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靳家老宅的大门次第敞开,门廊下两盏硕大的灯笼已然点亮,在微凉的晚风中轻晃,映得门前青石台阶忽明忽暗。
宅邸正厅,枝形水晶吊灯将每个角落都照得亮如白昼。黄花梨大圆桌上已铺陈开冷盘,几位叔伯端着酒杯,满面红光地聚在一处,靳氏股价持续飘红让这场家宴格外热闹。
“东南亚项目的贷款,总算批下来了!”长房五叔靳志海志得意满,“这得多亏靳玄请来戴维教授,要不银行那边,没那么好说话。”
“要我说,还是阿玄有魄力。”六房靳铂浔接话,拍了拍身边的儿子靳培崧的肩,“你往后进集团多跟你玄哥学学,别整天就知道玩车。”
被点名的年轻晚辈缩缩脖子,小声嘀咕:“那我可学不来,玄哥那头紫头发,爸你第一个就得把我腿打断。”
众人一阵哄笑,却没人接话。
此时,不知谁喊了声“阿玄回来啦!”,所有目光便齐刷刷投向门口。
靳玄白色的羽绒服里套着灵知矩阵的文化衫,那头香芋灰紫的短发在灯火下泛着冷调光泽,他同靳锦行脚前脚后踏入宴会厅,却被热情的叔伯们立即团团围住。
“阿玄,这次干得漂亮!”五叔靳志海重重拍他肩膀,“培轩最近状态不错,你看你们都是校友,能不能让他入集团帮你做事?”
六房靳铂浔赶忙抢过话茬,“你婶昨天还念叨,说要给你介绍她娘家侄女,我说你可别耽误阿玄正事。对了,听说东海岸那边,最近安静得很?”
独自落在靳玄阴影处的靳锦行,心中不是滋味。
叔公似是注意到靳锦行的异常沉默,拨开众人关切地走上前:“锦行,脸色怎么这么差?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说着,便伸向她的手腕要给她号脉。
靳锦行哪敢让叔公号脉,她那一手腕的吻痕,若是问起来,她该怎么说。
她猛地将手缩回背后,勉强笑道:“没事,叔公,就是有点累。”
叔公的手僵在半空,脸上掠过错愕,随即化为怜悯与自责。
叔公压低声音安抚道:“沈秉怀的事,实在骇人听闻……”
国际逃犯宋继文冒充沈秉怀在沪上作间谍被杀的事,在网上已经传开了,叔公当然也知晓这件事。
叔公叹了口气,有几分自责,“唉,叔公在这事也有错。”
毕竟人是他介绍的,如今出了这档子事,险些把靳锦行卷进去,好在靳玄识大体不追究,要是追究整个靳氏都跟着完蛋。
“你别往心里去,等过了这阵,叔公一定再给你物色个更好的,保证家世人品都靠得住!”
若是往常,靳锦行即便心中不愿,也会维持表面顺从。
但今日,她一反常态,使劲地摇头拒绝,“谢谢叔公,真的不用了。”
她的目光掠过叔公怔住的脸,投向不远处被众人环绕的靳玄,靳玄正与叔伯们谈笑,晚风穿过庭院,带来冬季刺骨的寒意,她却觉得心头一阵莫名的焦躁。
叔公顺着她的目光望向人群中央的靳玄,香芋灰紫的短发在灯光下格外眨眼。
叔公叹了口气,声音压低,"囡囡啊,你们是亲姐弟,血脉相连。这世上,没有什么解不开的结。"
这话说得意味深长,看似劝和,可字字都压在“家族利益”的秤杆之上。
靳锦行垂下眼帘,腕表下的肌肤隐隐发烫。
靳玄如今是能让股价飘红的财神,无论发生什么,是龃龉是纠葛甚至是更不堪的局面,都要维持住“家族和睦”的表象。
叔公最忌家风不正,但作为靳家的族长,也要妥协。
那她作为靳氏集团的董事长,也必须承受这份裹挟。
“叔公的意思,我明白。”她声音轻得像一阵烟,带着妥协后的无力,“靳氏安稳最重要。我……心里有数。”
虽然从靳锦行的脸上能看得出心情不好,情绪不高,但‘心里有数’这四个字,是叔公满意的答案。
叔公脸上露出宽慰的笑容,“好囡囡,你能想通,叔公就放心了。靳氏这条大船还要靠你掌舵,如今风向变了,你也要学会审时度势。”
叔公的意思是与东海岸作切割,地球那边的效率部长上任后,东海岸几大家族持续暴雷,更是揭露林氏集团以“慈善医疗”为名,联合清净莲花教为东海岸权贵提供供体的事也被曝了出来。
林氏的“阿赖耶”生物传感器,是一种基于**神经组织培养的“生物-数字”接口。它的核心材料,源自人类胚胎干细胞系。
此前,使用“阿赖耶”是东海岸权贵圈层的一种身份象征和“续命”手段。丑闻曝光后,它变成了参与反人类罪行的证据。致使“阿赖耶”不再是尖端科技的象征,而是一场建立在人体实验之上,骇人听闻的骗局。以林氏为首的研发团队,都将面临道德审判和法律风险。
靳氏现在的态度于公众而言,至关重要。
叔公是在催靳锦行尽快给出个态度,可靳锦行还能怎样?
靳锦行垂眸看着杯中茶汤,水面映出她憔悴的脸。
叔公要的“态度”,不仅仅是一份公关声明,而是一份投名状。
她再清楚不过,在地球另一端那位雷厉风行的“效率部长”,是要彻底清算东海岸旧势力。
她脸上风平浪静,手指微微蜷起,她深吸了一口气压下了心底那场海啸。因为她知道,她已经和“阿赖耶”的谎言一起,在靳家人的眼中死去。她即将交出的也不是什么声明,而是她与母族划清界限。
这一刻,宴会厅里温暖的灯光,若冬日里苏州河的河水,漫过她的四肢百骸,冰冷刺骨。
片刻沉默后,她抬起眼,目光沉静地看向叔公,“叔公放心。明天我就以集团名义发布公告,即刻终止与林氏家族的一切合作。”
“叔公,”靳玄从叔伯的簇拥中走到靳锦行身侧,拉着靳锦定的手臂将她藏在身后,那头香芋灰紫的发在暖光灯下泛着妖异的光。
“阿赖耶是否与清净莲花教的勾当有关,现在还是一团迷雾。靳氏现在急着与林氏作切割,在公众看来,不是自证清白,而是自乱阵脚。若此事让有心之人加以利用,恐怕引火上身。”
他寥寥几句,却让满室的喧哗凝为静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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