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里,婶婶正坐在方妈妈床边:“你就是嘴硬心软,平时想女儿想得厉害,现在人回来了,你又要说她。”
婶婶看方妈妈不作声,拉着她的手宽慰道:“我早上才给小野打的电话,说你明天要动手术,这才下午,她就急匆匆地从武汉赶回来了,饭都顾不上吃,这还不是心里有你?”
方妈妈嘴唇抿成一条直线,似乎想说点什么,又似乎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最后轻声抱怨道:“我不过是动个小手术,你喊她回来做什么?她一来什么忙都帮不上,只会在旁边干着急。”
婶婶一脸嗔怪:“这是肿瘤!你这是早期检查出来了,要是压到神经,你路都走不了!家里又只有你一个人,要是出了什么事,都没人知道。唉,你这个脾气,就是什么事都自己扛着,不晓得服软。”
婶婶想起什么又说道:“你不是说小野没男朋友吗?这不是带回家了吗?我看这人蛮忠厚老实的,看着对小野也很好,你这一有事,这么短的时间他就放下一切,跟着小野跑回了家,年轻人不容易的,以后你有福了。”
方妈妈摇摇头:“我看着不像男朋友,她十二岁就跟着这帮人混,要是真对他有意思,就她那个脾气,早就把结婚证甩到我面前堵我的嘴巴了。再说,这人比她大十多岁,不合适。”
说完又忿然:“而且小野两次都是被他拐跑的!我看着他就来气!”
婶婶给她顺了顺气,出着主意:“趁这次机会,你就别和小野较劲了,好好跟她说说话,让她去相个亲,那个男孩很好的,他父母我都认识,早先知道我是小野的婶婶,就一直追着我问小野什么时候会回重庆。如果这事能成,小野不就回老家了吗?你千万不要再把她骂跑了!”
方妈妈点点头。
——
第二天妈妈做手术时,荇野守在门口。
伍哥陪在她身边:“医生说了,99%是良性,又发现得早,割掉就没事了,你别担心。”
荇野“嗯”了一声,垂在身侧的手却是一直在抖。
她心慌得很,只好跑到楼道里点了根烟:爸,你一定要保佑妈妈手术成功。
烟雾缭绕里,她闻了闻烟味,才感觉心安定了一些。
小时候,荇野多讨厌爸爸抽烟啊。
每次爸爸抽完烟,凑上来要抱荇野,她就一边捂着鼻子一边躲:“爸,你臭得很。”
妈妈喊爸爸戒烟,他总是笑眯眯地说:“老婆你怎么不叫我戒饭。”
爸爸其实抽得也不多,并不是个烟枪,但身上总有点若有若无的烟味。
爸爸走以后,很长一段时间,荇野都接受不了现实,浑浑噩噩地像行尸走肉。
直到有一天走在街上,她闻到擦肩而过的路人,身上那股熟悉的烟味,突然哭了出来。
荇野蹲在街头,哭得惊天动地!
爸,我好想你……好想好想你。
可是你把妈妈留给我好不好,等以后,我和妈妈一起去找你。
荇野两只手握着香烟,平举至齐眉,蹲在楼道里,埋着脑袋不停地念叨,连烟灰烫到了手指都没有察觉……两个小时漫长得就好像一个世纪,等妈妈推出来,荇野一个踉跄,腿麻得差点站不起来。
所幸妈妈的手术非常成功,荇野心中的大石头终于落了地。
她长吁了一口气,终于缓过神来,忙催着伍哥别在医院守着,赶紧飞去上海和卓卓他们汇合,别耽误事。
老伍一个劲地叮嘱她:“我们比赛怕接不到电话,阿柔手机会一直开着。你有事就联系我们,一定要联系我啊!”
荇野一把将他推出病房:“知道了,快走吧。比我妈还啰嗦!我就不送你去机场了。”
——
荇野守在病床前,看着打了麻药还没醒来的妈妈。
记忆中,她还没有这样端详过妈妈。
从小,荇野就和爸爸亲,喜欢和爸爸疯,和爸爸闹,和爸爸一起打拳耍剑。
喜欢赖在爸爸身上,说些不着边际的话。
父女俩漫无止境地想象着行走江湖、快意恩仇。
那时候她还没上小学,第一次看到熊猫。
她骑在爸爸的肩头,抱着他的脑袋:“爸,等我把天罗地网学会了,就找个熊猫当坐骑,在重庆各个山头窜来窜去!”
她爸哈哈大笑:“要得!这些憨憨吃得多,先放在这里养着。等我的宝贝荇野练会了轻功,爸爸就给你运一个出去,给你当坐骑。”
她妈妈站在旁边,一本正经地用普通话说道:“一个想骑熊猫,一个想偷熊猫,两个都要坐牢!”
看看,多扫兴!需要你这时候普法吗?
每当这个时候,荇野就撇撇嘴,不想理妈妈。
妈妈不苟言笑,管得又多。
而荇野的脾性又是自由散漫,不服约束。
两个人时常有冲突。
从小到大,光是学芭蕾这件事,母女俩就经常闹得不开心。
等到了她十五岁那年不告而别,她俩基本到了断绝母女关系的地步。
荇野甚至还在电话里说过:“你们再生一个娃娃吧,就当没我这个女儿!”
后来爸爸过世,她们母女俩的关系才渐渐缓和。
但相隔两地的日子里,联系得也不多。
不知道说什么。
好不容易能聊上几句,又话不投机吵了起来。
最后还是不欢而散。
妈妈不是还不到五十吗?可是为什么,她闭着眼睛,躺在这里,显得那么虚弱和苍老。
荇野鼻子一酸。
印象中妈妈长得很好看。
她小时候挨了骂,就和爸爸抱怨:“你就是被她的样子勾到了,要不她脾气那么臭,怎么会有人喜欢。”
她爸就一拍她脑袋:“你个瓜娃子脾气才臭,敢说我老婆坏话!”
可是妈妈,她现在躺在这里,皱纹也有了,白头发也有了。
荇野抓着她的手,眼泪不争气地掉了下来。
方妈妈醒来时,正看到荇野伏在她的手边哭。
她的心一下子软化了,仿佛看到当初她怀里抱着的那个肉团团,对她无比依赖,不管谁抱都不行,只有她抱着才会安分。
她动了动手指。
荇野抬起头来看她,梨花带雨。
她张了张嘴,声音沙哑:“哭什么,我还没死。”
话一说出来,连她自己都后悔了。
荇野却不和她计较,伸手一抹脸,慌里慌张的不知道下一步该做什么:“你醒了?还痛不痛?哪里不舒服?想吃什么?要不要喝水?哦,不对不对,要先喊医生。”
她抬手按了护士铃,另一只手却一直抓着妈妈的手,一刻都舍不得放下。
她把妈妈的手贴在脸上:谢谢你,爸爸,谢谢你,妈妈。
术后的这段时间,母女俩相处得简直就是富强、民主、文明、和谐……
其中一个人是太虚弱,战斗力严重削弱。
另一个人是还怀着一颗感恩的心,对什么都不计较,不管听到什么都笑呵呵,坚决不回嘴,配上她可爱软萌的外貌,整个人乖到不行。
这真是十几年以来,难得的太平盛世。
老伍比完赛就就把其他事都推了,直接回了武汉。拿着荇野的舞蹈视频专心致志带队排舞,直吩咐她安心待在重庆,什么事情都不用管,一切有他。
几乎每天欧阳都会来一两个电话,荇野想了想,一个都没接。
——
方妈妈手术很成功,术后恢复得很不错,转眼间已经过了半个月,再过两天就可以出院。
这一天,天气很好,母女俩在医院的花园里散着步。
方妈妈看着荇野欲言又止。
荇野关切地问道:“你想要什么?是不是走累了?我们回病房躺一会儿?”
方妈妈张了张嘴,迟疑了一下,还是开口说道:“小野,你给妈妈跳一支芭蕾好不好?”
荇野点点头,拿出手机,放了一首曲子,也不顾旁人纷纷投来的目光,就在花园里翩翩起舞。
一曲终了,她看见妈妈眼睛里仿佛有泪花,不由得心生愧疚。
她低着脑袋,轻声说道:“妈妈对不起,你想把我养成王语嫣,可我最终却成了孙二娘。”
方妈妈轻轻摸着荇野的头发,很是慈爱:“我女儿这么漂亮,怎么可能是孙二娘呢,再不济也是扈三娘啊。”
她难得讲笑话,这一下讲起来自己都觉得别扭,干巴巴地:“只是别给我找个矮脚虎来当女婿。”
这要是平时听到这话,荇野白眼早翻到天上去了,怼人怼到飞起:您老也是人才,从孙二娘都能引出话题催婚!
可现在,她打定主意紧闭嘴巴!
方妈妈看她默不作声,耐着性子问道:“上次跟你回来那个混混是你男朋友吗?”
荇野皱着眉头,心中不满:“人家伍哥一大好青年,你能不能不要老喊他混混?他叫伍昊天!”
方妈妈不接她的话茬:“我只问你,他是你男朋友吗?”
荇野摇摇头。
方妈妈拍着胸口,长舒了一口气,心里默念了好几句阿弥陀佛。
——
小剧场一:
欧陇:“哥,我姐不见了!一早到工作室就没看到她,这都一天了!伍昊天也不见了!
“卓卓和阿柔他们几个人正在做准备去上海参加比赛。我问他们,我姐是不是先过去了,他们也不回答我。
“我晚上去我姐家,灯也是黑的。你不是有她手机吗?能不能联系上她?
“不会真被那只猫拐去上海了吧!人家要么不出手,一出手就来了招釜底抽薪啊!”
小剧场二:
老伍苦笑着一张脸:阿姨,为什么要念阿弥陀佛啊,我真有那么差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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