晌午之后,阴云避日,寒风掀起帘幕,带进一股清冷的冬意,正啸的营帐之中似乎陷入了一片毫无生机的寂静。
他坐在案后,面无表情,千山万莫站在一旁,神色中还带着未散的慌乱,但却大气不敢出。若辰望向正啸,他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然而那一身压迫感却让整个营帐内的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就在这时,帐外传来脚步声,元帅和魏副帅刚刚从营外巡视布防回到营中,听闻此事后,急匆匆赶了过来。一掀开帐帘,元帅便皱着眉头走进,语气急切:“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我听说你……你要押解茉云?怎会闹到这一步?”
魏副帅紧随其后进来,眼神惊愕地扫向站在一旁的威行,语气透着几分不敢置信:“朗川公主呢?现在如何了?”
威行站在原地犹豫片刻,最终深吸了一口气,小声答道:“……昏迷不醒。”
此话一出,营帐内的气氛更加沉重。元帅顿时瞪大了眼睛,来回踱了两步,魏副帅当即就低声怒斥:“胡闹!朗川公主若有三长两短,这局面要如何收场?这可是邻邦的金枝玉叶,稍有不慎,便是国与国之间的动荡!到底发生了什么?”
威行低着头,嘴唇微微抿紧,似乎也不敢多说,但还是硬着头皮说道:“茉云与公主在习武场切磋……枪法较量之间一时不慎。朗川公主不敌茉云,被……被摔下马,口吐鲜血,昏迷了。”
这话让元帅脸色剧变,猛然转头看向正啸:“你为何不拦着?”
魏副帅亦怒不可斥的骂道:“那方茉云呢,闯下如此大祸就让其跑了!”
一旁的执礼也早已瞪圆了双眼,似乎到现在还没有完全消化刚才听闻,他目光错愕地扫向东山,语气里透着掩饰不住的质疑。
东山却显得格外镇定,甚至连神情都没有太多波动,依旧如同湖面一般平静,似乎只有眼底闪过一丝思虑,又像是在等待。
元帅的来回踱步,最终站定冷冷地扫了正啸一眼,径直开口道:“此时,你如何打算?”
他的声音像是一把锤子,重重砸下,终于打破了营帐内令人窒息的沉默。
最终,正啸冷冷地抬起头,眉宇间带着一丝疲惫,说道:“父帅,我会处理的。”
元帅的怒意显然已经到了极点,他猛地一拍案上的军令,沉声怒骂:“是颗铁石心肠都捂热了!你却这样待她!她跟了你多少年,护了你多少次,死里逃生九死一生,你就是这样回报她的,硬要逼迫一身鸿鹄之志的茉云去南元,这话茉云说得当真是字字泣血,都因你绝情绝义,用人不明,才致如此!”
这句话如刀般刺入每个人的心。元帅拍桌的声音犹在耳边回响,那一瞬间,正啸望向元帅,眼中涌现了一抹深深的苦楚,那苦楚不是愤怒,也不是愧疚,而是一种无以复加的无奈与挣扎。
自己对她绝情绝义吗?不是,自己不知有多在意她!可即便是面对自己的父亲,他亦只能如失声般沉默……
然而,魏副帅已经上前一步,深吸一口气说道:“此事怎能怪啸儿?那方茉云太不知天高地厚,她打的是谁?那是能碰的人吗?若朗川公主在南营出了事,朗川甚至可以联合诸多盟友改为支持峑戎,破坏邦交,祸乱战局,这可是可杀头的大罪。”
“魏副帅,我说了,我会处理!”正啸顿时抬头望向魏副帅说道,声音掷地有声,每一个字都像是重锤。营帐内顷刻一片沉寂,连呼吸声都显得格外清晰。
魏副帅看着正啸的脸上怒意愣了半刻,若辰立马行礼说道:“事情亦还没有到如此糟糕之境地,毕竟公主是我等自幼相识的朋友!”
元帅听完吸了一口气,沉声说道:“魏副帅所言固然在理,但这都是后话,关键当下若是此事传入朝中,御史们的奏折便会将茉云淹没,且若更甚,被有心之人加以利用,她便再无翻身的机会,本帅绝不允许此事发生!”
他的话一出,连魏副帅这样的大老粗亦能明白他们父子护茉云之心。
执礼站在角落,脸色一片凝重,最终他深吸一口气,缓缓开口:“元帅,魏副帅,少主,此事的关键,还是朗川公主的伤势如何,以及她是否计较此事。”
“朗川公主是否计较……”元帅低声重复了一遍,目光锐利地看向正啸,“若她醒来,对茉云心怀怨愤,你打算怎么办?”
正啸没有立刻回答,许久之后,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若她计较,只能给朗川一个交代!但……我会尽量道歉、相劝。”
这句话一出元帅看了他一眼,眉头深皱,长叹了一口气:“此时就看她的态度了。但卢正啸,你要可知,此事便是你一意孤行的后果。不论如何,朗川的邦交不能有事,茉云亦不能有事!”
说完,元帅背过身去大步忿然离开,似乎不愿再看他的儿子一眼。正啸的眼底的那抹苦楚越发浓烈……
魏副帅亦拍拍正啸的肩膀,转身离开了营帐,跟着元帅脚步而去。正啸抬手将案上的军务公文推开,动作缓慢而克制,像是在极力压抑心中的情绪。若辰亦没有说话,看着正啸的眼神都能感受到他的心力憔悴。
“我觉得你也不用太过担忧,以你和朗川公主的交情,应该是能劝得动的!”若辰望向正啸宽慰道,“只是我终究不知,茉云若恼你让他回南元,定会直言不讳,她素来恩怨分明,绝非那种会找她人出气之人!”
执礼和东山两人互看一眼,都隐隐都低下了头,执礼心中反复挣扎是不是要将昨日和茉云所谈之事禀报少主,可当他望向东山,他站在一旁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目光平静如水,只隐隐透着一丝深邃的思索,执礼最终亦没有说话。
这个时候,突然传来帐外人来报:“禀报大将军,白神医说朗川公主已然醒来,公主脉像没有大碍。“”
“嗯!”正啸瞬间抬起眼眸起身,语气中透出一丝难以言明的累:“若辰,你随我去探望一下朗川公主。”
他与若辰、执礼一同来到朗川公主的营帐外,朗川的护卫们正肃立守卫,看到正啸一行人到来,护卫队长警惕地目光冷冷扫过他们,却未多言。通报之后,帐内传出朗川公主爽朗的声音:“让他们进来吧!”
正啸待公主饶盛男的随从掀开帐帘,方才走入,只见案桌旁,朗川公主饶盛男正仰头大口喝水。众人抱拳行礼,执礼余光望向公主,她穿得比平日里素雅,但仍掩不住她那份英气与洒脱,看起来精气神十足并无大碍。
饶盛男一眼瞧见正啸,放下茶碗,眉梢带着几分戏谑:“稀客啊,大将军竟然亲自来了?都坐吧!”
正啸站在原地目光沉沉地看了她一眼,走上前拉开一张椅子坐下,问道:“公主伤势可还好?”
朗川公主闻言微微一愣,目光落在正啸的脸上,似乎若有所思。她的表情沉静了一瞬,而营帐内其他人——若辰、执礼,以及一旁的护卫队中人,都齐齐转头看向她。
饶盛男忽然扬眉一笑,抬眼直视正啸,语气爽朗的问道:“大将军若要我不计较此事,不至朗川与你国邦交分崩,与我大婚,入赘朗川如何?”
此言一出,帐内瞬间鸦雀无声,若辰愣在原地,执礼更是瞪大了双眼,张着嘴半天没能发出声音,甚至连一旁的护卫都屏住了呼吸,仿佛不敢相信刚刚听到的话。
正啸的脸色骤然沉了下去,眉头紧紧皱起,执礼心中一阵惊慌,他知道正啸素来最恨人威胁自己,亦厌恶人拿自己婚配之事相要挟,这朗川公主……
半刻后,朗川公主看着正啸那压抑暴怒的神情,忍不住一阵大笑,笑声清脆而洒脱。
“果然是众人皆诧异,而你,只有愤怒!”饶盛男挥了挥手,爽朗的笑道,“玩笑而已,不必当真。”
正啸皱眉冷冷地扫了朗川公主一眼,语气冷淡而疏离,准备起身:“公主若无大碍,那便好好养伤。”
他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直接将朗川公主的话意打散。然而,饶盛男却毫不在意。
但此时饶盛男的护卫队队长居然开口说话了:“请问大将军这便是来探望公主的态度?还有,那重伤公主之人,贵军可有逮到?”
正啸的眼神顷刻间,如刀般凌厉地看饶盛男的护卫队长,那人居然目光亦丝毫没有退却,好似在说卢正啸若不交出此人,此事没完!
营帐内的气氛渐渐紧张,若辰和执礼显然从刚刚逼婚之震撼中缓过来,也感受到这个护卫队长眼中的敌意……
饶盛男边继续豪爽地喝着水,边透着几分戏谑嘴角微微扬起:“方茉云说得一点没错,大将军你啊,定然会纡尊降贵,特意来我营帐为她求情。”
饶盛男放下茶碗,众人顿时有些不解的望向她。
她却似笑非笑地接着说:“但你顶多能忍半炷香的时间。一言不合,便会转身离去,不管她死活了!”
正啸听到这话,眉头皱起了片刻,执礼等人亦愣在原地望向饶盛男,在试图分辨她言语中的真意。
饶盛男随即转头看向站在身旁的护卫队长,语气平静而温和:“你退下吧,茉云并没有重伤我,反而她是我朋友。”
护卫队长愣住了,握紧剑柄的手微微一颤,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他犹豫了一下,还是低声问道:“公主,她让您从马上坠下,一口鲜血……”
朗川公主摆了摆手,打断了他的话:“她让我帮个忙,虽然我不知她为何让我从马上摔下,但我应了,朋友嘛,自当是两肋插刀,但是说来这吐血……她让我咬着那果子加蜂蜜含在嘴里当吐血,但属实酸得要命又甜得发腻,太难受了,快去给我多弄点茶水来!”
营帐内顿时一片沉默,所有人都怔住了,包括执礼、若辰和护卫队众人,眼神中皆带着难以置信惊讶。
而正啸的眉头紧锁,眼中深沉如海,眼底似乎多了一丝疑虑,方茉云她又在干什么……
“所以……”朗川公主抬起头,看向正啸,目光坦然,“无需在意,你们回吧。”
正啸沉默片刻,之前本欲离开此刻却站定未动,若辰亦看出正啸的心思,忽然追问道:“公主,她还说了什么?”
朗川公主顿了顿,嘴角上扬的调侃道:“你两何时对女子闲聊如此感兴趣了?”
刚刚还沉稳如山,神情波澜不惊的正啸,此刻眼神一紧,猛地抬头望向执礼,声音低沉却透着一丝锐利:“她回营这几日,在干什 么?”
执礼被他突如其来的质问怔住了片刻,随即连忙答道:“少主,定是有人泄露了您的行程,才导致被峑戎埋伏袭击,她在查军中细作。”
正啸的眼神骤然一变,平日里的冷静和从容瞬间荡然无存,瞳孔深处闪过一抹明显的焦虑,这一瞬间,脑中浮现了令人不安的念头。
就在这时,帐外忽然传来东山焦急的声音:“大将军可在营帐中?”
千山正守在在帐外,循例伸手拦住东山,沉声说道:“杨大人,稍等,我先通报大将军。”
然而,素来重礼的东山急切得根本顾不得,抬高声音说道:“请速速禀报大将军!刚军中器械库少了弓箭,我亦还查到,有一队人冒用副帅的手令私自出营了!”
这一声,顿时如惊雷般在正啸脑中炸开,他的脸色瞬间剧变,眼中终于涌现出一抹难以掩饰的慌乱。他猛然转身,浑身的气势瞬间变得凌厉而迫人。
朗川公主本悠然自得地坐在一旁喝水,此刻也怔了半刻。她抬头看向正啸背影——那个方才还沉稳如山的男人,自己自小好似都从未见过他这般紧张与慌乱过。
正啸飞身而出,脚步快得几乎带起了风,猛地来到营外,仰头吼道:“烈儿!”
声音刚落,远处马厩里突然传来一阵嘶鸣声,他的宝驹挣脱了牵马士卒的束缚,疾驰而来而来,瞬间冲到正啸的面前。
正啸毫无迟疑飞身上马,动作快得令人目不暇接,他身形刚稳,便一拉缰绳大声吼道:“沧海!带一队人马随我来!”
话音刚落,马儿便昂首长嘶一声,转瞬之间往营门外冲去。众人还未反应过来,沧海高声应道:“是!”
他转身便点了几十名精锐士兵,众人迅速跨上战马,紧随其后追正啸而去。
烈儿带着正啸如风般疾驰而去,他本有伤在身,盔甲都还未来得及穿,马蹄扬起的尘土已遮蔽了身后的视线。沧海与他的人马紧随而上,片刻之间,这支队伍便已消失在南营众人的视线中。
正啸疾驰于马上,他知道茉云在用她自己引出军中细作……万箭穿心亦可活,而此刻对于他这样一个——出生起便立于天地间无所畏惧的人来说,这份恐惧,才是真的折磨,顷刻好似将人逼疯……
[橙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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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0章 惊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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