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贰
某天傍晚,夜幕已经全然降临宫城。这时的天空刚刚变得蒙蒙黑,地上的一切事物都被突然笼罩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原以为晚霞还会再持续一会儿,结果云鹤和霁秀方才绕过含光殿前,便四下里什么也看不见了。
幸亏她们二人是傍晚出来的。霁秀早在天黑之前,便手握着一盏黄色的灯笼。现如今方才天暗,明黄色的灯笼挂在长长的手拿杆子上,就像是地面上发光的月亮。霁秀抬头瞧见天黑了,于是主动绕到云鹤身前去、替她打灯探着路。
云鹤、霁秀二人有灯笼在手,于是那灯笼便明晃晃的照着、照得地面上一片亮堂堂。彼时云鹤在树林旁渐渐的走着,方才瞧见林子深处不远的地方、谪仙宫的庑顶悄悄露了出来。
顺着树林旁的石板道绕过了这片林子,便会来到谪仙宫的大门前了。
“霁秀啊,我们还有多久才会到谪仙宫去?”云鹤一面走着,一面左右张望着四周的林子与宫殿。在她看来,无论是左边的林子还是右边的宫殿,全都将谪仙宫与她们二人相隔起来了。如今恰好天黑、云鹤心里没底,于是便开口向霁秀发问。
待云鹤话毕以后,走在前方打着灯笼的霁秀停下步子、回过头来,顶着高高的宫髻朝云鹤答道:“殿下,我们还有一会儿就到了。殿下今早不是处理了尚书的事情么?如今我们从含光殿处绕过来,这里已然是一条最近的道路了。”
等到霁秀言罢,云鹤在脑中想了想含光殿与谪仙宫之间的距离,觉得霁秀说得确实不错。不过方才的霁秀又提起了今天上午尚书的事情来——云鹤心中一面想着尚书的事,总觉得当下时态危险、思绪又难安。
于是云鹤缄默,一心投入思考,再也不愿说出话来。她就这样提着复杂的思绪,仿若机械似的走了一路。她的四肢顿时无感,因此也不可能知道自己如今究竟在哪。
话说今天上午,宫里的内监带了一大批侍卫,气势如虹的走在街上。他们自宫城的外门出发,径直走过街巷,朝刘尚书的院子飞奔而去。那院子本不是刘尚书的府邸,而是他在京中的一处私宅——据说是他贪图了钱财买下的。
领头的内监走至刘尚书的院前——那院子表面看上去像是静雅的小院,不仅拥有着青灰色的大门、而且门窄窄的。内监提着圣旨,命人直接把院门打开。彼时,院子里错综复杂的石板路在门后露了出来。
处理尚书刘汶的事情的时候,是摄政王敲定了他枉法的证据,替皇帝下令没收院子、抓住刘汶。倘若尚书府邸里没有刘汶,则便去院子处抓他。然而此前是长公主身在含光殿,把璟宗年间的书簿库打开,从里面找见了刘汶枉法的证据。
旁的事情云鹤已然不记得了。但璟宗云辰在位期间,那些大臣们把他架空起来、朝他身上拼命索取,好令自己张牙舞爪的活在世上——云鹤如今是记得清清楚楚的。
云鹤今日终于久违的出了宫。她与霁秀骑马自宫城角门处出发,再穿上一件藕粉色的百褶斗篷、戴上兜帽,不叫旁人发现她们的行踪。彼时霁秀的身上也披着斗篷、戴着兜帽。她们二人自街巷处穿行而过,很快来到了刘尚书的小院前。
云鹤与霁秀藏在小院对面的楼檐处,将对面看得清清楚楚。小院的门口排满了侍卫,可刚开始那位领头的内监却不见了。霁秀问云鹤、为何如今没有传旨的使者前来,云鹤便耐下心来叫她再等等。
这个时候,领着圣旨的内监身后携带着两名侍卫——那两名侍卫的手里,正牢牢的抓着一个人。那两名侍卫一左一右分列在旁,中间绑着一位背起手来的、穿着华贵丝绸衣裳的中年人。那中年人斜眼一瞧、发现院子外面堆满了侍卫。
于是他大喊起来不屑道:“现如今真是荒唐呀,连你个内侍、领了圣旨都敢来抓我啦!外面的这些侍卫,全都是皇帝的爪牙,为我等清流官员所不齿。瞧瞧他们这些侍卫——一个个还没我品级高呢!”
“他们品级不高又如何?能抓您就行啦。咱家如今也没办法呀。咱家领了陛下下达的圣旨,上头盖了印子,还说要没收您的院子、把您给放去大理寺审问呢!”见那中年男人不仅不服败,而且还仰起头来骂起了周围人,那内侍的眼睛亦一瞥、仿佛要叫他看清局势般的说道。
中年男子听到有皇帝的圣旨在前,先是恍若绝望般的沉默了一会儿。随后他非但不眼含绝望、反而还变本加厉的狂笑起来,说道:“今天的陛下到底几岁呀,怕是连十岁都不到罢!这圣旨说是圣旨,实际就是那白家小子摄政王写的。”
“想当年白家小子年幼穿裤子的时候,我还是他爹府上的贵客呢!他今天哪儿来的本事,一说抓我就要抓我?他个乳臭未干的黄口小儿!”
一朝天子一朝臣。原本四周街巷里游动的市民,听到中年男人的呐喊声后,便纷纷将目光注视到院子前面来。他们只是如同一群围着食料的鸽子般,在院子四周密密麻麻的围成好几圈。但倘若这里没有食料,鸽子就飞走了、一只也不留。
今晚走在夜路上的云鹤想着,就像刘汶大人这样的一位重臣,一朝兴起则万人拜贺、一朝陷落则所有人看他的好戏。想必那些如鸽子一般看着好戏的人们,倘若其中的哪个当了尚书、也许亦不比刘汶要好。
云鹤心中想着想着,谪仙宫的大门便在她眼前浮现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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