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金雀衔珠(一)

春日阿弦留在京城,是为了赶赴一人之约。一旦想起和那人的约定,阿弦心中便深深感觉暖融融的、有种包不住的期待。这一带的景色绿的氤氲,上下天光浑然一体,全都沉浸在一片说不清道不明的、朦胧的浅绿色中。

此处的柳枝新发,小溪蜿蜒曲折。远处有一方若隐若现的翘角的小亭,上面垂着些许纱幔。阿弦踏着脚下的草坪,远近走了一会儿,便不再允许阿岚近身。随后他左顾右盼的朝小亭处张望,发现亭上垂起的纱幔正在飘拂。

远处青黑色的六角亭子里,坐着一位乍一看身形窈窕、风姿绰约的女子。那女子所着的烟青色的儒裙,也就比四周绿树的颜色深了些许。阿弦在一群绿色里终于瞧见了她,心中莫名扬起的、强烈的欢喜,此刻竟然难以言状。

亭中的水鸢坐在石头圆桌旁。圆桌上摆着一樽青色小炉,里面正缓缓煮着淡酒。除此之外,桌旁还摆着些点心、水果之类。梳着飞天髻、穿着青蓝衣裳的侍女千机,此刻正静默无声的站在水鸢身后。

水鸢的目光自股股冒气的青色小炉前移开,紧接着转向一片浅绿的亭外。原本绿的纯粹、仿佛除了绿色不曾剩下旁者的世界中,彼时却突然出现了一块扎眼的红色影子。那块红色的影子走路歪歪斜斜,双脚互相磨蹭着踩上小溪的边沿。

水鸢此时再朝红色影子的上方定睛一望,发现影子的主人有着一张俊秀的脸。两缕细细的鬓发垂在他的脸前。此刻的他一面目光躲闪,一面又间或望着自己、间或对着自己偷乐。他的眼神、动作左顾右盼,像是在等待,也像是在犹豫。

然而距离亭子没差多远的时候,阿弦突然整张脸笑着、朝水鸢迈大了步子。阿弦的笑颜像是灌了蜜。他的脸和身子被浸泡在整片春日的阳光里——阿弦这般模样,使得水鸢觉得这样的状态、距离过分暧昧,从而害羞的低下了头,再次盯上了酒炉。

“阿鸢呐——莫再等了,你看,是我。真是我。”

“我来晚了,你尽管怪我。话说自打你离开南境以后,我给你的信,你一封也没回。其实倘若你忙的话,这本不打紧……可是一封也没回,这大抵不该是你忙罢。哪怕你回了其中一封,我也应该是欢喜的。罢了,你能来,也是好的。”

阿弦坐在水鸢身侧浅浅的笑着。他的嘴唇红润,面色白里透粉,长长的睫毛垂下、遮住了眼眸。阿弦话毕,于是拿起盘子里的一块点心,低下头默默吃了起来。不久后,阿弦笑起又道:“酒煮好了吗?”

彼时水鸢眼中阿弦的轮廓,瞧起来既模糊又清晰。她总想着自己和阿弦终归不是一路人,因此纵使自己的心中有些情感、也始终不愿表露。她心想着自己何止是一封信没回,分明是一封信也没拆。这样想来,如今的阿弦虽然近在咫尺,却着实离她太远。

水鸢害怕阿弦失落,又因不善言辞、着实不好同阿弦解释,只得将阿弦的话茬简单接下。她怕看阿弦,于是连头也不转,只好把酒壶从炉子上搬起,随即开口说道:“酒煮好了。你要喝点酒吗?”

“要喝。当然要喝。”听见水鸢回话,阿弦高兴的一口答应下来。

阿弦已然喝了一杯温酒下肚,如今浑身上下,只觉得暖和异常。彼时春日和煦的风扬起亭上的白纱,也卷起白纱之上挂着的风铃、使其后来叮当作响。阿弦放下白瓷酒杯,紧接着朝一旁安然望去,却见水鸢低头、看也不看他一眼。

水鸢的睫毛低垂,发髻压住她一半的面庞。如今阿弦侧过脸能看到的,只有水鸢垂下的睫毛与略微红润的嘴唇。她的头上不再戴着当初的银簪花,而是戴着沉重的珠翠,彰显着她不凡的身份。水鸢不管阿弦,自己只一面吃着葡萄。

“阿鸢,你不理我?”阿弦朝水鸢处喊了声,结果对方不应。

“阿鸢,你就是不理我。”阿弦言罢,随后再度说出口的话语中,便隐隐带着些牢骚。阿弦假装嗔怪、假装心灰意冷,于是不看水鸢,自己好生难过、像朵蔫了的花一般撇过头去。他把两手搭在腿上,又假装撇了撇嘴。

阿弦把头撇过去道:“你不理我,那就算了。你不理我,那我就走了。”

水鸢方才听见阿弦口中、他即将快要离去的事实,心里未曾想过他竟会有这一套。纵使水鸢心中再稳如泰山,可是阿弦如今在亭中的石凳上,毕竟还没坐热呢。于是水鸢终于转过头来、皱起眉头,着急开口对阿弦说道;“你先莫走。”

“走什么走,你连位子都没坐热呢。”

一见心中计划得逞,此刻的阿弦面对水鸢,像是丢掉了从前处世的所有城府。他丝毫不加犹豫的转过头来,拿起袖子轻轻掩着脸,脸上竟挂起了比小女儿家还要甜甜的微笑。只不过阿弦毕竟不是女人,他笑着笑着,便露出了几颗牙齿。

灵溪春色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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