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
云端国的北境以兴百工见长。
北境有一座颇大的城子,名叫云沧城。云沧城里原本住着两家算不上是贵族、但的的确确是大户的大户。这两个大户一家住在城南、一家住在城北,一家姓湛、一家姓冥。城南的湛家人与城北的冥家人,原本皆是两群制作机关巧件、修筑城池房屋的工匠,他们各自在城中经营着各自的机关阁。
经营湛机阁的湛家是传承了多代衣钵的老家族。然而后来湛家的湛卓阁主不敌一个叫做冥原道的后生,渐渐把家败了下去。慢慢地城南的湛家不复存在,城北只传承了一代衣钵的冥家却声名鹊起、反倒成了贵族。从此以后,北境的所有人便只唯冥家马首是瞻、再也不记得从前的湛家与湛机阁了。
这一年云沧城中的雪下的一如往年的大,可冥家沧冥阁中的人们像是不知外头下了雪一般,依然处在屋子的游廊中披着裘衣往往来来。那些人大多死死沉沉的低着头,他们之中鲜少有人抬起头来看雪,且大多要么像老朽一般揣着手、要么怀抱里拿着木材。
那些人中有男有女、有长有少,可乍一看仿佛都穿着烟青色系的衣裳,像是没有年龄、性别之分似的冷漠。
沧冥阁的屋檐同檐下的瓦一并是深灰色的。如今屋顶上落了厚厚的雪,屋檐看起来便几乎是纯白色的了。大致是纯白色的屋檐与深灰色的房瓦交相辉映起来,显得规规矩矩又泾渭分明,有种清冽般的美感。
冥家家里流传的消息似乎比起外面总是滞后的。因此檐下披着裘衣的男女即使聊天,除去聊起与百工相关的话题之外,剩下的便是那些外头的人已经聊烂了的、不愿再聊的陈年旧事。几个披着氅子与裘衣的男女靠在游廊一旁,手中抱着些木材与卷轴,脸靠着脸开始说些闲话。
“如今已经是冬天了啊……我等仿佛一直把自己泡在一堆木头件里,仿佛都没有注意到呢。而且如今的冬天可是严冬,可见我们这群人后知后觉的程度。不过这北境的冬天可真寒呐,我还记得曾经的某个冬天里、我爹娘跟我说过的,那时候我年纪还小……”
“啊,原是那件事。”
“原是那件事,那件事可提不得。那件事可是叫从前祖上的原道阁主很伤心的。这样算来原道阁主是我们的祖爷爷辈,远璎公子既是他的亲儿子、那便是我们的父亲那辈……哎呀我怎么提起远璎公子来啦。”
某个男子话中含有“远璎公子”四个字的话音刚落,四周的谈话者们便瞬间纷纷闭上了嘴。四周顿时鸦雀无声。那男子在说完话之际,还不忘用手肘捅了捅方才挑起话头的那个女子。被手肘捅中的女子感觉无奈,只瞥了瞥旁边的那男子道;“这件事捱是捱不过的,总会有人知道。”
“过慧易折啊……只不过这些事情如今都过去了。原道阁主如今不在了、远璎公子如今也早早不在了。如今的阁主是当初原道阁主的养子,这又是我爹娘传给我的消息。我们这些人先别管曾经发生了什么,我们既然祖上进了沧冥阁、做了门客学徒,更有甚者被赐姓,那便好好的在这里待下去罢。”
待女子把话说完后,四周簇在一起聊天的几个年轻男女纷纷就着她的话点头表示同意。
这一年沧冥阁的雪下得同往年一样大——就如同冥远璎公子离去的那个雪夜的时候那样大。冥远璎公子像他父亲一样,是个机关术方面难得的奇才。他离去的时候大抵只有三十五六岁罢。冥远璎公子离去的那年,他的亲生父亲冥原道还活在世上。
雪夜过完后的清晨,原道阁主屋子的房门略微开着。原道一面孤寂般的坐在床上,看着屋外白茫茫模糊的雪景,一面转过头来为自己的腿盖上被子与夫人叙旧。
原道冲夫人有些苦闷的说道:“我家远璎终究还是去了啊……那年韦宗皇帝下旨,说要迁址新云京城至旧址东南,又说朝廷工部的人不得力、要找个北境的匠人主持修建。工部的人找北境的人一来二回,就找见了我,却没找见湛卓。”
“那时候湛卓老儿气愤地对我说,说他家长子叫雁归,还年轻着呢,将来绝对比我有出息!可后来那湛卓和湛雁归,我都没再见着,也不知道他们去哪了。湛卓这人善妒,见不得别人比自己好,落得下场不要紧,只是苦了他那叫雁归的儿子。”
原道望着门外飘飞的雪,脸上开始挂起皮笑肉不笑的、痛苦般的笑容。这时候原道的夫人从话中察觉出了些许不对,连忙蹙起眉头朝原道说道:“连你都知道心疼别人家的儿子。远璎刚刚去了,你却只提他一句。至于远峥,你提都不提。”
夫人的话音刚落,整片屋子便顿时陷入一片茫然的静默当中。
远璎在从前那场雪夜里去了,原道也的确是替他感到无比悲伤的。可自从夫人说完方才这句话后,原道究竟是不知道他是在为远璎悲伤、还是在为自己悲伤了。他不大爱提起远峥,究竟是因为远峥天资一般、但人情练达,性格不像是冥家人。
可性格不像是自家人的远峥,终还是究兜兜转转的成为了阁主。
如今沧冥阁积雪的屋檐下,披着氅裘凑在一起聊天的年轻男女依旧没有自游廊处离去。他们任凭着游廊中的人四散往来,自己却不知时候的聊着闲天。檐外的天色一如既往的灰蒙蒙的,天空中也一如既往地飘着雪花。
有个女子突然问道:“水鸢姑娘去哪了?”
“水鸢姑娘去哪了?她不是远璎公子的女儿么?”
“是远璎公子的女儿又有什么用。你莫提水鸢她,她绝对不会在任何季节里出来,她是我们整个阁中最没情趣的人。我们整个阁里的人在外人看来已经够没情趣的了,可她倒好、完全就是个木头人。”待女子发问过后,人群里突然有个声音打断了女子的提问。
那人接着女子的问题,继续向女子回答道:“木头人也好,证明天赋异禀。不用像我们这般,卡在有情趣和没情趣的边缘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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