官员们惊慌失措之时,皆拼命找京中大官疏通,此时一条毒计顿时让他们齐心协力了起来。
民间流言四起,说是奸臣当道,弑杀好战,导致天怒人怨,朝堂之上主和派自然是又群起而攻之,而主战派亦不在是势单力薄,他们手上毕竟有这么多峑戎狼子野心的铁证,两方朝堂辩论,吵得不亦乐乎。皇上亦是一贯的不置可否,闭目不言。
正啸和若晨都知道,此时便是朝中主和派负隅顽抗之时,为今之计争取一切可以争取的力量,此战的关键就在朝廷大势。若朝廷大势不在,就是峑戎宣战,这场战亦打不起来。
而挡在他们面前的一座大山便是峑戎密宗,当年京城被茉云破获的密营不过是密宗在京城的分部,已经让朝中大臣闻风丧胆,而峑戎密宗深耕几十年,手上不知道掌握了多少朝臣的把柄。
任凭朝中官员如何认清实事利弊,可若有把柄在密宗手中,谁能做到舍弃自家一亩三分地去空谈爱国爱民,而朝中像丞相谢家,卢家,关家这等几十年谨小慎微,不敢越雷池半步的官员,又有几个?
丞相亦暗示劝卢帅等人,水至清则无鱼,不管朝臣以前做过什么,只要他们此刻能同心协力抵御外敌。可是即便如此,他们亦很艰难,敌人是以利益和把柄相裹挟,轻而易举。而他们靠什么,只能靠信念和忠贞……
若辰夜里入营,送来京中来信,正啸读着信双眉不禁皱起,可想而知京中之难。
“密营!”正啸读完信顿时握紧了拳头,咬紧了牙关,铲除密营终究是是不得不做之事,可父帅下了军令不准自己出关。
“还有一件事。”若辰放下茶杯,望向正啸言辞带有几分试探。
执礼似乎亦感受到了这语气,抬目望向若辰。
若辰温和的望向正啸说“方茉云被吏部贬黜到通州县为县丞,这南境诸位官员皆知她是被卢帅和大将军厌弃之人,那便是墙倒万人推……”
正啸没有任何表情,好像此事与自己无关。
“我别无他意,只是想告知你一声,我定会保她。”若辰放下茶杯说道。
谢青望向若辰,谁都知道若辰素来和正啸同心同德,唯独在茉云这件事上,他必然会事事相护,可是正啸却依旧缄默不言。
走出营帐,何友叹息着望向若辰说道:“明知正啸哥厌弃,兄长何苦提及……若兄长想护茉云一二,私自护他便是。”
“我就是说给他听的……”若辰淡然走出了军营。
通州县衙的县令吴叶衡,倒也不是什么趋炎附势之徒,他素来敬仰卫国护民的南关将士,为人特别刚正,甚为迂腐不知变通。
他亦知道茉云背叛正啸之事,事事都看严着茉云,茉云素来寻常之时都是与人为善,也没有说什么。通州县本在中州治下,宋大人几次暗示吴叶衡,吴叶衡根本没有理会宋大人的意思,反而以为是宋大人偏袒,触动了他那颗要为忠臣直臣的神经,更加觉得自己决不能放过这害群之马。
茉云自从南铸之后,身体一直在恢复,吴叶衡总是把最苦最累的活给她干,日已初冬,吴叶衡派茉云去边关送粮,且不说峑戎对茉云的悬赏何其高,军中对茉云何其敌意,他都知道。可是吴叶衡坚持这是司法参军的职责,茉云领命去了。
小关的守将自然是也没有给茉云好脸色看,便是连饭食都没有打发,茉云夜里赶回,城门已经关了,茉云只好坐在城门楼下等开门,她抬头望向银河横空,繁星璀璨,夜风此刻好凉啊。
忽然出现一身着月白长袍的男子身影,月光照出了他英逸的面孔,如温润如羊脂玉一般,没有半点烟火气,却手提着一坛酒。
茉云顷刻间嘴角上扬刚接过那坛酒,此刻不远处又闪现出一个伟岸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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