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利刃(下)

云晚湾方才被突然发声那人惊到,脚下一滑,险些从马车上摔下去,心惊不已,老半天没回过神。

待她回过神来,只觉得面前沈庭书的脸庞放大了不少,而她的腰侧正被一只有力的手缚住。那只手蓄着很大的力气,却只是轻轻落在她腰上。隔着数层布料,她扔感觉到了他的小心,像是在捧着什么珍宝,生怕她伤到分毫。

待云晚湾站稳,沈庭书便将手自她腰间撤离了。

支撑自己的力量撤去,云晚湾颤了颤,却莫名觉得腰侧那块皮肉一点点灼烧起来,直要把她烧的浑身滚烫。

沈庭书面不改色:“姑娘当心。”

云晚湾凝噎片刻,还没开口,脸颊上先泛上娇如桃花的绯色。

她垂眸看自己足尖,轻轻嗯了一声。

雨丝纷飞,将青山绿树洗涤的愈发青翠欲滴,交织的雨丝飘落沈庭书发间。他后退一步,手中的伞依然稳妥的撑在云晚湾头顶。色彩清新的画卷在他身后晕染开来。

他个子很高,云晚湾站在马车上,也仅是比他高出半个头,勉强能让他仰视自己。

他没有看云晚湾,平视着前方,眉目如画,眼帘微垂,明明与她咫尺之距,云晚湾却感觉他刻意回避的疏离感。

她不太明白他想靠近、却又保持疏离的举动,她也不大想细究,于是她偏头望向一旁驾车的人。

她道:“你方才说什么?你们首领……是来保护我的?”

驾车的人缩在宽大的蓑衣里,在她问话时,颇为忿忿地别过脸去:“哼!”

云晚湾此时才看清他的脸,原来是个舞象之年的小少年,样貌看不大清,只是云晚湾一眼望见,在他层叠的蓑衣下,隐约露出一个剑柄的形状。

是方才那枚探入马车中的剑。

她俯下身,指着那柄剑:“你说你们首领是来保护我的,可是你方才往马车中探剑作甚?是你存心忤逆他,还是你在说谎话?”

小少年一惊,顺着她的视线看见自己腰间的佩剑,忙扯了扯蓑衣,将那剑严严实实的盖住。

云晚湾似笑非笑的瞧着他的动作,转头看向沈庭书。

她往前俯身,试图捕捉沈庭书隐藏在面具下的、有些闪躲的眼神,拖长尾调,发出一声质疑:“嗯——?”

沈庭书不言不语,握着伞的那只手仍旧稳稳当当,只是指尖泛上薄红。

雨势又大了些,他发间落上细密的水珠,云晚湾此时才惊觉,沈庭书今日与往日似乎有些不同。

他未将发尽数束起,只是在脑后结了一小缕,任由墨发流淌在他宽阔哦的肩背间。

云晚湾深深看他一眼,不忍见他淋雨,便转身回到马车中了。

她甫一就座,便听外面那小少年不满的嚷嚷:“首领!你为何不告诉她呢?”

被她的举动吓得一动不动的喜桐此时才有些反应,忙扑过来将她翻来覆去看了个遍,检查她有没有受伤。

云晚湾任由她摆弄,耳朵全神贯注着车外的动静。她也对这个问题的答案很好奇。

沈庭书没有应答。

须臾,马车重新行驶起来了。

那少年许是因为没得到答案,声音却平白沮丧不少,嘟囔道:“你就……”

他后面说了什么,云晚湾没听到。

因为她听到了刀剑落地的“当啷”响声,还有小少年惊天动地的喊声:“我的剑!”

云晚湾制止了喜桐的动作,悄悄掀开车帘,往外看了一眼。

那小少年滚鞍下马,扑下去捡他被人丢在泥水中的剑,马车在他下去后速度提升不少,只是依旧驶的平稳。

小少年边往这边跑,边委委屈屈控诉:“你干嘛扔我的剑啊!”

云晚湾听到沈庭书淡声道:“你不该使剑唬她。”

她眨眨眼,在喜桐惊惧且不解的目光中笑了。

*

眼见着马车驶离的越来越远,喜桐愈发不安起来。她竖着耳朵聆听着一帘之隔外沈庭书二人的动静,甚至动了即使要拼命与这二人缠斗,也要护住她家小姐的念头。

岂料转眼一看,她家小姐正倚在车厢上,抿着唇微笑呢。

喜桐疑心她家小姐是吓傻了。就好比她方才说了没头没脑的话后便莽撞的冲出去,不知与那二人如何谈判,归来后似乎有些心事重重。到如今反而魔怔的笑。

实在是太反常了。

她在一侧观察她家小姐片刻,愈发觉得她不大对劲。

而云晚湾此时倒的确是心事重重。

她当然不是被沈庭书吓到了,沈庭书又没吓她。

她只是在反复琢磨那小少年的话。

她早在冲出去前,便意识到沈庭书极有可能不是奉命来劫持她的,反倒有可能是来保护自己的。

可沈庭书一言不发,她实在百思不得其解。

——这人到底是如何及时出现,继而解救自己的?

总归不能是跟了自己一路,发现不对时便出面了罢。

她越想越迷糊。

帘外驾车的少年停墨若是知晓她的想法,恐怕会一改先前对她的偏见,抚掌叹道:“妙人也!”

停墨心不在焉驾着马车,偷偷瞥了他家首领一眼。

他如此一走神,马车偏离了一个微不可查的弧度。

沈庭书发觉了,淡淡地横他一眼。

停墨一个激灵,忙专心驾车。

他一边驾着车,一边还在心中琢磨,实在是看不透他家首领。

分明在坊间出任务时,看见了这云家小姐要出城,而那车夫竟是二皇子旧部,他便匆匆丢下任务,拉着他跟了人家一路。

等到这车夫寻觅到时机,要对这云小姐动手时,他却问也不问一句,直接将人的脖颈扭断了。

害的他以为车中还有歹人,还将剑探进去试探一番。他原本寻思着,如若有其他人,看见剑时必定会上前接招。谁知他家首领望见他将剑探进去时,眼神可怖地仿佛要将他就地斩杀。

停墨很委屈。

想到这儿,他小心翼翼往沈庭书身边靠了靠,轻声问道:“老大,你为何一言不发,直接杀了那人?”

沈庭书倚在车门上,双臂抱着剑,一腿微曲,随意将伞搭成一个能为他挡雨、却又不阻碍他视线的角度。

停墨问话时,他正闭着眼,分明方才还凶神恶煞地地瞪他,此时却仿佛像是真睡着了一般。

停墨:“……老大?”

沈庭书一动不动。

马车中,云晚湾向前探了探身子。她也有些期待沈庭书的回答。

奈何那人闷油瓶一般,半天晃不出一点动静。

她没由来的有些遗憾。

他虽闭着眼眸,可停墨却知他绝对不是睡着了。

开玩笑,此人敏锐地很,曾经多少次刺客三更来犯,沈庭书却总是在刀剑沾在枕边的前一刻醒来。他曾经一度怀疑,他是不用睡觉的。

雨势渐渐小了,雨停下的那一瞬间,沈庭书幽幽睁开眼眸,收好伞。

旋即停墨听见他有些虚渺的、仿佛是自言自语地回答:“反正都是要伤她之人,为何要了解他们欲伤她的原因呢?……她拎不动剑,那么我来做她的剑,我便是她的利刃。”

停墨原本有些昏昏欲睡了。听闻他的话,一个激灵,清醒过来。

他回忆了一下,这好像是他家首领头次对他说这么长的一句话。

还是情话。

他扬起马鞭,幽幽的、一波三折、唱小曲儿般的叹了一声。

可惜云晚湾没有听见。

*

一路惊心动魄,云晚湾在经历过提心吊胆后,浑身骤然放松,竟在不知不觉中睡着了。

待她被鼎沸的人声吵醒时,掀起帷帘一看,已经回到了城中,他们正经过热闹的坊市。

恰巧不远处有一家上京出名的食肆,云晚湾抚了抚扁平的小腹,对喜桐道:“我有些饿了,咱们去前面那家食肆用些饭菜罢。”

喜桐惴惴不安地往车门外递去一个眼神。还不待云晚湾告知沈庭书,那马车便自觉在那食肆前停住了。

喜桐与云晚湾对视一眼,纷纷一怔。须臾,云晚湾眼眸中漾出一点笑意。

她揪着披风的领口,俯身出了马车,不出她所料,沈庭书已经在马车下等着她了。

见云晚湾出来,他微微抬头,伸出一只手,提醒她道:“地上有些积水。”

言外之意是,小心些,扶住我。

他个头生的好,庭芝玉树一般,便是什么不做,只是站在那边,便惹眼的紧。更何况此时面上覆着一张颇为古朴的面具,惹得人愈发将目光投过来,想一探面具底下的颜色。

云晚湾不大适应如此多的瞩目。

但她还是将手搭在他的手臂上,依照他的指引,稳稳当当落了地,鞋上半点污水也不曾沾。

喜桐虽然不懂眼前是何种情况,但她也自觉的下了车。

云晚湾与沈庭书站在食肆前,等待停墨将马车停好。

远远的,云晚湾看见停墨正往这边来,便转身要往食肆中走去。

怎料迎面撞见了一道温润声音:“这不是云家娘子吗,怎么淋了雨?可是出城了。”

他有意放大了声,还有意将话说的藏而不露,令人难免遐想。

——是姜玉衡。

方才觉得云晚湾眼熟的人,也在他的刻意指引下想起了她的身份,也注意到了她的衣着。

她身上显然披着属于男子的披风,瞧这身形,应是身边那名男子的。而她满面倦容,衣摆上还沾有水渍。

如此一想,众人落在她身上的目光,或多或少都怀了些不怀好意的探究。

云晚湾握着领口的手紧了紧。她正欲反驳他,冷不防身边掀起一阵风。

下一秒,姜玉衡便径直飞了出去——

停墨:“你舅宠她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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