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方云晚湾刚回到座位上坐好,那边沈庭书便睁开眼了。
云晚湾怔了下,拿不准他是刚醒,还是压根就没睡。
前者倒没什么,后者就……
她眨眨眼,给自己倒了一杯醇香的牛乳茶,一口饮尽,这才敢大着胆子问出心底埋了许久的疑惑:“沈公子缘何杀了我家车夫,莫非他意图不轨?”
沈庭书淡淡望了眼她手中的白瓷盏,轻声应了一声:“嗯。”
云晚湾握着瓷盏的手紧了紧,追问道:“那沈公子如何得知此人欲对我不轨的?”
闻言,沈庭书将视线从她比白瓷还要细嫩的手挪至她的脸庞上,缄默片刻。
云晚湾以为他不会回答这个问题,正想换个话题时,这人却没什么情绪的吐出几个字:“你平安无虞便好。”
听到他这样说,云晚湾一怔,旋即胸口揣了只小鹿似的,跳的欢脱。
停墨忙不迭接上话:“就是!姑娘,那些腌臜的人事,姑娘还是不听为好,省了平白脏了耳朵!”
他们二人既然都如此说了,云晚湾自然不好继续追问下去。
她垂眸摇晃着手中的白瓷杯,牛乳轻轻撞到杯壁上,撞出一圈圈细小的涟漪来。心中也漾出一丝别样的感觉。
一时无人开口。
沈庭书看着她低垂的、鸦羽般的纤长眼睫,似是想说什么,但又有所顾忌,只好将话又尽数吞进腹中。
而云晚湾恰好在此时抬起眼帘,沈庭书猝不及防撞进秋水般潋滟的眸中。他呼吸一顿。
便听这姑娘道:“先前听说了一桩宫中趣闻,不知真假。沈公子应是经常在皇亲贵胄间走动的,我实在好奇,所以想来请教沈公子。”
沈庭书:“……说。”
云晚湾用琉璃般清透的眼眸看着他,似是天真地询问:“也没什么,只是听说五殿下被魇着了,日日嚷嚷着有人要害他。”
小二端上来一壶雨前龙井茶,她问话时,沈庭书恰好正给自己斟了一杯,要往嘴边送。
闻言,沈庭书手一顿,似笑非笑地眼神扫向她。
他修长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抚弄着那青釉杯,眼神似有若无地飘向她。
云晚湾避开他的注视,目光躲闪着落在他的那只手上,又被蜜蜂蛰了一般缩回来。
他分明神色淡淡,可晚湾不知如何,觉得自己仿佛被人用刀剑一般的视线一寸一寸扫过脸颊,她先是觉得脸上微凉,继而火烧般的滚烫起来。
她有些不安地攥紧手。
沈庭书捏着那杯子,搁在桌案上。明明一点儿声也没有,云晚湾却没由来地心中一颤。
而沈庭书倚在软塌上,正欲开口,门前却传来一阵喧哗声。
下一瞬,小二领着一排端着各式菜品的伙计走了进来,鱼贯般将一个个瓷盘放在桌案上。
云晚湾微微松了一口气。
沈庭书依旧面无表情,只是眼神微冷,不轻不重地扫过小二脸上。
小二以为这位爷是嫌弃菜上的慢了,待这桌菜上桌,忙招呼着另一队伙计上楼,赶在沈庭书开口前,再一次将包厢塞得满满当当。
沈庭书:“……”
他接过一个跑堂伙计手中端着的八宝乳酪,在云晚湾惴惴不安的目光下搁在她面前,瓷碗底部与漆面桌案碰撞,发出不轻不重地一声脆响。
停墨在一旁看的心惊肉跳。
他家首领这是生气了啊!平日里别说区区一个瓷杯了,便是他将人从二楼扔下来,只要力道控制的好,就一点声响也发不出来。
他觑着沈庭书脸色,后者脸被面具遮着,一时也分辨不出有没有怒色。
云晚湾看见那碗乳酪,如释重负。她乖乖端起乳酪,用小银匙舀着,埋头小口小口吃。
她吃饭时,几乎听不见响儿,且动作又优雅,严格遵循着“食不厌”的训导,一看便知是大户人家教养出来的贵女。沈庭书余光瞥了一眼,便不再看。
她吃的慢,又不好意思让人家看着她吃饭,于是便让停墨与喜桐坐下共食。
喜桐平日里向来与她同吃住,对她的邀请习以为常。只是她有些惧怕坐在云晚湾对面的那位,便推辞道:“不了不了,奴婢到一旁用餐便好。”
停墨没有和首领同案而食,一听她的邀请,颇有些心动。
如果他家首领没有瞥他那一眼便更妙了。
他被首领的眼神冻得哆嗦,也端着碗往一旁去了。
云晚湾吃完了乳酪,心满意足地眯了眯眼。抬眼的瞬间,她看见沈庭书手边摆着一道水晶肴蹄,其上覆着一层晶亮的汁液,盛在荷叶绿瓷盘里,不禁食欲大动。
但那水晶肴蹄距她太远,她又不好站起身去够,更不好麻烦沈庭书给她夹,也只能多看两眼。
她低头夹了身边的一道菜,边在心里告诉自己,这就是那肴蹄,边皱着眉往嘴里送。
而下一瞬,沈庭书便站起身,挪了几个瓷盘的位置,在她面前腾出一点空来,将水晶肴蹄端在那空隙里。
云晚湾闻到了一阵浅淡的苦竹香,蜻蜓点水般一扫而过。她微怔,抬眼看他。
沈庭书收回看往窗外的视线,微微俯身,将右手落在左胸口,微微欠身:“姑娘且吃着,我等还有事,先行告退了。”
“我等”之一的停墨还在往嘴中塞着肉,稀里糊涂地被他揪起来。
沈庭书不知缘何蹙眉,云晚湾也无心去问。她原本有的疑惑也在他的沉默中得到了回答。
于是她起身行礼。
沈庭书深深看她一眼,拿起佩剑,迈开步子走了。
*
他走后,云晚湾嚼着蹄髓,觉得虽然味道依旧很香,但总是觉得少了些感觉。
直到她与喜桐二人勉力吃完了菜品,而喜桐发觉沈庭书落下的披风时,她接过那披风,闻见其上夹杂着甜香的苦竹香味,才找回来些感觉。
可纵然她找回了感觉,但腹中饱胀,实在是吃不下了。
她将披风仔细收好,揉着肚子起身,对同样揉着肚子的喜桐道:“去结账罢。”
说完笑道:“不然歇会儿再下去罢,免得让人家笑话咱们没见识,竟吃撑了。”
喜桐吸着肚子摆手:“不必,现在便下去罢!”
云晚湾原本不想笑的,可喜桐的努力收腹的模样实在滑稽,她笑得有些腹痛,缓了好半天才好。
及至二人下了楼,问过那小二,那小二却道:“方才同你一起来的那位公子结过账了。”
云晚湾颔首,不由得将视线瞥向手中搭着的披风。
她道了谢,转身要走,行至门口,才想起马夫早便没了,会驾车的二人也离开了。她觉得有些头疼,正发愁如何回府,便听到外面一道惊喜的声音:“表妹!”
她不知是在喊自己,只顾着蹙眉思索是否要步行回府之事。与喜桐一商量,两个姑娘一同觉得,反正此处离云府也不是很远,步行消食似乎也不错。
才走出几步,她耳边炸开一道有些气喘吁吁的男声:“姑娘可是云戟云将军的女儿?”
云晚湾一个激灵,转头打量着来人,是个将发髻束得一丝不苟的英俊青年。她意识到他的问题,斟酌片刻,道:“是。阁下是?”
听到她如此发问,青年抿齿一笑,有些局促道:“你应当叫我一声表哥的。”
云晚湾与喜桐对视一眼,均是一愣。
她母亲是孤女,父亲也并无姐妹,她哪里来的表哥?
那青年在她的注视下,越发局促,半晌才道:“我是简侯与长阳县主的儿子。”
云晚湾这才恍然大悟。
她并未见过简侯世子,花宴那日此人也并未出现,所以说没认出此人。
可这人如何会认得她的?
她俯身行礼,请罪道:“晚湾不知是表哥,方才无礼之处,还望表哥海涵。”
简竹君慌忙要将她扶起,手伸出一半,又顾着男女大防,于是那手便僵在半空。
云晚湾不知他缘何局促,却也不能眼睁睁地晾着他,让他一直这样尴尬。
她伸出一只手,在简竹君面前晃了晃:“表哥怎会出现在此?”
她看向他身后,见他既无仆从跟随,又无马车坐骑,便道:“莫不是有什么急事要办?”
岂知她如此一问,简竹君非但没能缓解局促,反倒是红了脸,额头上沁出汗珠来。
云晚湾不解。
他嗫嚅半天,才说出口:“是有些急事,这急事恰好和表妹有干系。”
*
回程的路上,简竹君与云晚湾同乘。
在马车上,他三言两语与云晚湾讲述了事情的大概。
原来他今日奉了母亲之命,将云老夫人送回云府。老夫人回府后却不见她的人影。一问才知,原来她早先在巳时三刻便出门了。
他陪老夫人在家中等了许久,直至申时,见云晚湾还没回来,老夫人便慌忙派人去寻。正巧他还未回去,他便也帮着寻她了。
云晚湾听后有些愧疚:“孩儿不孝,让祖母担心了。”
同时,她心中还莫名有些心虚。
旁人自然是不知她的内心的,只不过她自己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二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话,马车行驶的速度缓了下来,便是到云府了。
她才下马车,便见祖母在一众奴役的搀扶下朝她走来,满面担忧之色,似乎连鬓发都白了一些。
她鼻尖一酸,便要跪下请罪:“孩儿不孝。”
老夫人忙道:“快起来,快起来。”
一旁的简竹君借力给她,让她起身了。
及至老夫人走近,她才发现与自家孙女临的极近的简竹君,孙女正低垂着眉眼,而青年虽站的笔直,却是不住想偏头看向自家孙女。
她瞧着二人,想到孙女已经及笄,而简竹君婚龄已至却尚未娶妻,忽然心念一动。
书书:这人,我不说,你们也得知晓,他是男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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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醴酪(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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