肆
在听了千机的一番话后,水鸢选择了迎难而上、改道京城。
宫城殿宇的庑顶就像是展开的鹏鸟的翅膀,看起来金碧辉煌、又延伸的了无边际。放眼望去,朱红色的宫墙像是被金色的篷顶死死压住了一般,叫人看起来仿佛只有一小片了。水鸢不是宫里的人,因此没有特许,无法从前殿绕到后宫里头去。
经由承运门、奉天门走到宫里头去,前殿四周没有树,所有植物、无论花草都是种在坛子里的。距离云和殿好长的一段路上,都只有在地上铺平、铺满了的枯青色的石板。如今春天已然来到,有许多麻雀、喜鹊落在地板上,用鸟喙捉弄着地板上的石子。
那些鸟儿用脚把小石子踢来踢去,紧接着又试图捡些风吹来的草籽吃。远远望去,所有大大小小的鸟儿就像是跳跃的黑灰色的点一样。或者它们又像芝麻粒子,毫不吝啬的洒在枯青石板上。不知为何,这里只有鸟没有花。
云和殿盘旋着的石阶前面,有小太监端着瓷盆子走来,里面种着一树小小的梨花。小太监踉跄着,把盆子放到台阶根处的地方,紧接着便拍拍袖子走了。刚走到殿前、便想绕过石阶的水鸢,与那小太监的目光交汇了片刻。
小太监见了她,立刻像躲鬼似的低下头去、灰溜溜地逃走了。水鸢这才看到那株石阶旁边坛子的梨花——只有小小细细、病病歪歪的一树,树干细的可怜,枝叉更是细的难以琢磨。在那如同老朽的手指一样的枝叉上,开着一群色泽白黄白黄的小花。
她没有时间再看那树梨花,也没有时间拦住那位小太监。只因她还要穿过这里、赶到文英殿去。彼时的她只觉得危机一来、事情一出,举国上下都变得彷徨了。不论是小太监、病枯生长着的梨花,亦或是宫里的人——也许都只是在强撑罢了?
绕过四四方方的升平殿,水鸢只觉得文英殿前聚着一群蚊子。一群穿着翠绿、绯红、紫红的衣裳,看上去通体红红绿绿的大臣,如同彩色的蚊子般挤在镏金门处、乍一看令人眼花缭乱。那些蚊子嗡嗡地叫着,仿佛她还未躬身进殿,就已经闻到了他们的汗臭味。
水鸢的眼睛稍稍闭起来了。她把心一横、身子一立,于是挽一挽袖子,走在汉白玉路上。水鸢探身进入了殿里。事到如今,她已经不怕以后再发生什么了——果不其然,这座殿里几乎所有想白吃奉粮吃不上的人,都在等着她躬身入局。
“你瞧你瞧,这婆娘来了。”
“这婆娘瞧不起咱么爷们。就她这鬼样儿还有脸来?也不撒泡尿瞧瞧她自己,配瞧不起咱么爷们几个么!这朝廷里多少爷们当官……就她一个婆娘,单打独斗。她还不小心一点、对咱们爷们几个恭敬一点……否则的话,爷们让她给自己多做几年陪衬!”
“嘘,你小声一点。她祖父毕竟是冥原道。你心思露得这么野,小心她家里人哪天拿你开刀!到时候你的小命不保哟……”
“哦,原来她祖父是冥原道啊。如今爷爷我再多干几年,没准就能提拔做郎中了。要是爷爷我哪天也有后门可走……就凭我那一身的本事,别说我不行……我还真可以成为朝中的第二个白成焕!到时候我就是三朝元老,配享太庙!”
“就凭你?那时候是三甲进士第多少名来着,将将可以做京官。扯吧。”
那些蚊子嗡嗡的、不自量力地叫着,水鸢自然也就把他们的话当作耳旁风了。毕竟如今还没有开始上朝。然而渐渐的随着一个男子进殿,那些蚊子原本此起彼伏的嗡嗡声,也就逐渐同那男子愈发稳健的步伐一起、变得越来越小了。
那名男子的脸上戴着一件黑金相间的凤尾面具。他的两鬓处有长长的头发,左边、右边各有细细的一缕,缓缓地垂下,遮挡住他的脸庞。所以如今看来,那名男子只有下半张脸是裸露在空气中的。他的肤色雪白、下巴尖尖的,嘴唇仿佛红的带煞。
男子半扎着头发,披着毛领氅子,浑身上下不仅穿的黑乎乎、而且捂得严严实实。如今的他仿佛就像一只鸦鸟,或是一个煤球,再或是一只把身躯隐入夜里的、仓皇逃跑的喜鹊……他分明浑身上下有地方是白的,却巴不得自己浑身漆黑、叫人再找不见。
倘若他再把他的下半张脸遮住,恐怕就再没有人认识他了。事已至此,仿佛他露出这下半张脸来,仅仅是为了叫别人能够认出他罢了。他仿佛想要彻底隐藏在世界的某个角落,卸下负担、卸下旁的事物强添给他的枷锁,隐藏再隐藏……
水鸢不知道这位莫名其妙前来的男子有什么吸引人的魔力。不论是周遭如彩色蚊子一般聚积的大臣,还是台上的小皇帝,亦或是坐在小皇帝身旁、从来以一副半死不活表情示人的摄政王,此刻都在看向他。
有人瞪大了眼睛看他,也有人半阖着眼睛、从眼皮缝里漫不经心的看他。有个身穿花色织锦衣裳的女子,头上的珠翠不停的摇晃。她躲在一群身着彩衣的朝臣们的尽头,透过人群、伸长了脖子望见那个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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