叁
待到云鹤与水钦走出羲王府的间隙,二人刚刚踩上门口的石阶、门檐外便下起了雨。如今正值春时,天色先是渐渐灰暗了下来。然后那些细细蒙蒙的雨丝,方才一把一把从天上落下。彼时细雨渐起,霁秀心中突而一愣,想起自己出门前竟没有带伞。
如今霁秀忽而伸出一只手来,拿起手掌横在眉目中间,左顾右盼的瞧着远方的马车——幸而马车安静停在府邸前,被细雨冲刷着,好歹停得不算太远。于是霁秀晃一晃头脑,像是诉说委屈一般皱起眉头、对云鹤开口道:“殿下,如今只能淋雨过去了。”
“淋雨便淋雨,倒也无妨。”等到霁秀话音刚落,云鹤那清脆的、仿佛不夹杂一丝情感的冷峻的声音,便隔着外面稀稀碎碎的雨声,突然间从四下里迸发了出来。云鹤此时不打算望向霁秀。她缓缓戴上原本披在肩际的兜帽,打算径直冲向雨里去。
正当此时,霁秀突然拉住云鹤戴着玉镯的手腕,随即扑身向前、突然问道:“既然如此的话,那么冥家大人的马车到底在哪儿呢?”霁秀言罢,忽而又接着转头向水钦道,“大人您总没带伞罢。我看您今日进羲王府,就是连随从也没带。”
按照云鹤一贯的性格,她从不打算多管闲事。想来是她性格淡漠,常年陪在她身边的霁秀、反而是个性格单纯的丫头。所以还没等云鹤告知霁秀、叫她不要多管闲事,霁秀便已然对水钦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了。
“殿下不必担忧,微臣的马车停在后面呢。微臣马车的所在处,就连随从也一并等着。难为殿下关心了……微臣真是感激不尽。”水钦见状满面含笑,赶忙朝云鹤作揖。可是作揖罢,表情却又严肃凝重了起来。
水钦那双原本含着明亮烟波的大眼睛里,如今却满是沉淀起的、黑压压的思绪。他忙把身子靠近了云鹤,说话时随后压低了嗓门、仿佛嗓子里有着烧起的干柴一般的道:“若是殿下今后想要荣登大宝,臣定将全力扶持。”
水钦言罢,即刻赶快戴上了兜帽。还没等云鹤遁进雨里,他便第一个率先走下台阶、健步如飞的在雨里徜徉。很快他那浑身颜色与雨景相近的身子,便逐渐消失在了四周蒙蒙的雨雾当中。一开始云鹤先是望着水钦、望着细雨逐渐吞没水钦身体的轮廓。
直到过了一会儿以后,云鹤才同霁秀一起下了台阶、往马车的方向径直走去。
云鹤端坐在金顶紫流苏的马车里,身体随着车身摇摇晃晃。不一会儿她撬开一旁的窗帘,从窗帘之中伸出脑袋、静静地回过头,才发现街后有一辆青色的马车,正死死跟在她的马车后面。云鹤偷看了那辆马车一路,直至两辆车在城里的某处街巷分道扬镳为止。
外面的天气本就不晴。如此这般一来,马车里更是天昏地暗。云鹤隔着马车的帘子,听着外面雨声潇潇,心里非但没有此起彼伏的思绪、反而一贯平稳着。不管叫不叫她做帝王,她都是这样——不愠不怒、不悲不喜,不爱哭也不爱笑。
虽然她偶尔会有略感惊诧的时候,但那都是亲眼瞧见山崩于眼前,若是换作一般人面对、便早就大哭大闹了。
云鹤这时身处黑暗,非但没有睡着,反而她的眼前仿佛自黑暗之中、突然浮现起一个人的脸来。云鹤想着,若是此时浮现起那人的脸来,应当是位她所崇敬的英才的脸。可是眼前浮现出的那人不是阿弦,反而是方才与她拜别前的水钦。
那时落雨的门檐下,水钦的眼底仿佛有冰冷的东西将要凝结。云鹤总觉得他原本是温和之人,就算平日瞅起旁人来、眼神也是温软的。可此刻的水钦仿佛褪去了一切温软的气息,真真正正露出他内心里,仿佛疲于同情、又杀伐冷冽的内核来。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水钦。水钦镇定的看了云鹤一眼,随后有条不紊地戴上兜帽、遮住半边面庞,安心遁入雨里去了。云鹤随后凝视着他的背影,只觉得四周雨丝的颜色都变得浅蓝、温度变得冰冷……
“那些事,我全都知道了。”
“白成焕之前的那些事,杀我父母,勾结祝南意、联合岭南门阀,意欲杀我……虽然与白兄无关,但是我当真全都知道了。”屋子里,阿弦睁开眼,面对着眼前的屏风。屏风的四处似乎毫不吝惜地洒着金粉,上面描绘着火烧连营的、华丽而惨烈的场面。
屏风上的火焰用赤红的染料描绘。那火焰似乎如同长了腿脚一般,层层叠叠、无处不在,烧的那行走于地上的士兵惨叫连连。那些士兵大多眼球突出、表情夸张,状似鬼魅。从他们被箭穿透的鳞甲之中,竟然渗出丝丝骇人的鲜血来。
此刻那枚南尘生前戴着的、被剑剐断的朱雀玉佩,正飘摆着停留在画前。玉佩上鲜红的血渍依然醒目,且如今仿佛与画上的烈火融为一体。一时间阿弦垂下头、望着那枚玉佩,竟然什么话也不想说了。
白成焕的那些事,他如今一五一十、全都知道了。可他只打算怪罪白成焕,祝愿成焕死后快下地狱。至于白成焕的儿子、白成焕的孙子、白成焕的父亲、白成焕的祖父……为什么要一并杀了他们呢?难道犯错的是白成焕,还需要令他的家人替罪么?
如果这样一来,祝南意死后要下地狱,也要带上他这个可爱的亲侄子一起下了!还要带上他那可爱的父亲、美丽的母亲,和南意一起下地狱!
阿弦越想越觉得自己罪大恶极。想来像他自己这样、喜好玩弄权术之人,死后不下地狱、不孤独终老也难了。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